“憋回去。”
“……”瑶光抬手胡乱擦了眼泪,没敢再置气。她抬起头,讷讷叫了声“大人”,接连咳嗽几日,嗓音嘶哑,透着无力。
段怀悯仍捉着她的手腕,缓缓坐下,极俊的脸快贴到她跟前:“现在,喝药。”
“……”
瑶光捧着药碗,浓烈刺鼻的味道令她有些反胃。这几日她无甚胃口,吃得极少,肚里空空,闻着药味更觉难受。
药碗被一只极好看的手夺走,男子用调羹舀起一勺送到少女的嘴边:“张嘴。”
好似命令,不容违抗。
少女张口,苦涩的药汁被灌入嘴里,她皱眉咽下。接着第二勺……
段怀悯极有耐心地把药喂完,却见少女仍旧泪眼朦胧,整张脸也病恹恹的。
“以后还逃吗?”
“……”瑶光静默,良久,轻轻摇头。最后她眸光微动,盯着段怀悯,“大人,能不能放过尹家?”
“为什么?”男子剑眉舒展,似听见了令人心悦的事。
“……尹家家财已尽数入了国库,各路生意也都截断,成了朝廷的。”瑶光声音愈发清晰,“他们再也起不来风浪,不如给他们生路,好不好?”
段怀悯笑了,灿若星辰,“离离,你除了为他们求情,就没别的想说?”
“……多谢大人,饶瑶光一命。”少女羽睫垂下,淡淡道。
外头金风呼啸,寝殿内地龙熏暖。好似隔绝开去。
长久的沉寂后。
“啪”地一声,缠枝碗四分五裂,碎裂的瓷片还残存着乌黑的药汁。
“对。”段怀悯凝着笑,眸光却阴沉积压,他骨节分明的手贴在少女胸口,心弦乱跳,“那只箭本该射在你的方寸,可惜偏了。”
“……”少女瞳孔骤缩,好似失了所有气力。任男子欺身压下她,男子星眸晦暗,逼视着她,“满意了?”
少女闭上眼睛,泪珠又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用手臂挡住脸,不想再说话,更不想看到他。
她并不想解释那晚的事。活该她乌云罩顶,各种巧合接连,令她百口莫辩。
何况段怀悯已经认定,她解释就会听吗?哪怕他信了,难道还会跟自己道歉?
但很快,她的手臂被拽开。
男子寒着脸:“再哭看看?”
他话音堪落,就听外头传来陈公公急迫的声音,“段大人,蛮族乌籍逃了!”
第51章 惊变
蛮族质子乌籍从守卫森严的大景皇宫逃走。出动御林军全帝都搜查, 一天一夜,俱一无所获。
帝都闭城,水路严锁。
又过几日, 仍不见丝毫线索。
整个皇宫更是黑云压城人心惶惶, 那夜守宫的侍卫、值夜的宫人皆被审讯,不少未尽值守之人都被处置。
质子乌籍早无价值,然其从大景皇宫逃走,于大景是奇耻大辱, 自然要彻查整治。
瑶光仍被禁在荧惑神宫,她偶尔听晚衣他们说乌籍之事,却也无心再管。
但听到说,乌籍的蛮族宠妾和鸾姬被弃在宫里时,还是问了句:“她们受到严刑拷打了吗?”其实她们也不过是同自己差不多的可怜人罢了。
晚衣说:“倒是被讯问, 后来又被送回故思宫,未曾听闻受刑。蛮族女子还有了身孕, 是蛮族王子的骨肉……所以, 大约会无事。”
这几日, 段怀悯都未来。陈公公却每日来盯着瑶光喝药, 还总会劝慰, 试图令二人重修旧好。
瑶光面上应着, 却是一直从陈公公口里套话, 想知道段怀悯究竟想把尹家如何处置。
“神女,您莫再问。这些事岂是老奴能知晓的, 不过神女是大人心尖上的人,您要服个软, 大人什么事还能不答应您?”陈公公总能适时地劝瑶光。
“……”瑶光总是不接话,可心里却想, 他不来,又禁着我,又如何服软?
她也没有想逃,此事无法辩白。段怀悯又对此事耿耿于怀,气极都想杀她,她还服什么软?
这次服软,下回呢?哪日不顺其意,岂不是又会杀她?待在段怀悯身边,总会死的,绝不可能寿终正寝。
十月十五,是神女入万朝殿的日子。瑶光一早就起,换上蹙金福禄纹神女衣衫,腰间缀铃以驱邪,玉瓒螺髻尽态极妍。
“神女稍稍妆点就容姿焕发了。”豆蔻笑着说。
晚衣替瑶光理着鬓间珠钗,望着四方菱花铜镜里那张精妙绝伦的脸,也跟着附和道:“神女气色好了许多,不见病容了。”
这几日有陈公公监管,她按时服药,身子大好,不大咳了。瑶光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神,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神女”这个身份。
神女,本该皎若云间月,不染尘间事。起码该是冰魄雪魄、璞玉浑金的女子。
而她,算什么呢。
以色侍人、苟且偷安之人罢了。真的很讽刺。
……
如以往数次同样,瑶光乘铜铃马车至万朝殿。不同的是,下马车后未见名门世家女眷前来观摩。
瑶光被送入万朝殿六楼,她独自待着,望着街市上花天锦地,不觉心情好了些。
瑶光看着外头出神。忽然瞥见一垂髫小儿朝这边规规矩矩地跪拜,生得圆滚滚,一磕头好似个团子,甚是可爱。
“在瞧什么?”身后骤然传来声音。
“……”少女被吓得不轻,猛地回头,段怀悯竟在她身后盘腿而坐,一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肩上,偏头看着少女:“问你话。”
“……看那个男孩。”瑶光如实道。
“离离喜欢男孩?”男子温和地问着,好似他从未与身侧少女生过间隙。
瑶光摇头,“我……不喜欢孩子。”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谁想和这样喜怒无常的男人生孩子?
“所以你那么喜欢用麝香。”男子一手拨弄着少女发髻上垂下的东珠串,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看来此法很有用。”
少女眸光轻颤,她确实每个月命豆蔻去司香局取大量麝香,行事后的第二日,便用麝香混着香膏涂在肚脐。
取麝香不过是件小事,段怀悯竟也知晓,甚至他还清楚自己用麝香做了什么,似乎还早就知晓……
思及至此,她不免惶恐,段怀悯不会是找她算避子的账吧?
丰神俊朗的男子静凝着少女楚楚背影,纤弱的肩膀微微颤动,明珰也跟着轻漾。耳垂被明珰坠得透红,如冬日朱砂梅的花瓣,娇艳剔透。
瑶光一动不动,她有些紧张地望着楼下人头攒动,想着措辞。
“大人,瑶光是因身负神女之任才……”说到这她骤然停下,可她回归神女之位也不过半个月啊。
少女再说不出话,只感觉耳上明档被人捻起,继而耳垂一轻……另一只明珰也被男子取下。
“神女……”男子将那对红玉明珰掷到一旁,“你在乎过这个身份吗?”
“大人,瑶光身份低微,实在不配生下您的子嗣。”瑶光垂下臻首,却很清晰地说。
说完,屋内静得可怕。
楼下却人欢马叫、熙熙攘攘,空气里线香弥漫。
长久的静默后,只听男子轻笑一声,如玉石相击。
“离离,你……”
“段大人,万朝殿四处已搜寻完毕,密道里发现有烧尽的柴火。”
是追风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
瑶光大骇,什么搜寻?密道怎么还有蛮人?是那蛮族王子的人吗?
那段怀悯还来找自己,说些无关紧要之话。
却见段怀悯神色一凛,道:“先带神女回荧惑神宫。”
……
这日,瑶光只在万朝殿待了一个时辰,就被送回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发现比起来时,宫道上静得出奇。追风在外驭马,见瑶光掀开马车帘,便道:“神女,别怕,只是在搜捕刺客。”
“嗯……”瑶光思及那夜在江边,追风对她说“一定要回来”,想来是段怀悯早知尹家那夜要逃,恰恰自己那天又请求出宫。
段怀悯便疑心自己与尹家策谋,早就想跑。追风受段怀悯驱驰,故意放她去“净手”,就是想看她会去哪儿。
结果她真的上了尹家的船,船还启航了。此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辩不清了,追风也定然以为她是逃跑不成被捉回来。
那晚她何其狼狈……
瑶光默默叹了一口气,无妨,她早已不知脸面为何物。
“什么刺客?”瑶光还是问出现下关要问题。
“今早在麒麟殿,有蛮人欲行刺陛下。所幸被侍卫救下,可那蛮人却逃脱了。想来那蛮人是蛮族王子的手下,不知宫里还有没有其余党羽,那蛮人刺客也未捉到,故而现在大肆搜宫。”
瑶光惊诧,竟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又问:“陛下没事吧?”
“放心,陛下毫发未伤。”
瑶光听来,松了口气。
“神女……”追风忽然唤道。
“嗯?”
“大人适才去楼上,是为了怕你察觉有人搜查会受惊,所以前去陪着你。”
“……”怎么陈公公之后,追风也成了说客。何况,若担心她害怕,找人带自己里去便是,没必要他自己上去啊。
但瑶光也只是心中想想,她将帘子掀得更大:“那你知道尹家的人,怎么样了?”
“大人尚未下令处决。”
瑶光稍感安心,她不敢贸然再求段怀悯。上回求时,他似气极了,还是再寻机会。
方才在万朝殿他提到麝香避子之事,更令她心虚,连旁敲侧击提尹家也不敢。
“神女,其实那晚大人是想逼停酒船,才射了一箭。”
“……”怎么又来了。
“边域被犯、质子失踪,大人这些日子确实无甚闲暇。并不是有意冷落您。”追风继续道,“您就稍顺着他些。”
“……我知道了。”
瑶光并不信追风所言,即便是逼停船只,那箭为什么快擦着她过去?
他自己都承认,是射偏。
……
回到荧惑神宫时,已经快要午时了。因蛮族刺客一事,宫里各处守卫森严,人人自危。
是夜,外头狂风大作。
瑶光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寝殿不及主殿那般恢宏明灿,却别有韵味。极宽的黄花梨木雕花床,内里梁上嵌着琉璃面的画,十二花神神工意匠。
屋里被地龙烘得暖洋洋,床边紫檀木香案的兽耳香炉里点了安神香,却令她难以静心。
久久地,她才意识到自己为何不安。
她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蛮族想行刺大景的帝王,表面似乎很正常。
可是……周祐樽并无实权,冒险行刺,不过是出口恶气。
既然那蛮族王子的人能在宫里蛰伏这么久,绝不是鲁莽行事。他们应该还有更大的目标。
常在麒麟殿出入的除了周祐樽,就唯有段怀悯。
段怀悯权倾朝野,若取其性命,朝堂必会震荡。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景王朝,也不知会有何种更惨烈的景象。
瑶光思及至此,竟不由得有些担心。段大人……不会有事吧。
但随即又哑然失笑,干嘛关心那个人?
她翻身侧卧。
可还是,愿宫中诸事平安,蛮人快些捉到。
后来,瑶光还是睡着了。
她做了梦,梦见她回到了边域,和娘亲一起卖字画,可字画摊子却被蛮子砸碎,那个蛮人鹰眼狠厉,说:“我要杀了你的母亲!”
“神女,神女!”
晚衣的声音。
瑶光支撑着坐起,“怎么了?”地龙似乎烧停了,屋子里有些冷。
晚衣给她披上一件雪白狐裘,她声音发抖:“神女,宫里杀出好些蛮人,四下屠戮……”
第52章 为质
蛮人, 屠戮……
瑶光在一息间清醒,“御林军呢?”
“出动了,已经擒住不少。”晚衣边说边拿来几件厚实的衣裳, “可余下蛮人四下流窜, 在宫里见人就杀,简直似疯了般。就怕偶尔有逃脱的。”
瑶光穿戴好衣裳,跟晚衣、豆蔻、还有宝来都静默地候着。
早在瑶光被唤醒之前,追风就带着一队御林军守在了门口。荧惑神宫该是安全的。
瑶光抱着汤婆子, 青丝如瀑倾覆在背,萤萤灯火里,侧望去,一边羽睫在鼻梁映下幽影。纤纤素手摩挲着汤婆子云锦面的罩子,她还是怕的, 心中总是不大安宁。
“你们知道大人在哪儿吗?”她忽然开口,打破屋里沉重的氛围。
“应当还在麒麟殿。”晚衣答道。
瑶光恍然, 这个时辰他确实都在批奏折。想了想又问:“麒麟殿里……无恙吧?”
“神女放心, 陛下和大人都在那里, 必然固若金汤。何况大人既然能遣追风来, 想来是无事的。”
外头风鸣似鬼泣, 搅得人意乱神烦。
忽然, 凄婉的风里似杂糅了人的惨叫。花窗外婆娑树影左右摇摆, 似快被折断。
“有……有人叫。”豆蔻颤抖着说。
瑶光朝紧闭的菱花窗望去,只觉得窗纸映出的火光极烈, 似暮云晚霞,残阳如血。
她缓慢地起身, 打开菱花窗。万籁无人的庭院,只闻烈烈风声, 空气里却弥漫着焦烟味。远处星海,似天烛俱燃漫天火光,浓烟似黑絮般积压滚滚,几乎快要将苍穹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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