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一时有些吵闹。嘈杂里,瑶光却完全听不见了,她几乎快不能思考。
若见到乌籍,只怕连死都是奢望!
瑶光骨寒毛竖,她不明白,自己与人为善。为什么会……遭此横祸?
……
荒原白如雪,一轮明月似玉盘。
银白的低矮行宫耸立于沙原之中,显得有些奇诡。大月族本为游牧,可近五十余年来,汲取大景中原文化,也会大兴土木了,只是这行宫于荒秃的大漠,颇为突兀。
一处殿堂内温溺池水,四面点满铜铸烛台。地面铺陈石板砖,石墙上镂刻着形态各异的瑶轮。
十余名绮年玉貌的汉女子皆立于那池温涟。池边立着几名面相极凶的蛮族仆妇。
“快洗干净!”一名管事模样的蛮族妇用不大顺口的中原语斥道,“当心打死。”
池中佳丽们皆恐慌万状,胡乱用布巾在身上擦拭着。一时水花四起,瑶光亦跟着擦洗身上,与此同时她四下环顾,徒劳地想要找方法逃脱。
可怎么可能会有?此地似牢狱般阴森,又有这么多人看守着,何以逃出生天?
待沐浴完毕,瑶光一行人又被那些仆妇套上殷红广袖袍衣,交领极大,内里春景若隐若现。
瑶光万念俱灰,只听一仆妇道:“摩笃大王宴请贵宾,伺候不周,直接祭神!”
……
在一处极高的祭祀高台上,百余火把俱燃,照得四下犹似白昼。
高台之上正筹光交错,主位上坐着一名异族青年,正是乌籍,他左半张脸蒙着狐狸脸面具,狐狸一只眼冒着荧荧光亮,如昼明焰里极为可怖。
今夜是满月,大月族的大祭之日。
乌籍提着酒坛仰面灌酒,大数酒顺着他脖子淌下,浸湿衣襟,他也浑然不顾,扯开衣领酒酣袒胸。
酒坛被他随意丢在地上,巨大的碎裂声打破夜宴的酣畅。
“今日有大景的商客,本王来敬你们。”乌籍用高举一坛酒,“敬你们敢与大月通商。”
座下一名矮胖中原男子举杯,他也入乡随俗地戴了狐狸面具,谄笑着:“摩笃王是吾衣食父母,大月国就是我的故土。”
接着又有一二商贾举盏同敬。
这些商贾常年往来边域一带,自是摸出其中门道。大月族长于漠土,以月为尊,擅种一种仙掌,名唤无垢天。此物加以暴晒、蒸煮等工序,可提炼出碧色粉末,此物食以少许,可令人醉生梦死,如登极乐之境。
然此物极易上瘾,沾之一次,此生难戒。故于大景,无垢天乃禁物。可这等致幻孽海的奇物,贩之其利必然惊人。
巨利之下,焉能无“勇夫”?
乌籍仰面痛饮半坛烈酒,一手搭在弯起的腿上,他笑道:“今日有诸位景人前来做客。韩老板还备下大景这等佳酿,我亦为你们备下了好物。”
“带上来。”他朝旁边的侍从吩咐。
侍从领命而退,不消半刻。一列汉美人被带了上来,皆着殷红广袖薄衫,烈烈漠风里,一个个都抖如糠筛。
美人们齐齐跪下,如待宰的羔羊般,听候发落。
“本王素爱你们中原女子,肤质细腻、温香软玉。”乌籍嗤笑着,他盯着台下瑟瑟发抖的美人们,似极为满意,“快去服侍!”
……
瑶光忍着冷风侵肌,顺着走到距离主座最远的位置。这矮几边跪坐着的,是一名高瘦的大景人,面上狐狸面具斜戴着,露出嘴来。
他原本似不在意瑶光的,瑶光只闷头给他斟酒,她又冷又惧,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忽然,那人似瞧清瑶光的容貌,发出一声惊喜的笑声:“小美人,你从何而来?竟生得这般绝色?”
“……”瑶光忍受着哆嗦,“我是边域目莲镇人士。求爷……帮忙。”她不知这宴席之上的景人都是什么人,但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好啊,不过小美人须先喝些酒。”那人咧嘴笑着,拿起几上酒壶,就往瑶光嘴里灌去。
酒水呛入口中、鼻中,辛烈得可怕。瑶光哪里受得了,慌乱地推开那人,伏地剧烈地咳起来。
诸位宾客尚在酒酣耳热之中,她感受到许多道目光。瑶光闭上眼睛,拼命遏制住咳嗽。
“你,在做什么?”台上的乌籍问道,他怀中搂着一美人正一响贪欢,座中的剧咳令他颇感不悦。
“……”瑶光几乎动也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之际。
忽然,有什么覆盖下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顷刻间隔绝了所有寒凉。
是一件厚实华贵的银灰色鹤氅。
“摩笃王,这个女人能让给我吗?”
清冽的、淡漠的男声响起,于这荒漠中显得格格不入。
第57章 长念
瑶光原本混沌的脑忽而变得清晰无匹, 她僵硬地抬头,玄黑色乌皮靴映入眼帘,银白缂丝忍冬暗纹的衣摆似带了风, 飒飒而舞。
仰面, 男子鹤骨松姿,背后倾覆的发被风吹得凌乱。
“既韩公子喜欢,就赏你吧。”乌籍哈哈大笑着。
“……”
男子转身,半跪下来, 狐面面具之下,一双浩瀚星眸极冷。修长的手大力握住少女手腕,一字未言。
寒虐风饕,瑶光先前只着薄衫,几乎被冻得半僵, 又俱又恐。此刻更是百感交集,她并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 只低下头, 任男子有些野蛮的拖起。
手腕被钳得生疼。
……
鹤氅内似尚余着温度, 瑶光被笼罩其间, 身子渐渐恢复丝丝暖意。她始终垂首, 身畔的清癯男子亦是淡然, 端坐于矮几之后, 酒未饮、食未动。
酒宴正酣,又上来数余蛮族美人, 伴随着激昂的舞乐,蛮腰袒露摇曳生姿, 几曲舞毕,座下商贾皆酒盛兴高。
有几人甚至已学着摩笃王在这高高的祭台上与座中美人行事, 舞乐停后。莺歌婉转之声不绝于耳。
“这位公子……”一名蛮族美艳舞姬朝男子魅惑一笑,她手里捧着一个竹纸包,“我们的摩笃王请诸位一试极品无垢天。”
覆着狐脸面具,并不能看见男子的表情。他接过纸包,置于矮几之上。
舞姬媚态横生,凑过来:“公子,摩笃王请您现在就食。”
她声音极大,似是刻意为之。
正与汉美人极乐升天的乌籍停滞,喘着粗气,朝这边望来。他套上一件兽袄大步走来,于矮几前蹲下,深邃的眉眼死死注视着男子的狐狸面具。
“你不吃?”乌籍问道。
“我不食此物。”男子坐姿如松,巍然不动。
“韩公子是第一回 来吾国经商?”乌籍独眼似钩,不善道。
男子尚未开口,旁边座位的一中年男子忽然站起来,“摩笃王,我侄儿先前没来过的。他年近而立,未有子嗣,故不敢食这等……哎,求摩笃王开恩。”
乌籍恍若未闻,仍盯着狐面男子,忽然抬手,拽下面具……
耀眼灯火下,男子俊美无俦的脸上星眸直视着乌籍,不发一言。他举起酒盏,薄唇翕动:“敬摩笃王。”
“哈哈哈哈……”乌籍大声笑着,拿起矮桌上的酒壶,扔掉壶盖,一仰而尽。继而朝那中年男子道,“韩老板,你侄儿倒与你一点儿也不相像,无后嗣的话可以找吾国巫医瞧瞧。”说着,他扔下狐狸面具,又回去继续一度春/宵。
方才他食下无垢天,神智已不大清明。
“……”少女脸色煞白,她适才被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望向身侧男子,男子似有察觉,亦看过来。
他如覆寒雪,乌眸沉戾一片,再瞧不出情绪。
少女心头一震,飞速低头。
“叔父。”男子朗声唤道。
那位韩老板也服用了无垢天,正等着享升天滋味。被这么一唤,又忙不迭地爬行而来,“哎,哎。”他陪着谄笑,“何事哪?”
“我先回房。”
韩老板闻言,赶忙朝一旁的蛮族侍从看去,“听见吗?我的侄儿想回房,快带他下去歇息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到侍从手里。
瑶光本垂首盯着祭台上的层层纹路,忽感身前灯火一暗,犹如遮天蔽日。
“起来。”疏离生冷的语气。
“……”瑶光支撑着站起,下一瞬,她就被拦腰抱起,侧脸贴在男子的胸膛,乌木沉香的气息淡泊了许多。少女眸光闪烁,再也未动,任男子抱着步步踏下祭台。
……
石墙满目,只垂挂了些毛毡做饰。窗边燃着铜制烛台,三根蜡烛吐着火焰。
一名清癯的男子抱着少女闯入。少女尚未来得及看清周遭,就被掼在一隅角落的木榻,尽管上头铺着厚软的兽皮毯。可少女还是疼得呼出来。
少女倒在榻上,青丝散乱,端丽姣容白若冷瓷,唇无血色,妙目含泪楚楚动人。
清癯的男子半跪在榻边,方才的淡漠疏离如云海散尽,眸中凝着风雨欲来的凛冽。
“大人……”少女终于开口,男子似摧城黑絮,迫得她害怕。
她以为平安逃到边域,他便再也找不到了。谁成想不过一年光景又再见到他,还是在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她不知道段怀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扮做了商贾。只知道,自己今晚得救了。
男子并回应,而是欺身而上,封住少女略微干涩的唇,如侵/略撬开她檀口珠联。
身下少女惊慌地想推开他,可那双纤腕被他单手制住,扣压在她的头顶。
那个吻绵长深刻,好似要诉尽一年的思念。
“离离……”他喑哑着开口,轻嗅少女脖间的兰芳馥郁,一寸一寸,“我找了你一年。”
“……”瑶光沉默,她能感受到他隐含愠怒,薄衫被其熟练而野蛮地解开,内里玉色一展无余。男子近乎痴迷地吻着她的颈窝,手在少女玉体游弋,吞纳渐促。
屋里燃了一盆炭火,稍可抵此地酷寒。肆虐疾风,闻之可怖。
一番撩拨,少女白瓷般的脸亦染上红霞。她感受到男子已意乱神迷,几欲张口求之,可一年未见,竟不知如何开口。
“再也不要走了……”男子的唇略过瑶光的耳际,近乎呢喃。
瑶光却拢紧了腿,男子似着了魔,她自知无法推拒,然心怀颤栗。
双手的禁锢忽然松开。
男子有力的手转而抬起她纤细的腿,紊乱着气息道:“乖离离,不要拢。”
……
烛泪堆积,消减燃尽。
柔软的兽皮毯上,少女神疲力尽,再无一丝气力。她哭得双目红肿,乏极痛极。
身侧男子却已然酣睡。
适才他说了好些不能言之的话,却未再提她逃到边域之事。
可是自己假死逃脱,段怀悯必然恨极了。上回在酒船,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朝她拉弓射箭。
此番被他找到,又如何还会善待?可她却也无法再跑了,边域的安逸生活是永别了。
至于段怀悯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月王宫。瑶光并无暇顾及,她想大约是因乌籍从未见过段怀悯,所以他亲自前来探查某件事。
恰巧就碰上了她,横竖不会是为她而来……
瑶光脸上泪痕残驳,这两日惊惧难安,今夜又遭其这番……行事。她茫然无措,越想越觉委屈,却拼命忍着,不愿哭出声来。
她极力想让自己好受些,起码段怀悯从乌籍眼皮下救出她,否则她早就没命了。
可是,可是他今夜似唯图欢愉……
“怎么了?”
身畔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他本来已然睡下,似乎是被瑶光的呜咽声吵醒。
几回翻云/覆雨已将他欲念与愠怒泄尽,他侧卧着撑起,垂眸望向背朝自己的少女,少女正用手背擦着眼睛,哑着声音:“没事。”
段怀悯一把将她拽平,面朝上。素影的光亮下,少女眼睛红肿泪水交织,似欲肝肠寸断。男子略微蹙眉,“疼?”
少女一听,别过脸去,却似哭得更厉害,身子都打颤。
“……嗯。”瑶光闷闷应着,似不愿多说。
男子将玲珑少女环在怀里,她身上残余这欢/爱的气息,似暴雨后盈着露水的海棠花。
“离离,对不起。”男子切真地感受着怀中少女活生生的气息,温暖的、香腻的。他拨开少女遮挡后颈的青丝,亲吻着,“我再不会这样了。”
今夜在祭台看见她,冷风里只裹一件赤色薄衫,像只无家可归的小鹿,惶恐无措……
此刻少女哭作泪人,猜想她是被吓到。又放柔了声音哄道,“跟我回去,好吗?”
外头风声似小了,鸱鸺嚎鸣。屋里三只蜡烛俱灭,只余一盆炭火燃着。
“……”瑶光盯着火盆里的一息明亮,心中无限酸楚。攥紧覆在身上兽皮毯,“大人想如何就如何,何必问我。”声音哑哑,还带着几分哭腔。
段怀悯自然听出话里置气的意味,也未恼。凑到少女耳畔,“今后,我会待你好的。”
……
第二日一早,红日东升,如雪大漠染上一层金光。
瑶光醒时,头疼得厉害。她慢慢爬起来,屋里却没了段怀悯的身影。
“大人?”她试着唤道,同时穿上鞋,裹着榻上兽皮毯朝门外走去。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几名蛮族婢女鱼贯而入。一名年长些的婢女道:“韩公子命我们来伺候您梳洗。”
婢女们带了几件大景的衣裳,麻利地帮瑶光穿戴好。又继续要侍奉瑶光吃早膳,可瑶光并不喜欢被蛮人摆弄,正欲打发她们离去。
却忽听门口传来声音,“你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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