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祐樽瞳孔骤缩。
他自然是知晓的,因为此事是他的手笔。那时段怀悯刚从边域归来,朝堂数月无国师,更是水深火热。
然周祐樽却再未受到黑云摧城的压制,满朝文武待他面上都是极为恭敬,又有张丞相、崔尚书,赵御史等人替他处理公务,有时还问询其建议。
他体会到一丝权力的快感。
又因受无垢天荼毒已久,心神时常迷乱,故而竟生出摧垮国师的心思。且将此付诸于行动,他某次食下无垢天登上极乐幻境后,心中苦恨难耐。
实在无处宣泄,便在那个无人的午后换下常服,去了马场寻到一名太监。那太监是周祐樽刚从北顷来时结识,曾在他身边服侍过一段时日,因其老家也在北顷,周祐樽记得他。
那太监身形伟岸,且习过武。周祐樽觉得那是很好的人选,区区几样玉器落入民间便价值千金,足以收买忠心。
太监说有了那几样玉器,足以让他的母亲和兄长一家富裕地生活。
后来太监去了荧惑神宫当差。
周祐樽不敢对段怀悯下手,便让那太监给瑶光下药,问出景顺帝之死真相。若知晓……若知晓之后的事他也未曾细思。
只是想,如果知道或许就可以除掉国师。
可那些迷药并无甚作用,瑶光后来搬去天枢山的行宫,宫中盛传荧惑神宫闹鬼。
周祐樽不敢再妄动,太监也未能随行,此事唯有搁置。
可是赵玲珑生下皇子,他前去行宫探视,不想竟在赵玲珑的寝屋遇见熟睡的瑶光,他不过是多瞧了一阵。
段怀悯就截断他的无垢天,他生不如死。那晚他迎月披星地去找瑶光,原本经年不得相见,他几乎快忘了她的模样。
可那日重见,便又思之如狂。他思及迷药之事,不免诘难自己,只觉得有愧于瑶光。
然而见面后,瑶光听了他那番肺腑之言,却徒有慌乱,只说些冠冕堂皇之话。
甚至还言无垢天甚好戒除。
十余日后,周祐樽回宫,他卑微地跪下如难民祈求神明般,叩首祈求国师准他食无垢天。
国师看也未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第二天,陈公公却来告诉他,国师把截下的无垢天送来了。
周祐樽当日食下数倍之量,欲/仙欲死。尔后,他又陷入巨大的仇恨里。
他令那太监给瑶光投下无垢天,再逼问出景顺帝之事。
如此就可以让瑶光饱尝无垢天之苦,让她深深体会自己的苦楚。
还可以弄清楚景顺帝究竟是怎么死的,或许能够铲除段怀悯。
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只是没想到当夜此事就败露,所幸那太监为了家人,按照约定,若东窗事发就将此事嫁祸于贤王,再咬舌自尽。
而那太监的家人,也早就踏上前往朝云国的船只。
此事便算是死无对证。
何况瑶光也只是食下一回无垢天。那太监也未来得及出荧惑神宫的门,就被捉去狱司。
景顺帝之死的真相他也未曾得知。
此事并未没有造成什么防碍。
他以为,段怀悯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他竟然还是查到了。
周祐樽一时站不稳,瘫倒在地,无垢天之瘾,是随心绪而发,喜怒惧嗔皆会引发。
“国师,朕……朕绝非对您有异心。”顶冕旒着龙袍的青年浑身颤惧,他双手伏在地上,仰头看着端坐的段怀悯,帝王之尊此刻如卑微的奴仆。
“景顺帝是因亵渎神女引来神罚荧惑之难身死,世人皆知。朕只是受无垢天所惑才做出这事,早就懊悔不已,求您原谅。”
锦衣男子眼神漠然地扫视过伏在地上的帝王,继而朝身侧的女子扬起几分笑意:“离离,你说,该如何惩处他?”
第82章 长夜
夜阑人静, 月明星稀。
荧惑神宫坐落于三十三层玉阶之上,踏莲宫灯垂挂于雕画金相的廊檐下,灯辉如昼、光华满目。
正殿巍然的三交六椀菱花门大开, 最高层的玉阶上。一女子抱膝而坐, 披散的青丝以赤朱福禄纹缎带系住,鬓边发丝随夜风翻涌。
她痴望着前头朱墙碧瓦下的门,皎如秋月的面容愁思万千。
将至子时,段大人仍未归来。
今日隅中在长岁殿内, 周祐樽认下对瑶光下毒之事。他涕泪交加地恳求段怀悯的原谅,一遍又一遍地宣誓着忠心。
“离离,你说,该如何惩处他?”
禅椅上,段大人这般问她。
彼时瑶光尚且处于惊诧中, 她以为无垢天之事是贤王所行,并未深思, 这些时日她思维混沌, 哪里还会思虑那些。
“我……不知。”瑶光是这样回答的。
段怀悯深望了她许久, 才道:“你对别人, 总是这般仁慈。”
所幸, 周祐樽只是被囚在寝宫。
瑶光坐在玉阶梯上, 仍觉得恍惚, 曾经的衡王殿下,如何就变成这般模样。
他做了大景帝王, 却是段怀悯的傀儡。所以他想报复,才找人给她下药, 企图查出神狩帝之死真相。
其实瑶光若是局外人,也能理解周祐樽的做法。她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比起这件事, 周祐樽扼死亲子实在是沦丧人性,禽兽行径。
赵玲珑该是何其悲痛?
瑶光闭上眼睛,任夜风拂面。她觉得这座宫闱里,能生生把人逼得狂悖无道。
“神女,咱们进殿里吧。”晚衣抱着一件黎绣披帛走来,轻轻披在瑶光单薄的肩上,“大人今夜应该不归了。”
瑶光拢紧披帛,朝漫长的宫道望去,大夜弥天,边际消逝在黑寂里。
“好,回去吧。”
……
隅中在长岁殿,周祐樽祈求段怀悯之际。
魏杭来报,三日前,贤王率军攻出北顷。早前派遣守北顷的安西将军遭虏,绵凉的守城校尉城破后,于城门上对帝都方向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后自刎殉城。
段怀悯闻讯,才匆匆命卫潇领周祐樽回其寝宫。
瑶光则由魏杭护送回荧惑神宫。
“神女。大人为何将陛下禁锢于麒麟殿?”
在荧惑神宫外,魏杭突然问道。
瑶光愣住,却只能摇头,那是不能说的。
“朝堂本就不稳,如今贤王又攻破一城。只会更乱,此时实在不宜将陛下囚禁。”魏杭说完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瑶光主动问道:“魏统领,您想说什么?”
“若是可以,属下恳求神女,劝大人放出陛下。”
……
瑶光被晚衣扶着回到正殿,她无心安睡,故不想回寝宫。只痴愣地坐在贵妃榻上,一旁铜兽烛台竖蜡烛十余盏,灯火摇曳。
小腹仍旧坠胀,瑶光侧过身子,枕着青缎海棠花绣枕。她并不困,心里只是期盼着段怀悯快些回来。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她思绪甚乱,心乱如麻。独自一人好似难以安眠。
“神女,还肚痛吗?”晚衣捧着个汤婆子走来。
瑶光上个月回帝都时来癸水,常痛得辗转反侧。经过一个月调理,已经好受许多,晚衣却有了经验,即便尚是季夏,她也找出汤婆子来。
“有些胀。”瑶光虚弱地回应,又躺正。晚衣会意地把汤婆子放在她的小腹上,又拽过薄毯盖好。
“今夜大人许是不回来了,神女睡下吧。”晚衣在榻边劝道。
瑶光眨了眨眼,轻声道:“听说贤王攻下了绵凉,大人今早就回了钦天监……晚衣,贤王那边集结了多少兵马,会攻过来吗?”
晚衣愣怔住,随即蹲在榻边小声道:“神女,此事是不可妄议的,您在大人跟前可千万不要提起。”
“为什么?”瑶光侧过脑袋,眉间若蹙,“晚衣你怎么知道大人不喜欢我说这些朝堂之事?”段怀悯确实从不告予她这些,甚至连她被下无垢天之事,他查明后也没告诉她,而是选择今早在长岁殿,那样的情境下说出来。
贤王攻破绵凉之事,若非今早她无意听见,或许她很久之后才能从旁人口中得知。
晚衣垂下眼眸,笑了笑,“大人只愿您能无忧无虑地住在这里,其他什么事也不要管。”
“……他对你说的?”
“是神女在边域时,大人常在这儿自言自语。我守在外头,听见的。”晚衣说完,又望着瑶光,见其神色恍惚,不由心生几许愧疚,忽而坦言道,“昨晚的事,大人今早召我去问了。”
“我知道的。”瑶光早就猜到,她并不会责怪晚衣,反而问道,“大人没有责难你吧?”
晚衣摇头,“大人没有动怒。”顿了顿,她又道,“神女,您心里原是想隐瞒大人昨晚之事,可此举反而更惹恼了大人。奴婢不知您为何想隐瞒,可无论为了什么,以后也万万不能如此,任何事您只要如实相告,大人都不会动怒的。”
“还有,贤王、陛下等诸事您都千万不要再在大人面前提了。”
外头响起一阵呼啸风鸣,瑶光感受着汤婆子的暖意纸往小腹钻,痛意好似消逝,她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晚衣。”
所以,住在荧惑神宫,她就该醉生梦死,不问人间疾苦、不管朝堂变迁。
要做的,只是讨好段大人吗?
一辈子,都要仰其鼻息而活。
这十多日,瑶光甚少思虑长久之事,她现在越发迷茫。这回被段大人找回来,她也认命,有一日便度一日,或许某一天他就厌倦自己,她就可以请辞离开。
或者直接被他逐出皇宫。
可那究竟是哪一天呢。
而如今,贤王又反,且其势甚猛。段怀悯却将周祐樽幽禁于麒麟殿,燕老将军一行人岂能安顺?
也许等不到段怀悯厌恶她的那一天,她会和他一起伏诛。
瑶光思及至此,反而心绪平静。她也确实倚靠着段怀悯享世间荣华,住在这座神宫绛阙,白玉砖珍珠帘,靡衣玉食梁膏锦绣。
贤王若当真攻来,她被诛杀,也不冤枉。
可是……
正胡思乱想着,殿门忽而被推开。
“恭迎段大人。”
瑶光听见声音,一下坐起,也不顾穿鞋就跑出去。
“大人。”她柔声唤道。
段怀悯披星戴月而归,鬓发有些许凌乱。他瞧见瑶光着一身素色绢衣,赤足在白玉砖,剑眉微颤,“怎么也不穿鞋。”说罢,走来将她横抱起来。
男子锦衣长袍上也似濡了夜的寒凉,隔着衣物将那股沧凉浸入瑶光的肌肤。瑶光却也不在意,她仰面望着段怀悯:“大人,可要用夜宵?”
她让人备下汤羹,一直热着。
段怀悯抱着她放回榻上,“不必了。”他面有倦色,“我去沐浴,离离先睡吧。”
……
瑶光唯有躺在床上,继续等待段怀悯。她也不知今夜为何那般执着地等他,或许是这些时日习惯他的陪伴,又或许是担心贤王谋反一事,再或许又是周祐樽的事……
诸事繁杂,不等他大抵也是睡不着的。
“神女,月事带放在榻底的匣子。您若要换,就去北边暖阁里,那里头我命人放了干净的恭桶。”晚衣提醒着。
这里不是寝殿,素日也是去外头的花房。而瑶光来了月事,夜寒露重,睡醒去外头易着凉受冻,故而在殿内备着这些。
“晚衣,你费心了。”瑶光自己都未想过这些,晚衣总是考虑得面面俱到。
“奴婢值夜,就在门口守着。您到时悄悄唤奴婢就好。”
瑶光想了想,说:“不必在这儿守着了,你回房吧,门外有人就行了。”
……
段怀悯沐浴完过来的时候,瑶光已经半睡半醒,不过听见动静还是及时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唤着“大人”。那时段怀悯已经将她拢到怀里,一股浅薄的皂角香味,令瑶光清醒起来,她抱紧了汤婆子。
“都过了子时,还不睡。”
“我想等您。”瑶光睁着眼睛,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她盯着黑漆漆的夜。
“等我做什么?”幽幽暗夜里,男子的声音如敲冰戛玉,清冷得如寒夜的露。
瑶光察觉到他的不悦,心想:“难道大人还以为我等他,是为了给陛下求情?”
女子轻抿朱唇,“我想求大人一件事。”
那头静默许久,才听他生冷道:“你说。”
“明日,我能不能去探视赵婕妤。”瑶光确实是想替周祐樽求情的,起码放他出来早朝。今日魏杭的话在理,可也如晚衣所说,段怀悯不喜她提朝堂诸事。
何况,昨晚她为周祐樽隐瞒,段怀悯或许还未消气。隅中在长岁殿他忽然交颔,甚至周祐樽进来他也不管不顾,若非她拼命挣开,也不知他会怎样。
所以,现在是不能说的,说了只怕会更遭。
幽暗里,瑶光忽然被对方拢紧,男子在贴在她耳际道:“没有别的想求了?”说完,他厮磨着瑶光的耳。
手亦探入她的交领,微凉的手在她温腻的肌肤上游走,瑶光身上霎时起了层粟栗,她朝另一边躲去:“没了。”可男子却将她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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