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犀一愣,继而垂下眼:“你也算聪明人。既然明白,那本宫也不多言明了。还有,如今贤王势头滔天,燕家那边也不要再得罪了,令陛下好生安抚燕老将军为妙。”
“可燕老将军素来也不认可陛下,段大人又已将他囚在府邸为质。只怕……已经无力回天。”瑶光平日无人可言这些,她虽恶赵灵犀,可如今也算风雨同舟,多说些也无妨。
“陛下终归出身周氏皇族。何况他虽对皇室忠贯白日,却也是存了私心的。不若不然当初陛下登基,他何不跟着贤王去北顷罢了?或者直接助贤王逼宫?还不是怕污了身后名,其名若不再辉煌,边域将士还怎么听命于他那孙儿,岂不是军心大乱。”赵灵犀十分耐心地分析,“到时只怕还不如现在,起码十万军权在握,将士效忠,段大人也不能妄动他。其实,他也只是见不得周氏江山落入外姓人手里,哪怕只要明面上帝王还是周家血脉,他也就是口上朗朗。。”
瑶光听得发怔,她还真不知燕老将军竟是这般心思。
“贤王那边还打着清君侧,除奸佞之名呢。段大人这边幽禁君主和一代功臣,岂非助着贤王谋反。”赵灵犀望着瑶光,正色道,“所以,米瑶光,你也该明白如今形势了。”
……
午时,秋风萧瑟。
瑶光乘坐步辇,来到观星殿。自周祐樽被幽禁于麒麟殿,段怀悯就在此处理国之要务。
殿门口候着追风,他如常着黑色劲装,谦恭地迎接瑶光。
“神女,您怎么来了。”他眼睛扫过瑶光手里提着的漆木食盒。
“想着许久未给大人送膳。”瑶光已经快两年没有来过这里,她感觉有些陌生。
“段大人正与张丞相议事。”
“无妨,我在外头等就好。”
……
瑶光带着豆蔻在外头的庭院里等着,已入深秋,落木萧萧金风寒凉。
不一会儿,陈公公不知从哪儿赶来,他手执拂尘,笑眯眯地朝瑶光行礼:“神女,您可来了。”
“陈公公,您现在又在这观星殿当差了?”瑶光记得,这回归宫后,他好似全身心地陪在帝王身侧。
陈公公笑了笑:“陛下只是待在寝宫,不必那么多人服侍。老奴便来服侍国师大人了。”略微一顿,“神女如您来得少了,您若能常来就好,钦天监也更热闹些。”
“以后我常来。”
“好,老奴今后都让人备好您爱的茶点。”陈公公说着又四下环顾一番,确认无人,才将豆蔻打发下去。
“神女近日可是常去赵婕妤处?”
瑶光愣怔一下,才道:“是,可是有何不妥?”
“这……倒也并无不妥。”陈公公恭敬地说,“只是近些日子,朝中诸事繁杂,神女若有闲暇,陪陪国师大人就更好了。”
“……大人近日怎么了?”
陈公公犹豫一下,才道:“因贤王造反一事,大人时常动怒,若神女在此,能劝劝大人该会好很多。”
瑶光并不知这些,段怀悯每晚在荧惑神宫待她总是温情缱绻,根本瞧不出他为诸事烦扰。
……
张丞相离开时,晌午已过。瑶光带来的膳食早已凉透,所幸钦天监有厨房,陈公公命人提着去厨房了。
瑶光则趁着这个工夫走进观星殿,经年未来,里头仍旧净几明窗。
今日她所着的曲红百花裙略长些,总是忍不住敛衽而行。她行步甚慢,掀开珠帘时,就见段怀悯手执奏折,拧眉批阅。
“大人。”她唤道。
声音一如春日的暖风,消散了男子眉间阴霾。
他置下奏折,抬首:“离离,你怎么来了。”
瑶光朝轩窗边的香案望去,见那边青烟即将消弭,便走过去打香篆。
“我给大人送午膳。”许久未做的活计,却似刻在骨血里,极为娴熟地做好,焚香。
瑶光忆起两年以前,她哪里会打香篆这等风雅之事,是夜里自己偷偷练了许久,才能做得那么快。
可此番回来后,她再也没有为段怀悯焚香、洒扫。
她不再需要做婢女之事,她自己也未曾主动做过,段怀悯也没有命令她做。
他只需她承其恩露。
瑶光将博山香炉盖好,如云缭绕山雾弥漫。
“午膳有些凉了,厨房在热。大人再等一阵。”瑶光重新走回书案边,恭顺道。
男子墨发高束,丰神俊朗,月白色吉祥暗纹锦袍将其衬得越发芝兰玉树。他凝视女子一阵,忽而道:“我不饿。”
瑶光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他又盯着自己瞧半天,还以为他又想……做什么。
自上回癸水去了。段怀悯每晚回荧惑神宫,都会找她索欢,说尽些不能言的私话。
令她难以推脱。
只是若夜里床笫也就罢了。她真的很怕他在这儿又要行事,待会还有宫人送午膳。
又是午时,她实在是不喜欢青天白日里行事。什么都看得真切……
“大人近日焚膏继晷劳心费神,更是要保重身体的。”瑶光说着走到他身后,有些生疏地替他揉按太阳穴。
赵灵犀今日之言盘桓在耳,她知道自己只是段怀悯的宠姬,要做的唯有讨好他。不该管旁的事。可,可是如今形势似乎不妙,若贤王真的攻来帝都,段怀悯是活不成的,她的结局也只有一死。
故瑶光想试着劝段怀悯的,可那些话却也不能贸然出口,唯有谨小慎微,寻机会故作漫不经心地提出。
屋里溢香满盈,金秋气爽。段怀悯靠到椅背上,双目轻阖。女子并不懂乔摩之道,似白玉雕琢的手指微凉,轻柔地按压在前关处,绵绵软软。
他有些沉溺地享受着。
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待会大人用过膳,瑶光服侍您昼寝。”
第85章 午后
男子抬起手, 攥住瑶光一只柔荑,抵在唇边,道:“离离是嫌昨夜不够。”
“……”瑶光被此话激得姣容绯红, 她有些嗔怪地说, “大人,我只愿您能好好歇息一番。您怎么总是,总是说那些事。”
说罢,她想把手抽回来, 可段怀悯不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将她拽倒至怀里,女子鬓发间沾染几点金桂,浅薄的幽香萦绕。
比燃得正盛的乌木沉香要勾人许多,段怀悯揽着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 “好,不说那些, 离离想说什么别的事?”
“……没有。”又是这样。瑶光兀自摇头, 她怯怯地迎上段怀悯审视的目光, “近日帝都发生太多事, 瑶光只是见大人夙兴夜寐, 特来陪伴。”
说完, 外头好似有宫婢行经, 轩窗半开。瑶光赶紧低下头去,好似做贼一般。
段怀悯见她如此羞赧, 轻笑一声,伸手抬起她的脸:“无人敢往里看, 放心。”
“……”瑶光微微别开脸,躲开他的桎梏, “大人,还是先用午膳吧。”
男子垂眸睨了眼适才扼着她下颌的手,视线又落在瑶光微红的脸上,“好。”
……
热好的午膳很快就被宫婢送来。瑶光掀开珠帘走出去,令其把漆木食盒放在外头的黄花梨木圆桌上。
宫婢掀开食盒,正欲将饭菜取出。
“你退下,我来。”瑶光已经走过去,如此吩咐道。
“让宫婢做吧。”段怀悯在暖阁里说道。
二人静默地用完膳,又有宫婢端来香茶、热水以供漱口净手。
段怀悯用素净的布巾擦着手,对一宫婢道:“取套裖褥来。”
瑶光闻言,有些懊悔说要服侍他昼寝。她低头看着自己鹅黄色的百花裙面,上头绣着百花纹样,繁复精妙。
“大人。”妙龄女子小声唤道,“要不要出去走走消食?”
……
金秋时节,桂花浮玉。
瑶光走在前头,她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顿觉愁绪消减大半。路经一树金桂时,她止住脚步,想摘些桂花,可下头却不见花,大抵是被宫人采去了。
唯有上头一簇簇金灿灿的。
踮起脚朝上,却还是够不到。身后步履声渐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而易举地采撷下满簇桂花。
无声地递到女子怀前。
瑶光愣怔一下,才欣喜地接过,桂花纷纷点点坠下,香气泛滥在空气里。她从怀里掏出丝帕,珍惜地将整簇花包好。
正午扶光晖曜,倾照在女子姣容盛鬋,乌黑的云鬓上似染上层光晕,她眉眼含笑,桃李之艳。
笑靥落入段怀悯眼中,心头一震。
瑶光极少在他面前笑得如此酣畅,不是刻意的讨好卖乖,就是牵强、无意义的浅笑。
不过是一簇金桂。
“多谢大人。”瑶光捧着用丝帕包裹的桂花,笑着说。
“你要花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带回去……做桂花糕。”
“你都未想好做什么。”男子垂首看着她,目光幽深,“何故如此喜不自胜。”
瑶光微抬眼眸,有些茫然,但很快又笑了:“因为,这是大人第一次为瑶光摘花。”
桂花簌簌而下,风涌过,拂动女子鬓发,她衣袂飘飘,似画卷中的巫女洛神。
……
回到观星殿的暖阁,里有那张罗汉床上已经铺好裖褥,锦面上大片万寿纹,柔软似云,还散发着一股炙晒后的香味。
瑶光将那花轻轻摆在窗边的香案上头。又去望段怀悯,却见他朝自己走来,不禁又僵站着。
适才在庭院,她故意说了讨好之言,不过即便是以往,她也只是假装可怜、娇弱地乞求他。
从未佯装自己……心悦于他。
瑶光接到花时确实是欢喜的,可那,大约只是单纯对花甚是喜爱吧。若是宝来替她摘下,她大约也会言笑晏晏。
男子已来到她跟前,他什么也未说,就低头解开瑶光腰间的黛紫色腰带。
屋子里焚香缭绕,令人安心凝神。
女子也不动,就看着腰带被段怀悯随手晾在一旁的云母屏风上。很快,外裳和百花裙也被他轻易地褪下,抖动间几片小小金桂坠落在地上。
瑶光等待着男子置好衣裳,接下来他大约会令自己去榻上、或者抱她上去,然后压着她云雨……
夜夜如此还不够,连白日也要如此。瑶光虽不及以往那般抵触此事,可却不喜花样。
这白日里,于她而言不算是寻常。什么都能瞧得清,她不敢看的。
“去床上。”
“……”瑶光愣了一会儿,才顺从地坐到床上,正欲弯腰脱鞋。月华之韵的男子却在她跟前半跪,十分娴熟地替她褪下鞋袜。
他骨节分明的手将锦袜叠得整齐,塞在女子云锦鞋里:“离离,睡吧。”
“……大人不睡吗?”
……
夕阳从窗格漫入,袅袅烟雾在日烁里慢慢消弭,香味却在屋子里弥漫。
漆木雕花的罗汉床上,女子侧卧,云鬓未卸,容颜姣美,薄衾覆在身上,勾勒出其纤纤楚腰。
而距离罗汉床不远处,段怀悯则执笔伏案,奏折堆积如山,他慢条斯理地过目、批阅。
忽然,殿外传来声音,是追风:“段大人,卫郎中令求见。”
卫潇每日这个时辰,会来禀报周祐樽一日所行、所言。
段怀悯瞧了眼仍在酣睡的瑶光,起身掀帘走出暖阁。
卫潇踏入殿内,有些诧异于其并未待在暖阁。他恭谨地行礼,“下官参见国师。”
“周祐樽如何?”
“回国师,陛下今日可食无垢天,醉生梦死。”卫潇答道。
“上回他用无垢天,是十日前?”段怀悯问道。
他下令,周祐樽每十日可食一次无垢天,可令其断不得其瘾,又日日受蚀骨灼心之苦。
“正是。”
这自然是虚言,卫潇每日都给周祐樽带少量无垢天。如此,久溺毒物的帝王对其已是言听计从。
因周祐樽已被幽禁,陈公公也被被调离其身侧。段怀悯并不愿重用他这个黎州卫氏之人,便勒令他继续待在帝王身边监伺。
但无妨,正合他意。
他随段怀悯来到帝都,入仕途。本就是为了……取而代之。
“国师,太后今早来过。”
太后为北顷已逝老衡王的王妃,膝下无子,便将周祐樽养于膝下。而周祐樽生母则为胡人,故才催生出其血统不正的话本。
“她去做甚?”
“她带着崔美人,称想见陛下。”卫潇缓缓抬头,察觉着段怀悯神色,“大抵是想令陛下留下后嗣。太后还称国师代陛下监国,是社稷之福。”
段怀悯剑眉几不可见地蹙起,“退下吧。”
“遵命。”
……
瑶光悠悠转醒时,见暖阁内无人,唯见珠帘微漾。她趿鞋走到珠帘边,遥遥望之,段怀悯背影亦如松竹。
她不敢露出身影,只贴在黄花梨木的柱子边,听着外头二人的清谈。
虽仅有几句话,却也能知晓周祐樽处境十分不妙。瑶光确信段怀悯是在故意折磨无权的帝王。
她摸不准段怀悯下一步想做什么,只是心中不安慢慢扩散,直至五脏六腑。
段大人或许真的将称帝。
可大景周氏江山两百余年,虽然气数衰微,却尚有旁系郡王无数,如今贤王已反,不少郡王也投奔于他。
即便段大人有虎符在身,可若无周氏帝王为名号令,那些将领又如何听任调遣。
瑶光懂的不多,可她看过不少书籍,加上在宫里耳濡目染。今日听了赵灵犀一番话,也能分析些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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