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段大人只是拿物件泄愤,并未伤及神女。
此刻的瑶光神色惶惶,听见晚衣的声音,似幡然想起什么。
“晚衣,大人……会不会迁怒于娜贞儿?”瑶光指着殿外,“你快去告诉她,要她小心。”
晚衣虽疑惑,如果大人当真要治娜贞儿的罪,她去告知也是无济于事啊。
可神女好似被大人吓着了,她也只有顺着说:“好,奴婢这就去。”说完,她唤来豆蔻和宝来,命他们好生照顾神女。
尔后匆匆赶去故思宫。
……
入夜时,初雪骤降,银粟纷飞。
瑶光仍待在主殿,她侧卧在贵妃榻上,不动不言。
白日里,晚衣去了故思宫,将她的话转告于娜贞儿,只愿娜贞儿能尽快离开皇宫。
起码,不要连累旁人。
段怀悯今日怫然大怒,她大抵再也出不得荧惑神宫了。他会想方设法地让她荣孕,生下孩儿。
此生此世,她或许都要被禁锢在此。
“神女,卫郎中令来说,段大人今夜不归了。”晚衣在云母屏风外道,顿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是因国事繁忙。”
“好,我知了。”瑶光疲乏地阖上眼睛。
他永远别来,才好。
“还有一事,崔美人昨夜夜闯麒麟殿,已被御林军正法。”
“什么?”瑶光惊坐而起,“你从哪听得而来?”
“是卫郎中令。”
“崔美人是昨夜被当场正法,还是……谁下的令?”瑶光急急问着,她不敢相信崔美人已亡故,还是死于非命。
是段怀悯下的命?
“奴婢不知,卫郎中令应知道,奴婢马上去问。”晚衣说着就要出去。
“你命他进来。”
……
不消片刻,卫潇被晚衣领入殿内。
更深夜浓,二人不便相见。故隔着云母屏风,卫潇万分恭敬地朝“神女”作揖:“见过神女。”
“崔美人只是因夜闯麒麟殿,就被御林军正法了?”瑶光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是。”卫潇望着那扇云母十二花神的云母屏风,殿内烛火幽幽,他的乌影巨大,投射于屏风之上。
“是昨夜被当场正法,还是今日才……”
“是白日里。”
屏风里头,女子久久沉默,忽而她道:“你且退下吧。”
“神女。”卫潇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贤王昨夜突袭聊关,已快将其攻占。大人殚精竭虑,不如神女前去相伴,为其解忧。”
聊关,与帝都毗邻。
第93章 失算
琼花漫天纷飞, 满目皆是银装素裹。
瑶光乘坐着漆木描金马车,她身上披覆着赤色狐裘,乌发以杨妃色绸带系着。她本不想去钦天监, 可贤王既已突袭聊关, 兵临城下。
段怀悯必然会令燕羽率军应战。瑶光并不觉得燕羽能从命,生生可能也会被段怀孕当作人质要挟燕羽。
至于娜贞儿,她给了自己麝香。段怀悯若是迁怒她,该如何是好?
卫潇既然来劝她过去, 她就该顺着台阶而下,为了娜贞儿也该去钦天监。
段怀悯今日恼成那般,竟也未将她禁足。
瑶光靠在马车内,愁绪万千,贤王或许也快攻破帝都……
只是眼下, 她先要保住娜贞儿。
崔美人小小年纪,段怀悯说杀也就杀了。
马车轮碾过厚重的雪路,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忽而, 良驹发出嘶鸣, 马车骤停。
“前方何人, 竟敢挡住神女去路?”
是卫潇的声音。
瑶光掀开马车帘, 银雪遍地荧光映目。是一辆牛车, 后面置着几只巨大的恭桶。
前头驱赶牛车的, 是一少年,着斗笠蓑衣, 那人跪下,身姿傲然, “请神女恕罪,奴无意冲撞。”
寒天里, 这声音显得有些苍劲,好像不适宜这里,倒适合出现在茫茫黄沙的边域,辽阔无垠。
瑶光眉间若蹙,这是……燕羽?
他何故扮作收夜香的太监?她望向后面几只恭桶,恍然间明白过来。
“卫郎中令,无碍,让他走吧。”瑶光朝卫潇道。
病弱公子却依然戒备地望着那“太监”,“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哪个?”
夜深人静,周遭俱寂。只能闻得猎猎朔风。
“奴叫广兴,师父是万明海。”
瑶光蹙眉,她瞥向卫潇,“卫郎中令,数九寒天,我想快去钦天监,莫要再耽误。”
卫潇遥遥朝瑶光行礼:“神女,并非在下有意,只是这个时辰不是收夜香的时辰,此人古怪。”
“我不想管,让他快走!”瑶光故作嫌恶。
可她话音尚未落下,天凝地闭间,忽听一声孩童啼哭,清晰明辨。
寒风侵肌,卫潇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转瞬即逝,他指着蓑衣人厉声道:“捉住他!”
神女出行,有一队御林军相护。卫潇一声令下,俱拥上,将牛车团团围住。
雪花簌簌而下,燕羽目露杀意,他从牛车铺垫的干草下抽出长戢,冷声道:“我是燕羽,你们困不住我。还是退下为妙。”
一听“燕羽”大名,数十御林军面面相觑。
“你们出来吧。”燕羽回头道。
两只偌大的桶里缓缓站起两名女子,燕桑宁和抱着孩子的娜贞儿。
燕桑宁手提一柄长剑翻身跃下,她恨恨盯着奢华马车内的绝世女子,目光不善。
“无忧儿,你单枪匹马杀出皇宫是不成问题。”她对堂弟轻声道,“可带上我们,却是难于登天。”
“宁姐姐,你跟在我身后就好。”少年将军环顾四周,长戟斜指皓白雪地。
“燕将军三更半夜来宫中是想接人出宫?”卫潇朗声道,他于这纷纷大雪中显得愈加孱弱,脸白如纸,“又何必偷偷摸摸,不如随我去钦天监跟段大人禀明。燕小将军即将平定大景之乱,生擒反贼贤王周祐郴。您想接燕婕妤与这蛮族女子出去,段大人定然会应允。”
燕桑宁秀眉皱起,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便以星移电掣之势疾冲至卫潇身边,剑指其喉:“平定大景之乱?我看段怀悯那狗贼才是最大的祸乱!你卫家也是大景百年望族,为何效忠于奸佞?”
利剑寒光现。
卫潇苍白的脸未见惊恐,他盯着燕桑宁,“燕婕妤,现在不是与卫某争辩的时候。宫中御林军千余,你们即便杀尽眼下的,也杀不完整个皇宫的。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他望了眼身侧的马车,“你们今夜出逃,想来是早有预谋。你们不愿听命于段大人,亦不愿与贤王交战,所以今夜你们燕家打算举家离开帝都。不过燕羽将军竟会亲自前来宫中,来救你们几人出去。真是……明珠弹雀。若没了燕羽,你们燕家一众人又如何逃出帝都?”
“你给我住口!”燕桑宁被激得险些割破他的喉咙,她疾言厉色朝周围道,“你们统统退下,不然我杀了他!”
卫潇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嘶哑有些骇人。
“燕婕妤,卫某不过是小小郎中令,陪伴于陛下身侧。您若想捉我为质,那可是百无一用。”卫潇说话间,已有御林军举剑而来,却被燕羽拦下,众人终究是畏惧所向披靡的燕将军,仍不敢靠近。
两方拉锯,剑拔弩张。
雪花似乎变大了,如飞絮绚烂。
忽然,极奢的马车内发出一声女子惊叫,“谁快去叫救兵来啊!”
燕桑宁眼中杀气毕现,忽而似想起什么,狠狠将卫潇踹倒在地,又跃上马车。
金玉相契的马车内里,容姿绝尘的女子锦衣华服,赤色狐裘将她衬托得愈发精妙,她虽叫唤着,然眼中并无惧色。
而燕桑宁本就不是心细之人,她径自将剑架在了瑶光的颈脖,朝外道:“无忧儿,驾马!!”
……
钦天监,观星殿。
追风疾步而入,殿内沉香的气息弥漫。殿内,段怀悯正与张丞相、赵铉等几位议事。
“段大人……”追风跪下。
段怀悯面有不耐:“何事?”
“适才燕羽扮作太监入宫带走燕婕妤和那对蛮族母子。”
“即刻封城。”段怀悯有些疲倦地命令着。
看来燕家宁可背负谋反之名也不愿听命于他。不过他亦有所准备。
“还有……”追风抬起头,凝重道,“神女被燕羽劫走了。”
……
玉鳞狂舞,漫山银屑。城郊皇陵内灯火幽明。
凉透的水被浇在脸上,冷得直钻骨髓,瑶光猛地睁眼。入目的是青色石顶,烛火通明,她移动脑袋,骤然发现她的四周有十余人,或站或立。
为首的是燕桑宁,她将手里的木桶扔到一旁。双手抱怀,慢悠悠道:“她醒了。”
她身后有一少女走近,颇为鄙夷地睨着瑶光:“她真的杀了景顺帝?”
“祖父一直坚信是她,那应当就是。”燕桑宁说着,指向前头的陵洞,“景顺帝的棺木就在那儿,不如开棺验尸。据说他的尸身并未被那场荧惑焚烧为烬,否则他的尸身又是如何找到的。”
“既如此,那当时为何无人验尸?”一名十来岁的男孩问道。
燕桑宁冷哼一声:“为什么,还不是因段怀悯只手遮天,朝中皆是其党羽,已经无人在乎景顺帝的死。”
“那岂非景顺帝自己失德?”男孩年岁小,他有些懵懂地道出心中所想,“如若不然,朝中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愿意效忠于他?”
“你住口!”燕桑宁喝道,“你外祖就是一代忠臣良将,奈何遇见那奸臣!段怀悯幽禁你外祖父数月,你不知道吗?竟还帮他说话?”
瑶光的双手被麻绳绑缚在一块儿,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两年前,她被燕无虞掳走时也是这般被缚住。
甚至先前在马车里被燕桑宁重击后颈也与那回如出一辙。
这二人,也确实是亲姐弟。
瑶光听着这几人说话,又见他们年纪皆轻,最小六七岁,最大的也就是燕桑宁了。
她估猜这些人都是燕家的小辈。
只是,他们为何会在皇陵?
“燕小将军在哪?”瑶光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这个冬日她何曾受过半分寒,一时这般,她委实受不住。
今夜,她是有意在马车里大呼出声,以吸引燕桑宁注意,助他们出宫。
何况在马车里时,她这一计早就被燕羽看穿,他驾马时还出言感激。燕桑宁明明都听见,却还是打晕了她。
现在又将她绑缚住,还欲对周冕开棺验尸。
这是要审讯她……吗?
瑶光这回双手被绑缚在前面,她有些艰难地支撑着起来。抬头望着燕桑宁,“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为什么?”燕桑宁好似听见什么可笑的事,“因为你是段怀悯的女人,还是弑君的千古罪人。绑你又如何,杀你又如何?”
“在马车里时,你该听见燕小将军的话,今夜是我有心……”
“燕羽也是被你这幅花容月貌迷惑,才能说出是你故意帮我们的痴言妄语!”燕桑宁冷冷看着她,“简直是可笑,我本来就想到以你为质,何须你来提醒?”
一直站在燕桑宁身后的少女又说话了,“桑宁姐姐,你又她多费唇舌做什么?趁着无忧哥哥尚未归来,我们好好审问她究竟是如何弑杀景顺帝。”
“好,拖她去椁室。”
……
瑶光被他们拖到了地下陵寝,也不知下了多少层石阶,内里空气稀薄,一股浓烈的腐朽气息,仿佛连结着往生殿。
她被按着跪在帝王的梓宫前,柏木黄心所制的棺木还散发着一股淡薄的香味,在这不见天光之地里显得有些诡异。
“景顺帝就在你眼前,你说,你究竟是如何弑杀他的?”燕桑宁的手按在她的肩头,“在天之灵,你若再信口胡言,小心遭逢天罚。”
摇曳不定的光火里,帝王棺木庄敬,上面雕刻着龙啸穹天,祥云密布神圣难侵。
瑶光跪在冰冷的石面,膝盖生冷。她盯着梓宫,有些凄然地一笑:“对,是我杀了他。用筷子刺入他的喉咙,只那一下,就要了他的性命。”
第94章 无罪
阴气森森的帝王陵寝内, 几根火把明灭不定,阒静无声。
“果然是你!”有人斥道,“你弑君, 是大景的千古罪人!该诛九族、千刀万剐。可你却住在荧惑神宫, 享世间荣华。简直是荒谬!宁姐姐,不如我们现在就杀了她,也算为景顺帝雪恨。”
此言罢,又有几人附和, 求燕桑宁即刻诛杀弑君罪人。
空气里俱是柏木的气息,混杂在一股灰尘味中。
“可是,无忧哥哥要我们好好照顾她的。还是等他回来吧。”那十岁男童又怯生生地插了一句,他有些同情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瑶光。
“你怎么就是帮她说话?你没听见吗?是她弑杀了景顺帝!她是大景的罪人!我们杀她,亦是替天行道。”有人疾言厉色地道, “段怀悯还为了她这狐媚魇道劳民伤财,重修荧惑神宫, 白玉砖、珍珠账、金做雕梁、玛瑙砌墙, 日日以琼浆沐浴、珍馐不绝。大景多地已是饿殍遍野, 可她却过得极尽奢靡, 简直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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