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其次, 她在风味和立意上没打过第一名的小橘。
小橘显然也意识到了DDL伏特加的微苦和白胡椒风味,于是她选用的是血腥玛丽的配方, 同样采用离心方式去除番茄果肉和其他颜色, 最后用一片烘烤番茄脆片作为装饰。
“血腥玛丽因为带有解酒用的番茄汁, 一向作为宿醉后的解酒药使用,浓稠的特点使其更适宜搭配brunch一起食用。那么晚间想要点一道风味上头的酒时,这种粘稠质感和果肉纤维感显然就不合时宜了。”
“所以我的这杯酒用到了辣椒、喼汁、胡椒、食盐、澄清番茄汁以及伏特加,最大限度地体现了DDL伏特加的特殊风味。”
“我们知道血腥玛丽源自恐怖传说,传说中的那位女公爵用人的鲜血沐浴,以维持不老的容貌。当我作为一个女调承担了过多不属于我的罪名, 我便不可避免地将其视作一种污名化。”
“我曾不止一次地被指责为自私,只为自己而活,好像我是什么罪恶的化身。但是即便是在‘为自己而活’已经在网络上得到称赞的当下,我仍不认为我是个仅为自己而活的自私者。如果我只是为自己而活, 我不会通宵练酒;如果我仅为自己而活, 我不会去关注每个客人的喜好;如果我只顾自己开心, 我甚至不会站在这里, 参加这场令人惊心的赛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 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奋斗终身, 竟成了所谓的 ‘只顾自己’了?我从没有‘只为自己而活’,我有在为鸡尾酒文化添砖加瓦,有在为自己的每一位客人带来快乐,有在奉献自己来让世界变得美好一点,我永远不会接受那些无端的指责。”
这么说着,小橘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出品:“这样一杯适合晚间独酌的酒,我愿称之为‘水晶玛丽’。愿每个人都能洗清自己身上冤屈的血污,摘除脸上自私的标牌,正视自己水晶一般的心灵——愿我们活得像个人样,永远选择我们真心想选择的。”
到这儿程舟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
所以赛后打电话给司旭请假的时候,比起疲惫,程舟更多感受到的其实是沮丧。
毕竟如果不是黄巾贼脑子一抽用了干冰,那她就一定是第四,她将与全国赛无缘。
虽然嘴上总说着一场比赛而已,输了又怎样,但是程舟确实把调酒当作自己最出色的天赋点,在这方面被狠狠碾压的感觉还是让她很挫败——干这行的人里,天才还是太多了。
而且,像这种调酒大赛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少,稍微专业点的人都会将全套工具带两套,包括现场要用到的仪器、水果、装饰,都要携带多个以免出差错,有些食材还得一直处于冷藏状态以免风味变化……总之,因为准备工序极其繁琐,其他调酒师其实都带了团队或者助手,程舟却只有自己单枪匹马。
这一趟比下来,着实要了她半条命。
所以到了给司旭打电话时,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比完了,第三名……这不叫季军,一个区域赛呢这才哪到哪,只是压线拿到全国赛的入场券了。没谦虚,是真的挺难的,算是新人里的神仙打架吧,第一名是以前跟我一块儿打过杂的小橘,第二名是审美取胜的Gigi,第三名本来该是一个黄巾肌肉大哥,失误了才轮到我……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都要累死了,今晚我就不去店里了,开不开门随你。”
电话一挂,程舟跟游魂似的开着车一路返回鹅镇。
她不断回忆着小橘的立意故事,那是她这辈子都说不出来的话,因为她永远不会因为别人说她一句“自私”就纠结出这么一大堆道理,她只会觉得对方脑瓜子有问题。
所以她引以为傲的“提供情绪价值”这一项,在比赛中反倒是个薄弱点,她很难共情到芸芸众生的痛点,从而用一杯酒让尽可能多的人产生共鸣。
这波啊,这波叫“脱离群众”。
这是程舟第一次感叹,田野才应该来干这行。
*
去余雷那还了车之后,程舟就给田野打了电话。
田野对她难得低落的状态感到新奇:“那你讲的不也挺好的吗?立意点就是在爱情呗。第一名的立意确实是深了点儿,但第二名跟你差不多嘛,点在了亲情上。”
“你不懂那种感觉。”程舟边走边叹气,“我难受的是这杯B612对我来说已经是发挥到极致了。我没有任何失误,没有一丝紧张,没有一丁点不完美,但还是只能在这个水平。我可能永远也达不到Gigi那样的审美,也没法讲出小橘那样让人一听就想‘来一杯’的故事,这样的话在全国赛我还能入围前三吗?”
“你不是说能进全国赛对你找工作就很有好处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会觉得迷茫。”程舟琢磨着,“这场比赛好像让我有点不自信了,那不自信的我还是我吗?其实如果这次直接第四我可能还好点,收拾收拾回钟市深造去,我不信下次比赛我还能卡四。但是偏偏是因为别人失误给了我一个第三,然后过一个月我还得跟这些水平明显在我之上的人比赛,那我感觉我这一个月会过得很惆怅啊。”
“差距这么明显吗?”田野那边说着传来一声翻书的声音,估计是在备课,“但你不是也说了,其实其他人是有团队的,或者说是有师父指点的,你啥也没有啊。这种情况下输了也很正常吧?”
“唔……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啦,但实际上我也不是全靠自己的,DDL鸡尾酒的风味还是靠邢者尝出来的呢……”
“哟,改口改这么快,”田野调侃,“‘小邢’都不叫了?”
“分都分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只能说下次谈恋爱再稍微走心点喽。”程舟嘴硬地晃晃脑袋,岔开话题道,“你跟你那祥子最近怎么样了?”
“还就那样,保持着每天聊天,每周末约会的情侣关系。”田野说着说着,翻书的动作一顿,“但是程舟我问你啊,你不觉得谈恋爱很占用时间吗?”
程舟好笑道:“那你就是不喜欢他呗,光周末约会你都嫌耽误?我热恋的时候恨不能每天约会,一天24小时待一块儿最好。”
“不,我觉得刚好相反。”田野直接把书合上了,“他几乎每天都会约我,我每次都特别想答应他,但是真的晚上和他出去玩的话,就意味着第二天早起时我会特别痛苦。甚至就连周末出去玩我都是挤时间去的,跟他出去一趟就意味着我晚上回家得加班加点地干活,就这种状况下我还是去了。”
田野问:“到这个地步的话,我应该算是已经喜欢上他了对吧?”
程舟听得发愣:“你要不先把感情问题暂放,工作做到这个地步我觉得没必要吧?你完全没有个人时间的吗?”
“说得好,就是这个东西,个人时间。”田野呼出一口气,“对于你来说,24小时和男朋友黏在一起算是个人时间吗?”
“我也不能真24小时和对方在一起啊。”程舟好笑道,“工作又不能不做了,比起和男朋友在一起,调酒练酒的时候更像我的个人时间吧?”
“我最近几天就在琢磨这个事儿。你说你的工作和你的爱好挂钩,所以你只要去工作就很快乐,可我呢?我的工作本来就是勉强着自己在干,然后难得的一点休息时间我还要和另一个人分享,即便那个人是我喜欢的,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侵占。”田野的声音像是在思索,“如果对你来说,调酒的时候是在做自己,那对我来说呢?是当老师的时候吗?还是在做女友的时候呢?”
“发呆的时候吧。”
“思考的时候吧。”田野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甚至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我更像自己一点。”
“那我太荣幸了。可为什么呢?不都是‘和另一个人沟通’吗?到底还是和他不够熟,不够合拍?”
“不懂啊……可能因为和你的话,只是简单地打个电话就可以,而他的话就是必须见到我才算是维系关系?”田野苦恼道,“我真的觉得很烦,我也想休息啊,我也想毫无负担地和他出去玩啊,这不是没空吗。说实话按我拒绝他的这个频率他会生气我都觉得情有可原,但他还是好声好气的,给我的负担……就更大了。”
田野苦笑一声:“有时候我就想,反正都是搭伙过日子嘛,实在不行咱俩出国领个证得了。”
对面迟迟没有动静,田野拿开手机看了一眼,还在通话中:“喂,你干嘛呢?我瞎说的,你别当真啊。”
程舟现在哪敢说话,她打着电话走路没过脑子,全凭肌肉记忆走到公无渡河这儿了。
恰遇上邢者推门而出,和她面对面走了过去。
第64章 茶话
那晚, 当邢者的身子倒过来时,程舟还真以为是巧合。
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平地也能摔,但很快就合理认为看不见的话, 掌握不好平衡大概也是很正常的吧。
场面和第一次相遇时惊人相似,程舟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否则他这一下肯定摔得不轻。
但是, 也不好说是怕被认出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程舟很快就条件反射地松了手,邢者险些因此重新摔下去。
好在踉跄一下后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站稳了。
他就像当初一样忙不迭地道着歉:“真不好意思, 我不太方便……谢谢啊, 你没事儿吧?”
而此时的程舟就像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她一句回应也没有,只是一声不吭地绕过他,然后钻进了公无渡河。
但邢者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手心里还留着毛绒绒的触感——果然天冷了,再抗冻的人也开始加衣服了,程舟穿了件摸起来很松软的外套,外套下的手臂也还是那么的纤细柔软……
正这么想着, 邢者耳朵动了动,他听见公无渡河的窗户缝里传来微小的说话声。
“小舟?你怎么来了,你不说今晚休息了吗?”
“路过,这就走……他来干嘛?”
“找你的吧, 具体没说。没事儿, 帮你打发掉了。”
“好吧, 谢了。”
*
公无渡河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学生, 学艺术的, 懂很多调酒相关的知识,有些质量不太好的朋友, 很可能自己也会满嘴跑火车……但对他还算客气——也可能是对残疾人客气。
这是邢者目前对他的印象。
因为到底还是很在意,回寝室后,邢者就询问了这段时间来除了分手当事人以外过得最崩溃的人——小周。
一般人很难想象小周最近过的是什么日子,从接到田老师短信说“邢者分手了”开始,他就胆战心惊。而邢者这人呢,白天人前看不出任何问题,话都不多说一句,一到夜里就呜呜的,疯狂擦鼻涕,还捶床。
那动静还是挺惊悚的。
小周就觉得田老师好像对他有什么误解,他也是个全盲,邢者要是想不开哪是他能拉得住的。所以每当深更半夜被抽泣声吵得半梦不醒时,小周就迷迷糊糊地盘算这屋里要是真出人命了他怎么办,是要换寝室还是直接辞职回家休养。
好不容易这两天消停了,小周还以为他是不惦记了,结果这趟回来张口就是:“小周,我想跟你打听一下,公无渡河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周的第一反应是:“……这你不得比我熟吗?”
邢者静了三秒,然后回他:“男的那个。”
*
好家伙,就是只要是那个酒吧的男女都无所谓吗?
“你说司旭啊,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街溜子吧。”小周回忆着,“我妈说他挺可惜的,本来能走文化路线,自己非要学艺术,但是学到后来又发现没什么天分。好在家里做生意的有点本钱,花钱上了大学,回来之后就是开酒吧。他这人不琢磨赚钱也不琢磨找对象,喝醉了就聊人生聊理想,估计是满会说吧,反正把余雷、老幺那几个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口一个司哥地捧着,其实那几个人没一个正干的。”
邢者抠抠手指:“他长得怎么样?”
“这我哪知道啊……我妈说好看,但只要是个年轻男的在她嘴里就是‘俊俏小伙’……”
话到这里,小周忽然想到一个帮他走出自闭的好办法:“哎,你要真想知道,刚好隔壁正开茶话会呢,一块儿去聊聊?”
*
因为房型缘故,当初店长做分割的时候不是完全对半分的,隔壁比邢者他们这边要宽敞很多。
所以邢者他们这边才住了两个全盲——他们反正也看不见,不会对寝室挑三拣四,甚至空间小一点更方便他们找东西。
而不明所以的邢者光听声音就吃惊隔壁为什么能塞下这么多人。
“哟,稀客呀,小邢也来啊。快快快,让个地方出来,让我们小邢也融入融入。”一群人嬉笑着就在床铺上让了个地方,把邢者也拉了过去。
小周则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坐下了,开朗道:“大伙儿聊什么呢?聊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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