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谢姝弯了弯眉眼,笑起来。
叶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所谓,什么东西,还敢告你的状,我骂她都是轻的。若是换成你姨母那性子,指不定……”
许是想起了往事,她情绪低落下去。
“也不知你姨母如今在哪,是否尚在?”
这些年谢十道和她都没放弃寻找,却一直没有她姐姐叶兰的消息。
“娘,姨母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还好好的。”谢姝也只能这样安慰她。
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宽娘的心,娘其实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个被卖的女子,生死都由不了自己。这些年音讯全无,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思及往日的种种,她伤心难过,一想到眼下的处境,又是百般纠结。看着花朵般美好的女儿,打定主意明日去郑府一趟。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她还未出门,薛氏来了。
薛氏看上去和往常一样,若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她神情的间那一抹不自然。虽然是拉着谢姝的手,但那力道却比以往重了几分。
一壶清茶,一盘甜瓜,还有一碟子桂花糕,便是她们闲话时的佐配。
“记得当初你我两家前后脚落户这里,一晃竟已过去九个年头。”她看着谢姝,突然感慨一句。
叶氏也跟着感慨,“谁说不是呢,一眨眼就是九年,日子过得可真快。”
“是啊,这日子催孩子们长,也催我们老。那年你家娇娇才八岁,如今都是大姑娘了,长得好看又懂事,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谢姝适时低头,作害羞状。
叶氏眉眼带着笑,谁不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她以为薛氏上门来,又如以往一样对自己的女儿赞不绝口,必然是有一番深意。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想早些定下两家亲事。
但很快她就失望了。
因为薛氏口风一变,道:“这些年我是真心把娇娇当成自己的女儿看,这孩子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能大富大贵。你呀,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又说当女儿看,又说能大富大贵。
叶氏略一琢磨,便知这话的意思。
她下意识看向谢姝,谢姝朝她轻轻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
“养儿方知父母心,我们都是当娘的人,谁都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大富大贵的不敢想,我只盼着我家娇娇不受委屈。”
薛氏表情讪讪,“是这么个理。”
拉着谢姝的手,顿时就松开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自在,叶氏也不舒坦,两人再无往日的亲近,干巴巴地又说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
叶氏送她,看着像以前一样,但终归是不同了。
关了院门,叶氏一声叹息。
“娇娇,陈家这门亲应是不成了。他们应是有自己的难处,你别多想。”
谢姝点头。
“我省得。”
叶氏见女儿哪此懂事明理,偏偏婚事横生枝节,当下眼眶都红了。
收拾一番后,她还是准备去郑府一趟。
她这一去足有大半天,等回到家时太阳都快落山了。一眼看到等在门口的女儿,连忙挤出一抹笑来。
“不用担心,娘都说清楚了。郑夫人是明理之人,秦国公府高门大户的,定然也不会为难我们。”
谢姝看着她脸上明显干了的泪痕,道:“娘,是女儿惹的事,让你们为难了。”
“你这孩子,你惹什么事了?”叶氏心疼道:“你是好心,救了那白大姑娘一命,谁知他们却惦记着让你往火坑里跳。是他们没良心,是他们恩将仇报!”
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郑夫人一定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谢姝突然想起当日秦国公夫妇上王府质问时,萧翎和自己说的话。萧翎说:“人心之诡堪比妖魔,你不忍他人陷于深渊,却不知他人不仅不会感恩,反倒会将你拖入地狱。”
今日这话算是应验了。
所以枉她活了两辈子,到底还是天真。不如萧翎识遍人心,最是知道人心之恶,也最是知道人心之诡。
“娘,我错了。”
她就不应该多管闲事!
叶氏更加心疼,“傻孩子,你没错。你放心,不管他们说什么,这门亲事我们都不同意。他们高门显贵的,总不会明抢吧!”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手段比明抢更恶心。
“那父亲……”
“你父亲为官多年,也见过不少风浪,若真是因为后宅之事而遭人报复,他必定会在圣上面前弹劾一二。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半点靠山没有,实在不是行我就厚着脸皮去求太妃娘娘做主!”
叶氏越说越觉得应该如此,既然镇南王府愿意给他们撑腰,那她也就厚着脸皮,腆着脸去求太妃娘娘。
母女二人说话时,杜家的人来送东西,除了一些土仪之外,还有一封信。信是从洪山县那边来的,信上面的字迹是谢娴所书。
叶氏忙折开看,一看之下又哭又笑。
谢姝接过信,看了一遍后也高兴起来。
“娘,姐姐要回来了!还有姨母也找到了!”
“这么多年了……”叶氏哽咽着,“可算是找到了。真是谢天谢地,得亏你姐姐留了意,否则你姨母还在给别人当粗使婆子。”
信上谢娴说自己在街上遇见被主家训斥的叶兰,叶兰看到她之后一直发愣,她便多问了几句,听到叶兰说自己原也是盛京人氏时,又问她母亲名讳,她如实相告之后,姨甥二人这才相认。
叶氏哭哭笑笑,一时哭叶兰受了太多的苦,光是听在街上被主家训斥便知过得有多艰难。二是笑时隔多年,她们姐妹二人终于要重逢。
因着谢娴一家三口即将归家,因为叶氏的姐姐叶兰有了消息,谢家人都很开心。按照信送出的日子来算,他们应该近几日就会到京中。
但流言蜚语如风,也很快便传到了举人巷。
明明是他们拒了白家的亲事,白家却到处说他们合了八字,是因为谢姝命格不好所以样事才没成。
叶氏听到后气得不行,谢姝却觉得无所谓。
命格不好就不好吧,这已经是可以接受的诋毁,比诬蔑她的名声好得多。再说命格这事谁也说不清,别人说她命格不好,她总不能拿着万福寺的签文到处去说吧。
在她的劝说下,叶氏好受了一些。一家人将白家提亲的事抛在脑后,满心期待着谢娴一家三口还有叶姨母的到来。
几日后,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谢家门口。
先是下来一个近而立之年的男子,然后男子再扶着马车内一位抱着孩子的少妇下来,最后下来的是个妇人。
“爹,娘。”少妇激动地喊着,一把将怀里的孩子塞到男子手上。
“娴姐儿。”叶氏和谢十道迎上去,上上下下打量着三年不见的长女。
谢娴肖母,长相与叶氏像了七分,那温柔的目光越过叶氏和谢十道,一眼就看到出水芙蓉般貌美又灵动的少女,当下惊呼出声。
“娇娇!”
谢姝上前,任由她打量。
她目露惊艳,“我一早便知我的娇娇长大后必定是个大美人,没想到三年不见,你竟出落得如此之好。”
“大姐,我好想你。”
谢姝的一句话,让她顿时落泪。
“大姐也好想你,好想你们。”
一家人久别重逢,皆是动容不已。
突然一道童音打破了气氛,谢则美扯着男子的衣服,“姐夫,姐夫,我要看小外甥。”
谢娴这才看到三年不见的小弟,又是惊呼连连。
“小四都长这么大了,我离家时他才两岁,话都说不利索,没想到一晃眼,他都能跑能跳了。”
忽地想起什么,连忙去扶后面的妇人。那妇人一直盯着叶氏看,此时眼中全是泪光。叶氏也看到了她,先是不认识一般,然后是悲从中来。
姐妹俩原本只相差不到三岁,而今瞧着一个沧桑苍老如同老妪,一个顺心体面被岁月优待,看上去年纪之差已与母女无异。忆起姐妹二人相互依偎的时光,如何不让叶氏泪流满面。
“姐姐!”她哽咽着。
妇人也就是叶兰,叶兰也流着泪,“香儿。”
一声香儿,让叶氏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姐妹二人年少时分离,历经岁月磨难之后再见,初时难免有些疏离与情怯,待抱头流泪之后,又仿佛回过到曾经。
骨肉团聚,自有一番痛哭流涕。
哭过之后,叶氏让谢姝和谢则秀谢则美姐弟三人见过叶兰。
“姐,这是老二娇娇……”
“娇娇。”叶兰喃喃着,……叫娇娇。”
“姐,你说什么?”叶氏没听清。
叶兰摇头,没什么。
谢姝乖巧地喊她,“姨母。”
她应着,暗道自己想多了。
但她没有看到,谢姝眼底那翻涌的情绪。
第47章
一家人站在门口说话, 不时有经过的人问上一嘴。
叶氏忙招呼所有人进去,进门之前她见叶兰手里一直挽着一个蓝色粗布的大包袱,欲接手过来, 却被叶兰拒绝。
叶兰说自己做惯了活,拎着东西一点也不碍事。又说自己的东西都是些破烂玩意儿, 莫要脏了别人的手。
听到这话, 叶氏将将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
谢姝的视线落在那大包袱上, 一眼看清里面的东西,除了衣物, 还是衣物。一件旧袄子压在最内里,袄子里却另有乾坤。几张纸并一封信被缝在袄子里, 纸张略泛着黄, 应是有好些年头。而那封信则用火漆封着口, 信上的字为暗红色。
那应该是血书!
难怪……
众人进了屋, 叶氏始终拉着叶兰。
姐妹二人坐下, 开始叙谈别离之苦。
叶兰说自己还算幸运, 先是被卖给一大户人家当下人。那主家夫妇为人和善, 她过得还算不错。后来那家人出了事, 她辗转流离,进了另一户人家,可惜这一次运气不好, 主家不慈还时常责罚下人。
她说的后一户人家,就是谢娴在街上遇到她时, 斥责她的那户人家。谢娴也说那户人家在洪山县风评不好, 幸好杜明礼是县令之尊, 向他们要一个人的事情才会如此顺利,否则少不得有一番周折。
叶氏的眼泪不断, 哭着说“姐姐,你这些年受苦了。”
叶兰也哭,说自己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叶氏,如今看到自己的妹妹嫁得良人,儿女双全,过得顺心顺意,她已经心满意足。
“你那原先的主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若不然你一直在他们那里……也不用受后来的苦?”叶氏哽咽着。
叶兰闻言,低下头去。
“一家人遭了匪患,全死了。”
叶氏连连惊呼,直说好人没好报,那么好的人家居然遇到那样的事。
叶兰也跟着附和,眼神却有些恍惚。
这时谢十道突然站起来,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忽地跪在地上,口中喊着:“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叶氏忙过来扶她,声音里全是哭腔,“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叶兰回过神来,羞愧不已。
“……还以……些年都习惯了,让你们见笑了。”
叶氏悲从中来,“姐姐,你受苦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
良久,哭声才止。
谢娴和杜明礼一路奔波,进城之后先到谢家,如今见了父母弟妹,又把叶兰送到,他们夫妻俩也要回杜家。
叶氏这才抱着从未见过的小外孙澜哥儿,香了好几下。
澜哥儿一岁不到,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叫人,光会咿咿呀呀地叫唤。便是这谁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婴儿学语声,瞬间将悲切的气氛冲散。
送走他们夫妻后,叶氏张罗着安置叶兰。
“二姐,我还以为小外甥能陪我一起玩呢,没想到他连话都不会说,也不会走路,还怎么陪我玩啊。”谢则美小脸上全是失望,很是不开心的样子。
“等他再大一些,就会说话能走路,到时候就可以陪你玩了。”谢姝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透过门板,她看到叶氏和叶兰在说话,然后叶氏出来,又把门关上。再然后她看到叶兰抱着那大包袱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将包袱解开,双手将那旧袄子小心翼翼地铺开,摸到里面的东西之后,神情从怀念变成悲切。
……
从洪山县到京城,不止千里之遥。
叶兰缓了两日后,叶氏便想带她出去逛逛,顺便添置几身衣服。她先本是不愿意出门的,又拗不过叶氏,最后只能同意。
谢姝也陪着,三人一起出门。
经过几日的相处,叶兰适应了一些,但还是不太习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下人,猛不丁不用为奴为婢,自然是有些不自在。
叶氏看在眼里,面上尽量不显,待她如从前一样,仿佛她们还是多年前的那对小姐妹,期间从未分离过,也从未有过身份上的天差地别。
私下却在谢姝面前哭,说自己的姐姐以前最是泼辣的性子,若不然有那样一个嗜赌的父亲,姐妹二人早就被人嘲笑欺负死了。没想到现在如此畏畏缩缩,这些年必是受了太多的苦。
“小时候是你姨母护着我,现在换我护着她了。”这是叶氏的原话。
盛京的繁华让叶氏有些畏缩,尤其是当衣着体面的人经过时,她会下意识弯着腰。叶氏和谢姝一左一右护着她,她左右看看又慢慢挺直了背。
三人逛了衣料铺子和成衣铺子,皆有所获。
她们刚出一家铺子时,一辆马车从旁边经过。谢姝不经意一看,瞬间皱起眉头。原因无它,只因马车内的人。
马车里一共有两个人,一个人坐着,五大三粗穿着大户人家的家丁服。另一个人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可是那睡姿实在是诡异,仿佛是被人胡乱塞进马车一般。
她犹豫一下,对多乐耳语几句。
然后她像是没看到一般,准备穿行而过,险些被那马车撞倒。
马车停下,车内坐着的那个家丁掀开帘子骂,“哪个走路不长眼睛的,简直是找死!”
却在看清谢姝的长相之后,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语气也好了许多。“你是谁家的姑娘,下回走路看着些。”
叶氏和叶兰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
谢姝扶着头,“娘,我的头好晕……”
说完,她还真就倒在叶氏身上。
叶氏不疑有它,脸色大变。
“娇娇,娇娇,……怎么了?”
那家丁脸色也变了,道:“这位夫人,我们可没撞到你女儿,你们可别讹我们。我看你们也是体面人,我不妨告诉你们,我家主子可不是一般人,你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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