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性子虽温婉,却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夫人,眼见着自己的女儿都晕过去了,这人竟然连一句好话都没有,自然是不依。
“有你们这么说话的吗?我女儿都晕倒了,你们居然还说我们讹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她心里忧心女儿,“你们等着,等我找大夫……”
这时她听到谢姝极小的声音,“娘,不能走。”
她心里一惊,须臾间明白过来。
“你一个下人口气这么大,我倒要看看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你主子是不是就在马车里,让他出来说话!”
那家丁一听,面露恶气。
“这位夫人,我们明明没有撞到你女儿,你分明是在胡搅蛮缠。我家主子是什么身份,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不管你家主子是什么身份,难道撞了人也不出面吗?躲在马车里算什么,是见不得人,还是心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家丁有些着急。
再这么下去,等人醒了,那就不好办了。
“你们还不快让开!”
那家丁把心一横,给车夫使眼色。
车夫握着鞭子的手刚动,就听到一声戏谑的声音。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温三老爷身边的狗,怪不得叫得这么大声。”
谢姝听到这声音,便知事情稳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章也。
章也赶到的同时,多乐也悄悄到了谢姝她们身后。
那家丁一看章也,不仅脸色变了,眼神也变了。
阖京上下谁人不知,章相的三子是个闲人,且还是一个爱管闲事的闲人。成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遇到什么事都爱问上一问。
“章三公子,小的真没撞到人,是这位姑娘身子太弱,被吓晕过去。这位夫人不依不饶,小的实在是没办法。”
“行了,你一个看家护院的狗,也配和本公子说话。赶紧让你家主子出来,本公子正好还有事要问他。”
那家丁心里发苦,他一个护院哪里惹得起这位章三公子。这位章三公子虽是个无官职在身的闲人,无奈有个当相辅的爹,还与镇南王府的那位世子爷是好友。
“章三公子,我家主子不在,小的是奉主子之命出门办事的。您就行行好,放小的一马,我家主子改日一定会登门道谢。”
章也笑起来,桃花眼里全是嘲弄。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替你家主子做主!”
说着,他忽地上前,一把将那家丁扯下马车,然后掀开车帘。
“这人谁啊?怎么被迷晕了?”
那家丁爬起来,见事情败露,狠狠道:“章三公子,这是我家主子的私事,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章三充耳不闻,直接将人扶出来。
众人哗然。
常庆班自入京之后声名大噪,常庆班就在这附近,不少人都在常庆班的园子里听过戏,也认识月班主。
“是月班主!”
“月班主,你醒醒。”章三拍着月班主的脸,然后对那家丁道:“你家公子好雅兴,朗朗乾坤居然用这样的下作手段强抢民男!”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整个盛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鲁国公府的三老爷玩得花,不仅爱红颜,还喜男色,最是荤素不忌。这位月班主被迷晕在温家的马车里送往温家,傻子都知道那温三老爷想做对他做什么。
事情已成,谢姝悠悠转醒,如大梦初醒一般。
“娘,我刚才是晕倒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叶氏:“……”
这孩子闹的是哪一出啊。
那家丁见人已在章也手中,必是要不回来的,当下又气又恼,三下两下爬上马车,对车夫大喝一声,“我们走!”
他心里发了狠,迁怒于谢姝母女。
马车要撞上她们时,谢姝眼疾手快,一把将发呆的叶兰推到一边。而叶氏也被多乐护住,有惊无险。
叶兰怔怔地看着被章也扶着的月班主,自言自语,“像,像,真是太像了。”
像谁呢?
这个答案恐怕除了叶兰,只有谢姝知道。
月班主还未醒,想来中的药不轻。
章也和叶氏点头示意之后,便扶着月班主去找大夫。
等上了马车后,叶氏这才嗔怪地问谢姝,“你这孩子,真是吓死娘了。”
“娘,我也是一时情急。方才那马车经过时,车帘子开了一点缝,我无意间看到里面的人,便觉得不太对劲。”
“你认识那……班主?”这话是叶氏要问的,但问出来的却是叶兰。
谢姝点头,“之前在王府小住时见过一次,他是常庆班的班主,听说他还是个读书人,他们戏班子里的戏都是他自己写的。”
“戏班子?”
“姨母认识他?”
叶兰连忙摇头,“不,不认识,就是觉得有点眼熟,应是看错了。”
叶氏还在纠结之前的事,道:“那鲁国公府的三老爷风评不佳,若是落到他手……好你机灵,请来了章三公子,否则好好的男儿……”
这话叶兰听懂了,眼中全是悲愤与担忧,又怕被叶氏和谢姝看出什么端倪,赶紧低下头去掩饰。可她不知道,她袖子里紧握着的拳头被谢姝看得一清二楚。
……
夜深人静。
谢姝半点睡意也无。
她思绪如翻江倒海一般,全是过往的一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带着几分焦灼与急切。
【章三不会没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萧翎吧?不能啊,章三和萧翎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按理来说应该会迫不及待说给萧翎听啊。怎么还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真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老在眼前晃。】
黑暗中,一道暗影就倚在墙边。
萧翎听着那熟悉的娇脆声,唇角不自觉往上扬。
【怎么还不来?真是急死人了?难道又在没日没夜的审案子,分不开身?……这一肚子的话啊,除了他又能和谁说。】
萧翎闻言,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还说他们不是一样的人,那为何她的话又只能和他说呢?他们深知对方的秘密,世上再无另外两个人像他们这般。
所以这小姑娘所有的一切只能是和他有关!
他慢慢移到窗边,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窗棂。
【来了!】
谢姝突然雀跃,急切地开窗。
【你可算来了,我有话和你说。】
“先等等。”萧翎的声音很低,却透着几分愉悦。“我也有话说。”
【那你说。】
谢姝看着他,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没想到却听到他说:“谢姝,我和章三从未穿过同一条裤子。”
谢姝:“……”
【我管你和他穿不穿同一条裤子!】
“但刚才分明是你说的,你说我们好到穿同一条裤子。”
所以这人早就到了,就是没露面。明知她的透视眼看不透人体和墙体,肯定是故意避开她的视线,然后躲在墙边让她看不见,真是个心机男。
“你又骂我?”萧翎的气息逼近。
【世子爷,我夸你呢。有心机是夸人的话,难道你喜欢别人说你没有心机,半点城府也无,和一个傻子差不多吗?】
“歪理。”
【管它歪理还是正理,有理就行。】
她微抬着下巴,力求气势不输人。她家小美都说了,她是有理的祖宗,所以啊管它歪理正理,有理就是有理。
萧翎的瞳仁中全是眼前少女娇俏灵动的模样,眼底的愉悦似三月的春风,绿了岸边的柳,也红了山岭的花。
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一个这么合自己心意的姑娘,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的让人欢喜,就连那零乱的发丝都像是长在他心里,撩拨得他的心也乱了。
“我不喜与人同穿裤子,但我想与人同被而寝。”
谢姝的心突地乱了一下。
【你想和章三同被而寝?】
萧翎眸色一沉,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伸手揉了一把她的乱发。
“又装傻!”
她:“……”
这么亲昵的动作,姓萧的是怎么做得如此自然的?
她别过脑袋,逃离恼人的大手。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只动了手,没有动脚。”
谢姝真是服了。
所以这人大半夜的来找自己,是来戏弄她的?
她瞪了一眼,不掩怒气。
萧翎不舍地收回自己的手,“你急着见我,又说有话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谢姝拼命告诉自己,正事要紧。
她深吸一口气。
【我姨母找到了,我原来在月城见过她。她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你去听一听,看看能不能听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谢姝见他不动,赶紧催促。
【快去啊!】
说着,把窗户一关。
【我也一起。】
然后她开了门,走出去。
当她站在萧翎面前时,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果然还穿着黑色的官服,官服之上隐约还有暗色的污渍。
【你又在连夜审案子?】
“嗯。”
她忽然有些别扭起来,良心也有些不安。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心虚,心虚自己为何笃定他会来。
他是她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在听到今天的事后,晚上就会来找她?她到底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肯定会来见自己?
【……的事也没那么急,你可以晚两天再来的。】
“那刚刚是谁在心里不停喊我?”
【世子爷,知道你会读心,就别在这里炫耀了。赶紧的吧,万一我姨母睡着了,那你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走在前面,萧翎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叶兰的门外,透过门与里面的布置,她的视线层层穿过,最后看到床幔里着躺着的叶兰。
叶兰果然没睡,正辗转反侧。
【你离近一些,免得听不清楚。】
萧翎:“……”
他也疯了。
大半夜的还有一堆的案子积在那里,他竟然陪这个小姑娘在听一个妇人的墙角。
突然他脸色一变,眼底瞬间风云变化。
【听到什么了?】
谢姝问他,下意识靠近。
“是谁在外面?”叶兰惊疑的声音响起。
谢姝一惊,然后就感觉一只大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又来这招!
第48章
屋内传来动静, 叶兰应是起了。
她走到窗边,像是在屏气静听,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异样, 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脚步声又往回走。
不知过了多久, 捂着谢姝的大手终于放开。
【我姨母睡了吗?】
萧翎摇头, 神情如覆着寒霜, 说不出的凝重。
谢姝不敢打扰,没再出声。
寂夜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无声无息地慢慢收紧,最后这天地间好似仅有他们二人, 相互依偎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 萧翎朝她轻轻点头。
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松懈, 小心翼翼地吁出一口气, 如受惊的小兽终于到了安全之地, 神情间全是如释重负。
萧翎见之, 嘴角微微上扬, 眼底的寒霜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 须臾间发芽抽枝,开出绚丽至极的花来。
两人极有默契,几乎是同起退后, 同时往回走,这样的默契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 同步到令人惊叹。
然而此时, 谢姝半点未曾注意, 一门心思全在萧翎到底听到了什么上。但萧翎发现了,眼底盛开的那朵花越发妖艳。
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 谢姝停了下来。
【我姨母刚才没发现不对吧?】
“身怀秘密之人,日不能安,夜不能寐,自是比寻常人更为警醒多疑。你放心,她没有发现窗外有人。”萧翎压着声,低着眉眼,温热的气息混着这些字,一样不落地进了谢姝的耳朵里。
谢姝避开一些。
【我之前看到她的包袱中有一件旧袄子不太对,里面夹着东西,几张纸和一封信,那信上的字似是用血写成。她曾在姜尚义家里当过下人,我怀疑那些东西是姜尚义交给她的。你刚才听到了那久,她都说了什么?】
“你猜得没错,那些东西确实是姜尚义交给她的。她今天白天见到姜瑜,已有所怀疑,过后必定会找机会确认姜瑜的身份。”
【好,这个机会我来帮她。你派人跟着,免得发生什么意外,还有姜瑜那边你也要盯着。】
萧翎用那双深邃到不可见底的眼睛看着她,道:“我已暗中派人前往月城,无论是国仇还是你的家恨,我们一样一样来。”
她闻言,心里的弦似被人拨动了一下,发出猝不及防的声响,吓了她一大跳,心肝脾肺都跟着颤了颤。
这种来自内心深处陌生的触动让她微微失神,待想去认真思量时,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再也难觅踪影。
良久,她点了点头。
……
翌日。
叶兰依然起得很早,她为奴多年,自然是不习惯等着别人的侍候,又怕和下人抢活干会丢叶氏的脸,便寻了一个自在又能做事的地方,那就是厨房。
她干活麻利,操持一家人的饭食游刃有余。叶氏原本怜惜她,不愿她再劳累,但她说若是不做点什么反倒会难受,叶氏也就由着她去了。
饭后,她照旧和叶氏一起做着女红,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当她再次望向门外时,谢姝问道:“姨母,您可是觉得家里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她心一动,想点头,又怕不太妥当。
叶氏见她不语,似是也瞧出了什么,自责不已。“瞧我,竟是忘了。姐姐你以前最是拘不住的性子,若不然我们今日再出去逛逛?”
她连忙摇头,“哪能呢,我以前的性子早就改了。”
说完,又怕叶氏多想和难过,“现在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我就是觉着你日日陪着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叶氏眼眶一红,“你我分开多年,便是日日陪着我都觉得不够。”
“香儿。”叶兰的眼睛也湿了,“我……我怕会连累你。”
“姐姐,怎么会呢?你我是姐妹,你怎么会连累我?”
叶氏自然是听不懂叶兰话里的意思,但谢姝却是知道的。
谢姝道:“娘,姨母怕耽搁你照顾爹和弟弟们,若不然我陪姨母吧。正好今日天气凉快了些,我陪姨母出去走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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