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艾玛【完结】

　　宋云蔚微仰下巴，长眼半阖，青烟自唇齿中飘向空中。阿新，你不知道，我试过。梅耀新暴躁道，你试过什么？！云蔚低嘲，我试过想要远离她一点。

　　美琪试图疏离的神色逃不开他的眼。她充沛旺盛纯净的感情，永远清晰无痕地写在那双明亮的瞳仁上。刚从振华辞职出来的那天，惨兮兮孤零零地躲在轿车内，脸上还挂着泪痕，缩缩鼻子，说最近有点心烦。他看看表，请你和贝妮吃饭？美琪说不用了，我们还有别的事。他没事儿似的跟她告别。心里却空鞯囊黄。学校门口来往着茂盛的人流车流，过斑马线的短短几米，他整个人好像腾空而出，漫无目的。那次之后，身上的骨头一阵阵地疼，不晓得后坐力为何这样大，只能通过工作去拼命填满时间。好在他们又在杨家湾碰上。他不自觉地非要修补那点空出来的距离。

　　他晓得秦立志在美琪跟前嚼了好些舌根，又想解释，又没奈何去解释。结果老秦真把她吓跑。邝美丽繁华的婚礼上，也未掩盖她的光彩。他很想多看她一眼，想去跟她讲几句话，想看她开心俏丽的模样，甚至，想吻她。然而眨眼她就跑了，专避开他，眼神都无交接处。他好像总能跟她心有灵犀，每当她萌生退意，他能立刻捕捉到。那天他喝了很多。一会儿想的是，她放弃也好，一会儿心口又发疼，肌肉骨骼也在阵阵哆嗦。婚礼上太多客人人脉，借着应酬的借口，将自己灌到不省人事。

　　宋云蔚捡开肩膀上的手臂，对怔愣的梅耀新举杯，也不多说，他不是那种轻易表白心迹之人，热辣的酒水猛得冲进肺腑。他说，我试过。试过很多次。你来了之后，我也试图断绝那个念头。终于，她真的要跟我断掉。除夕那天。烟火从两岸缤纷暴起。到处都是火树银花。可当她转身要走，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真没有她，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再多的美景与财富，对于我来说，还能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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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嘴毒

　　梅耀新别扭着一张俊脸，连连挥手，我才懒得听你讲这些。摇摇晃晃地出去如厕，然后干脆一去不回。晚上他躲在卧室门背后，想探听点什么，结果邝美琪晚上压根没来。之后几天，也没来！倒是宋云蔚将他叫出房门去，从对面递来一串钥匙和门禁。

　　耀新赶忙往后一缩，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云蔚挺和煦的模样，嗯，是这样，我给你新找了一处房子，有空的话，你今天就搬走吧。

　　梅耀新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太没良心没阴险了点。宋云蔚道不接话，只道，新居已经叫人打扫过，家电配的都是市面上最好的。你不是喜欢 GXT 么，也给你配了一套，休息时可以在家体验体验。梅耀新说，想赶我走，想都别想！心道，你不要我留下做电灯泡，果子都被你摘了，天下哪来这种好事！云蔚抬头，深望他一眼，摇手指了指大门对面，放心，你就住对门。想我的话，随时过来。

　　梅耀新说你不要脸，我还能想你？宋云蔚把手搭到台面上，手指哒哒地轻敲桌面。耀新，你别闹了。你赖着不走，美琪就没地方去。她现在还不想曝光恋情，怕人口舌生非胡乱造谣，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不好为那些人分心，晚上只能到这边来。你不走，她连觉都睡不好。

　　梅耀新气得头皮发疼，将行李箱一把甩到对面 1607 室。环视一周，正如宋云蔚所说，生活所需全方位已然安排好。住对门，这是他能接受的底线。又是压着耐性等待几天，看看邝美琪那个没良心的丫头骗子，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来。苦熬至三月初，邝美琪终于打来电话，梅耀新傲然挺胸，慢吞吞地往清水别墅下坡路走去。

　　屋檐下，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不断伸出探望。梅耀新压住嘴角的笑意，板着脸过去，有事么？叫我叫得这么急。

　　美琪好好地观察片刻，舔着脸道，新哥，新年好啊。梅耀新呵呵，新年好？这还算哪门子新年？你的反射弧比太阳系还长嘛。美琪咧嘴道，怎么不是，除夕转钟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年嘛。

　　梅耀新大爷似的往门口的摇椅上一座，美琪连忙端茶倒水，奉上香烟吃食。梅耀新嘲讽，瞧你这狗腿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呢。美琪在后大翻白眼。甜蜜蜜的嘴说着杀人诛心的话，新哥，咱们情人做不成还能做朋友、做伙伴嘛。像您这样玉树临风、光彩照人、才华横溢，还怕没女人要？

　　梅耀新怒火攻心，好一会儿，念头一转，也成了笑眯眯的模样。两个人的登时全成笑面虎以及笑面狐。笑面虎讲，得了，你得偿所愿，我祝福你吧。笑面狐道，就知道新哥善解人意、大方得体、顾全大局。

　　梅耀新暂时噎下这口气，问，就这事儿？没事我就走了。

　　美琪这才放下假笑，严肃忧心，梅耀新，我们电商部出问题了。从开年到现在，退单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三十，天天都有差评怼到网页上。销售量日日骤减，口碑越做越差。梅耀新跳起来，你们产品偷工减料了？还是售前售后没管理好？还是网页程序出问题了？

　　美琪领着男人往里去，电商部乌云盖顶，人人蔫头巴脑，一双手跟忙不过来似的，处理客人种种无端诘难。他们往主机上去，一连串拉开所有差评、退单记录，其中不乏各色激烈辱骂的言语。美琪环起双手，深叹一口气道，这是有人再恶意大批量下订单再退单。他们的地址大多击中在省内，分布在台州附近几个市县。显然是做个技术处理了。梅耀新放下手机背包，脱去外套，面色凝重，不用你说，我知道。我来查查到底是哪个混蛋在搞这种下三滥的事。

　　忽的又把头一扭，问，这事儿你没跟云蔚讲？

　　美琪垂眸，摇摇头。梅耀新道，行，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

　　美琪鼻子一酸，巨大的压力叫人头皮紧绷、呼吸困难。如果这事处理不好，显而易见的，年轻的云端电商部即将遭遇夭折。如果电商部夭折，新厂区的建设开展将为成为大问题，所有的脉络都会遭遇沉重打击。

　　谢谢你，梅耀新。她默默地退出去，把房门关上。

　　这两天美琪睡不好，轻微的声响都能惊醒。

　　云蔚将她的强颜欢笑落进心里，左右试探了一番，美琪仍旧马虎掠过。这天她疲惫回去，以为宋云蔚还没回来，衣服脱一件丢一件，木木地走进浴室。热水兜头浇下，遮盖了眼皮视线。云蔚自阳台入内，一件件地捡了衣服，展开铺好挂在椅背上。美琪再一睁眼，却见宋云蔚西装笔挺地，立在潮湿的水流下。他将赤裸的美琪抱过去，压到玻璃上，俯首便是激烈的唇舌纠缠。像是猛兽要吞了她的舌头。清脆的几声金属碰撞，一条腿已然架起，环绕到湿淋淋顺滑的腰窝布料之上。叼住她的耳根，单手托起她的腰肢，匍匐着一阵阵地撞击。玻璃隐隐震动。美琪大喘一口气，即将升腾着过去时，又被翻过身去。

　　磨砂门内，热水四溅，秀气的手印自玻璃上徐徐下滑，猛地又被抬起。

　　她终于肯好好睡觉了。云蔚将人肉贴肉着纳入怀中，触摸着秀丽安睡的眉眼，隐下思虑。

　　夜半十二点，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美琪夹着手机，慌不着路地胡乱套衣服。云蔚接过手机，将公放打开，是梅耀新的声音。他没说话，把美琪穿反的毛衣脱下，又给她穿好了。梅耀新说你快点过来，利索挂掉电话。

　　宋云蔚什么都没问，开车将人送去清水别墅，刚到门口，美琪鱼跃似的翻出去，待他把车停好进门，梅耀新正宠溺笑揉着美琪的头发道，不枉我两天没合眼，背后捣乱的三家公司给你找到了。他将眼一抬，望见门口的宋云蔚，顶冷淡地点点头，又跟美琪讲话去。一条手臂搭在座椅上，几乎是将她虚虚地半怀抱在胸口。梅耀新俯下身去，指着打印出来的三家公司，一家在隔壁叙州，一家在省城，一家就在台州。看到其中熟悉的名字，美琪瞳孔紧缩，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气来。杉杉服装纺织有限公司。正是台州规模最大的纺织企业，涉及布、纺织、皮革多线生产。前阵子竞争国营宾馆那块地，它也是赫然在列。

　　世界上哪里这么多巧合。商业上的巧合都是有计划的预谋。

　　不出意外的话，另外两家公司必定跟它有关系。

　　车上气氛凝滞。宋云蔚在驾驶位，梅耀新非要挤进副驾，美琪讪讪着只能往后坐去。短短七八分钟的路程，尴尬得让人直抠脚趾。回到小区，美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捏了名单就往楼上奔去。梅耀新大步尾随，也要在她脚跟后挤进 1608 室。宋云蔚从后过来，右手搭到老友肩上道，耀新，现在很晚了，要讨论什么，明天再说吧。梅耀新往前一步，肩上的力道紧紧锁死，他轻笑一声，好吧，折身滚回对门。

　　房门复又响起，是宋云蔚端来一盘新切的水果和一碗热乎乎的水饺，客客气气地搁置在餐桌上，主人似的往沙发上一坐，两条腿交叠起来，眉目冷峻着点烟。

　　梅耀新嬉皮笑脸着，不客气地叉了水果往嘴里送，云蔚，你可真贴心，知道我没吃晚餐，特意来关心我是吧。

　　云蔚点头，当然。你饿死了对我没好处。

　　梅耀新啧啧，妈呀，真该让邝美琪听听你的嘴脸。好毒的一张嘴哩。

　　云蔚抬头，手肘杵在膝盖上，手背拖住下颌。冷峻的气势直逼对面之人。耀新，你这是在做什么？

　　梅耀新撇嘴，吃得可欢，又捧起水饺，一口一个地往嘴里丢。耸肩囫囵，我没做什么呀。云端出了点岔子，我给美琪搭把手帮个忙，还帮出仇来了？

　　云蔚道，那还不至于。我和美琪感谢你的帮助。

　　她的感谢不用你替。你们还不是一家人吧。谈情说爱罢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掰了？长跑七年说掰就掰，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梅耀新挑衅道。

　　宋云蔚慢慢地，往后靠去，缭绕的青烟半遮眉眼。半晌，哦了一声，你打的是这个心思。

　　梅耀新收起玩世不恭，冷笑，俗话说牙刷和女人不能共享。我们做好兄弟是一回事，追女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们没领证，我有资格跟你公平竞争。

　　宋云蔚倾吐烟雾，手指抚上额见，耀新，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到底是真爱美琪，还是噎不下这口气要跟我争个输赢。你自己想清楚没有。行了，你慢慢吃吧，晚上睡个好觉。明天早六点要起床，机票已订好，老家那边的供应商对接需要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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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

第44章 旧人种种

　　梅耀新火气冲天，大清早的嘴巴上长出雾紫的疖，很使美貌大打折扣，早饭是滴水未进，登机前灌了一口黑咖啡，登机后又灌了一整杯。导致到了供应商厂址，老是想要去如厕。

　　供应商姓李，叫李谋谋，人称李参谋。长相实在不出众，皮粗肉糙的，衣服也是随便穿，走在大街上谁也瞧不出他千万的身价。李参谋在外貌上有些自卑，所以格外喜欢漂亮出众的人物。梅这等人立在身边，很长面子。梅耀新刚到，他就撇开办公室里的访客，转而到这头来。合同早已签好，大家按流程走，各方细节需要妥善确定、及时安排。

　　梅、宋二人与李参谋早年相识，也是早年之时，托上他们光伏项目的东风，李参谋这才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即使后来由宋云蔚操持的云奎集团市值大跌，作为开创者以及董事长，竟然被人围猎踢出云奎，层出不穷的丑闻现世，说实话，他是不大信的，商业操作罢了，实在是叫人扼腕叹息。没料三年过去，宋云蔚不声不响地东山再起，年轻人有这等能力与心气，怎能不叫人心有折服。

　　年前，秘书讲有人从外地专程来拜访，李参谋问对方什么来头，是商是政？秘书支支吾吾道，从外地小县城过来的，也没什么公司名头的。李参谋忙得要死，如今政策转好，到处都是过来打秋风占便宜套近乎，甚至是空手套白狼的货色。他说这种人就拉倒，来一次拒一次。果真拒了三次。节气乍入初冬，虞城地理偏北，气温骤降。李参谋刚从酒局上下来，脑满肥肠晕晕乎乎，出来酒店门口透个风，后面还需安排第二场。马路对面一道颀长身影，薄长的呢子外套，与萧条的冬景融为一体。李参谋眯着眼睛看，只觉对方在看他，那人又耐心地等过了几辆过路汽车，这才漫步而来。摘了黑色皮手套，和煦微笑，正是经年不见的老朋友，伸出手道，这么巧，李总，好久不见啊。

　　李参谋怔然半晌，恍然大悟。哦，秘书说的人就是你哇。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宋云蔚笑笑，没解释。李参谋很快了悟，像他们这些有身价的，从不接陌生电话。又说，你应该跟秘书直说嘛！我们这么多年老相识了！宋云蔚道，李总贵人事忙，不想叫你误会我是来攀亲戚打秋风。李参谋深吸一口气，曾经的宋云蔚名牌大学、家世了得、天之骄子，做事严谨、为人板正、从不废话，在细节上更是锱铢必较严苛非常。什么时候如此好言好语堪称低声下气？真是叫人心酸。李参谋说，后面还有第二场等着我呢，要不，晚点我给你电话？

　　直到半夜十二点左右，李参谋在 k 歌包房里犹豫左右。几次拿起电话，也没见宋那人催他一句。大家跟美女玩儿得正欢呢，李参谋咬咬牙提前离场。宋云蔚就坐在一楼大厅，手里拿一瓶矿泉水，就在那干坐。见他出来，莞尔微笑，如沐春风，上前来道，今天太晚，你也喝了不少，我们还是再约时间，看您方便。李参谋是个直性子，他把云蔚肩膀一握，得了老弟，我再拖时间，那还是人么。来来，我在隔壁酒店开了房，咱们进屋再聊。

　　这一聊就是三四小时，聊得李参谋胃口大开，又叫了宵夜上来。公司框架、运转模式、初始资金方方面面，竟然早已筹谋八九。听得叫人肚腹生火，豪情万丈。

　　李参谋长叹一口气，瞥他一眼，兄弟，如今你还想着我，叫我感动。可我也不瞒你，当初云奎那些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宋云蔚道，咱们在商言商，各有各的立场，当初总不能叫您为了支持我，就弃公司利益不顾。再说，云奎种种，我也负上主要责任，说实话，那跟你完全不干。李参谋连叫几声好。这回，他的的确确认准了这么个人。他说你合同带了吗？没太大问题的话，咱就签了！

　　领着梅耀新在生产线和仓库大转一通，临近饭点，非要招呼梅吃喝一通。正预备往外去，李参谋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有客人在办公室，稍等我去安排下。

　　梅耀新无聊四处乱转，实际是憋尿憋得慌，厂房太大，问了旁的职工，便匆匆奔去。谁料一拐角，见观测台上有人下来。女人清瘦文静，大衣领口一圈滑腻狐狸毛，脚踩皮靴手拎鳄鱼铂金包，富贵非常。只是一看气色就不太好，苍白文弱，一朵娇贵的病西施。梅耀新下意识地要冲出去。他想问问韩秀，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跟云蔚分开。云蔚在外纵然性格不讨喜，他也无需讨喜，硬扎的实力、高超的战略眼光、自律严苛到掐准分秒搏命一般的工作态度，自然有大把大把的人甘愿为之驱使。他跟谁都不亲近不关心，唯独将韩秀呵护备至、百求百应。韩秀家里条件不好，初入学校，显然是相当自卑文静，几乎不参加任何兴趣组联谊会，最爱去的只有校图书馆以及校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在便利店里做兼职，当日超过保质期的西点餐食，可以收作次日伙食。是云蔚将她从紧张压抑捉襟见肘的环境中拉拽出来。生活琐事、一日三餐、钢琴美术等小资爱好，全给她安排好。自然，情侣间也会有摩擦口角。宋云蔚不是喜欢自刨心扉之人，更不知何为情话绵绵。韩秀受了委屈，心里难过，还是梅耀新从中调和。他们三个人，有一阵子好得同进同出、蜜里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