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女子读书有何用?我知你勤学苦练,那又有何用?是能恩科中举,报效朝廷?还是能开坛讲学,桃李成溪?还是回去学些女红,管家要紧,这才是你立足之本。况且,女子外出求学,前所未有――”
“怎么男子便可以拜得名师?女子为何不能?论天资,我过目不忘,聪颖好学,论志向,我亦有报效家国,解民于倒悬之志,论刻苦、品德、言谈、举止均不必男子差分毫。为何我不能为官为师?天下怎么有如此好笑的道理?”
王启久久不言,没有回答她,而是催促李自成带她离开。李扒着王启袍角,哭着说道:“老师――老师留下我吧,圣人都说,有教无类,不分贫富贵贱、老少高低,为何要分男女?求老师怜我一片向学之心――”
王启面色稍有松动,李自成边拉扯,边焦急地说:“我知你向学,府上定会为你请最好的闺塾师,和我家去吧,流言蜚语何等伤人,若是你名声有损,怎么嫁人?”
王启听此,狠心一扯,布料撕碎声响起,伴随李撕心裂肺的大哭,“老师、老师,我不嫁人――别不要我、留下我罢――”
许久之后,耳边已听不见李撕心裂肺地哭喊。室内只留几缕青烟腾空向上,王启长叹一声,痛煞我也,怎么不是男儿身,怎会不是男儿身?
第4章
却说这边,季夫人与何夫人两妯娌面色不好,没有插话,几个姐妹也并未多讲,换了话题。正在此时,门帘外传来李姝说话声,“抬进来吧。”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去,何夫人笑着说道:“怕是又淘到什么新奇物件儿,要来献宝了。”只见许多小子抬着几口红木箱,跟着李姝和一眼生的婆子走进来。
“五丫头,这些果子又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之所以这么晚,是连夜去了果子园?”李嫦打趣道。
“二姐贯会打趣我,不过是半路上遇着了城北陈家这位妈妈,便同他们一块儿来了。”
那眼生的婆子身着锦衣,头戴金银,见状行了一礼,开口道:“请各位太太小姐主子安,奴家姓姚,是东华巷城北陈家人,府上二公子与我家远大爷是好友,庄上送来瓜果,特给府上二公子送上‘奉橘贴’。”
众人一听,纷纷赞道:“果真一番心意。”“真是雅事一桩。”只何夫人脸上强笑,心说:怕又是近日哪个酒肉朋友送的。
此时,季夫人奇怪问道:“那怎地送到这儿来了?”
姚妈妈遂递上一描金贴子,上写“送果贴”三字,笑道:“我家二太太说,他们‘同窗之交’有‘奉橘贴’,但‘大人之交’必定要正式不少,遂送上了‘送果贴’。还请老爷太太小姐们不要嫌弃,不过是庄子上几个瓜果,得老爷太太小姐们赏脸,就尝个新鲜。”说着,揭开盒盖,露出香瓜、番石榴、芒果,樱桃等果子,还有许多不应季的龙眼,大枣,葡萄等。
故李宗显老太爷与陈府老太爷交情甚好,两家虽常年走动,关系尚可,互送鲜果吃食也是有的。季夫人笑着回道:“那这帖子我们便收下了,但这心意可不止几个果子的事,来日定当上门拜谢。”
待人走后,众人又闲语了几刻钟,软榻上的老太太开口道:“这天越发热了,索性安排安排,去庄子上避避暑气,也免得捂在屋子里生闷气。”季夫人忙回道:“母亲说的是。”后敛眉思索片刻:“便去郊外的那处有凉屋的庄子吧,那处有梨园,有庙宇,也热闹些,母亲您看?”
老太太点头:“那就定下。你们该管事的管事,该绣花的绣花,别把日子耗在我这儿,都回罢。”说完,就让周嬷嬷扶着回了小佛堂。
现如今女子身居宅院,出门不易,知晓纳暑秋游一事,海棠苑里这两天人人都欢天喜地,忙着收拾物件儿。
正巧这天午后,夏嬷嬷也笑眯眯地捧着一物过来,逢人便问:“你们姑娘呢?我有事要找。”
秋灵忙上前回道:“姑娘在后屋歇息,嬷嬷且和我来。”说罢,欲引人去了后屋。
夏嬷嬷制止:“秋灵,你且去忙吧,那处我熟。”说罢,独自穿过正堂,从小门去了后屋。
那处有两棵快百年的八棱海棠树,树枝交结,下摆着三两石桌石椅,颇有几分野趣。
其间有一人,穿着身半旧折枝莲深红棉裙,左手拿书,凝视思索,袖口半折,露出雪白皓腕。
夏嬷嬷上前拜见,“姑娘有礼。”
李自深思中醒来,放下书本道:“当不得,快快起身就坐。”后倒满一杯茶水递过去。夏嬷嬷忙接过,拿出一漆木盒子,笑道:“老太太吩咐我送来的。”
李好奇打量,笑道:“莫不是祖母又给我送珠花来了。”打开后,她神色一愣,里面竟是几张地契房契。
一上写有“立典卖房屋文契于李,今将坐落拱辰巷房屋两层,一前厅一后院,外有房二十四,半新,占地半亩,其房并无重叠交易,亦无他人争执,如有等情,由典卖人理论,与现业者无干。空口无凭,立此文契为证。”另两张仿佛,各盖有官印。
“这三处地方,一是酒楼,一是布庄,另还有一处是个庄子,均是红契,今早儿才从官府里取回来。老太太原话是说,她如今体力不济,又见这海棠苑井井有条,遂先把这三处交到你手上,这三处利润也给姑娘添些嚼用。这地方本就要给你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些时候罢了,也不必烦心,待避暑回来便让几个掌柜的来给姑娘请安便是。”
李垂眼一瞬,复抬头说道:“祖母待我极好,只是管个院子和管酒楼茶坊可不相同,只怕……”
“怕甚?姑娘只管放心,管事的有什么不是直接打发出去就是了。就是亏了赔了也不要紧,只当是长个经验。”
“嬷嬷既如此说,再推辞倒是我的不是了,不知祖母现可在安喜苑?”夏嬷嬷摆手:“我来时老太太才交代过,让姑娘你可别再来回劳累,明日便要去庄子避暑,路上折腾,好生歇息才是。再有,你最知她不过,她不耐烦听那些烦腻的感激话。我也不扰你,先走了。”说完回转了。
小佛堂里一白瓷菩萨低眉,案上梵香缭绕,老夫人双目微闭,手持佛珠,口中念经。
夏嬷嬷捧着一物去,又捧着一物回,进了佛堂后,放轻脚步,候在一旁。
少许时刻,老夫人稍停,夏嬷嬷赶紧上前。
老夫人抬眼撇了盒子一眼道:“怎么?没送出去?”夏嬷嬷道:“哪能。姑娘前些日子绣了个抹额,让我带来。”老夫人看向盒中,只见这抹额中间宽、两边窄,以丝绸做底,上绣有寿菊,坠以珠翠花饰,精致典雅。
老夫人下垂的嘴角微微一提,平声道:“绣工倒有进益,没成日子里扑到那堆书里去。”夏嬷嬷喜道:“姑娘可是您一手教养,举止娴雅,秀丽端庄,再好不过了。”
“她那罕言寡语的性子,也就你能夸出个一二三来。”
“何止一二三。姑娘小时虽有些顽劣,但有颗糖也要捏在手里,让您尝尝,现如今您喜静不让人打扰,也是隔三差五差人送东西,姑娘是个孝顺的,准错不了。”说完夏嬷嬷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来了,迟疑地问道:“姑娘房里前些时候去了上百两纹银的事,现今也没甚眉目,要不再打发小子问问?”
老夫人敛目道:“罢了,她如今也大了,左不过就是哪家小姐妹借钱周转,抑或是给了济慈堂那些孤寡,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随她去吧。”
话说李接了几张契子后,心神有些不定,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只打发夏菱又去看望柳妈妈,且叫她悄悄去问问常去探望柳妈妈的有哪些人。
夏菱不多时便回来回话:“前些日子来探望的不少,除柳妈妈亲子孙侄外,大夫人院里的蒲妈妈,老夫人院里的翠儿都来过。”
李又问:“近日,府上可有什么要事?”夏菱思索半响,说道:“只连姐儿远嫁那一件事,姑娘也是知晓的。”
李敛眉,自白马寺后,地契一事便是唯一与梦中不同的一桩事,那梦中,她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些契子。
李深知自己祖母为人,断不会做那等瞒昧钱财之事,遂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记在心上。
至次日,天色蒙蒙亮,各个院子灯火便亮起来了。
春慧夏菱等人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抬着几个箱笼从角门出去,那处早有马夫小厮候着装车,提前把行礼送往庄子。
待箱笼装车,又回过头伺候大小主子梳洗、吃朝食,匆匆忙忙一早上。太阳东挂在半空时,终于见几辆富贵马车从青莲巷头鱼贯而出,驶入洒金街。
李坐于绣垫上,自纱窗往外瞧去,沿途见商贩叫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在此时,有几个年轻公子沿街打马而来,后十几个小子背箭囊弯弓各物跟在后边,一群人转瞬又呼啸而去。
她见其中一人着猩红暗纹团花长袍,身形甚伟,有几分熟悉,正要细想,这时夏菱掀帘子进来,“姑娘,要不先歇歇。”随后小心打量她神色后轻声说:“刚老夫人打发人来,说掀开帘子不大庄重。怕有心人知晓了瞎做文章。”
李一怔,脸上活泛的神色褪去,她缓缓地道:“是我不是。”后一路端坐,并不言语。
行到半路,在小杨树岔路口时,老夫人马车便与她们岔开,往灵石寺方向,李她们仍往庄子里去。
要去的庄子庄头姓孙,前几日得了消息,就使唤人把里里外外都归置了一遍。今日太阳未出,便与自己婆娘、一干下人候在门口,到正午才迎着人。
隔着一屏风,李姐妹几人高坐榻上,孙庄头又作揖请安,说了些许场面话,得了赏银便下去了。
终于万般事了,李姐妹几人松快几分,安排起行程来。
李姝先开口道:“我听人说,这凉亭是一绝,可不能不去。”无长辈在一旁,李只觉少了束缚,笑着接口:“后面梨园也不差。”
“要不还是去果园,边摘果子边吃?。”“亦或是后山,寻芳探幽。”
李嫦在一旁笑道:“瞧瞧,瞧瞧,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妹话也多起来,这真是个好地方。”
后转头对李娟、李妍二人说,“你们也别呆坐着,好不容易就咱几个,也说说想去哪儿玩。”
用了午膳,一庄里丫鬟在前头带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一亭子。
放眼望去,那凉亭立在山腰,有一山涧飞流而下,聚水成潭,雾气腾腾,好似仙境。又有一水车架于山腰,一股水流从半空顺亭顶飞泻而下,积水成帘,后飞洒潭中。
李嫦几人走进一看,亭上匾额书“三千尺”,于是纷纷称赞:“好俊的心思。”
几人绕潭边游玩片刻,而后撑伞步入亭中,周围水帘朦胧,自成一景。
李娟:“果真如传言所说,是消暑纳凉的宝地。”李妍:“这处造物与人合为一体,颇有几分天人合一之意,当真称得上鬼斧神工四字。”
正说着,李姝惊呼:“你们瞧,这水流好似大了些。”几人一看,原是外面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李嫦说道:“真是六月的天,小娃娃的脸,下雨了。”
这时,庄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第5章
却说月前,尚书右丞二房玄孙罗英耀代母下梁州看望长亲。尚书右丞官居三品,掌钱粮之事,又为陈家荫亲,陈家不敢怠慢,遂命二房嫡长子陈昌作陪。
陈昌先前不知其性情,只挑练些中规中矩的去处,与几位才子书生吟诗作对,赏画赏玉。后见他兴趣怏怏,知其不喜,遂广邀梁州豪富亲友、权贵子弟作陪,设酒宴、逛瓦窑,把戏多不胜数,赛马舞剑、赌博压妓、投壶蹴鞠、斗鸡遛狗,让罗英耀目不暇接,乐不思蜀。
这日晚,陈昌于长乐坊中设宴,与罗英耀与几个纨绔子吃酒赌牌,这几人皆是富贵子弟,家道丰厚,又是年少好玩之时,其中一人开口道:“牌九投壶俱都是老三样,真没甚好玩,怎不玩点新奇?”罗英耀好奇问道:“甚新奇玩意儿?”
那人名冯内,本没主意,只随口一提。但他自认也是风流场里的浪子,玩家子弟中的魁首,眼睛一打量纱缦上的铜钩,有了主意:“‘两朋高语任争筹,夜半君王与打钩。恐欲天明催促漏,赢朋先起舞缠头。’古人皆喜,何不‘藏钩’?”
藏钩,便是让一人手中藏一物,另外人去猜出钩子藏在谁的手里。众人一听,纷纷推拒:“不玩不玩,只我们几人,三两下就猜中,不得劲儿。”那人本是梁州有名纨绔,性情矫横,颇有不服,但自己又说不出一二三来。
陈昌见此,笑道:“怕甚?长乐坊百余人,怎么都够了。”
其余人愣怔一瞬,后抚掌大笑:“不愧是你陈昌,真真声势浩大――”
待笑声渐止,陈昌道:“那铜钩可使不得,还没藏就露馅了。你们可有好物?”罗英耀这时解下腰间玉环,“便以此做‘钩’吧。”一旁的三七躬身接过,后退出门安排。
这长乐坊本本是陈家产业,现客人不多。管事知此赶客命令,进退维谷,焦头烂额。
三七手拿玉环,安抚道:“怕甚?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你只管去,或威逼,或利诱,哪有办不成的事。”管事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房间稍静,屋内人只听外面喧闹声渐小渐无。趁此时,冯内道:“可有彩头?”陈昌道:“我出彩娟千匹,中者可得。”
其余人心想,好大的手笔,却纷纷不落人后,押注甚多。最后所具之物,珍奇异物,不知几凡。有黄金,有好玉,有奇砚,有古画,样类繁多,人人摩拳擦掌。
待三七回禀,众人推门而出。坊内已大变样。此时歌舞已停,客人已无。歌姬舞女、侍女护院、龟公老鸨,一百多人都在大厅或坐或立,双手需握,作藏钩状。
七八位公子进去,便如鱼苗入海。一人边辨认、边朗声说:“可不能和我抢,我找那幅画甚久,没成想会在彩头里。”
罗英耀一连辨别几人未中,听此话被激得兴致高昂,忽的他见一女子色若春花,身段窈窕,双手作西子捧心状,眼神直勾勾地向他望来。
他径直走去,“敢问姑娘手中可有一物?”那女子双手张开,正是玉环。罗英耀大喜。一眼尖的富家子叫嚷道:“怎地不是我、怎地不是我。”几人围过来纷纷道喜。
罗英耀意得志满,兴高采烈地被人簇拥回屋宴饮。那捧玉环的女子也随在一旁。这女子名娇娇,日后被陈家赎身,给罗英耀做了外室,也是这风尘里的一桩俗事,各有各的际遇,暂不赘言。
只说第二日天不见亮,冯内嚷着要去猎白狐,原是昨日他喝醉酒后和一妓子说了些猎虎驱狼的大话,今日抹不开脸,硬是要山上去。
罗、陈二人不置可否,大家遂吆五喝六,带了十几个好手往城外去了。谁知白狐没找到,只猎了几个野鸡兔子,一群人就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陈昌道:“你们且等着,待我寻一避雨之地。”说罢,不顾下人劝诫,扬鞭策马,疾驰而去,三七见忙跟在他身后,却渐渐被落下,只能垂头丧气的回来。
不消片刻,雨中有一影子疾驰而来,众人赶紧围过去。罗英耀道:“陈兄可找到避雨之处?”“前头有一庄子,可前去避雨。”其余人大喜,均驱马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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