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晚,魏妈妈回家,洗了手脸睡下,正酣睡之际,突地家中来了五六个破落户泼皮,二话不说将魏妈妈连带其小儿掠走,逃窜离京了。
次日,其余仆役转醒来,慌忙报了公主府上,公主听了大惊,又命人传了衙门查案,衙门人不敢怠慢,半日走街访邻回禀了原委:
原是一个京中有名的破皮落户儿,名唤孙二,专在街上帮闲打哄,偷人钱财,因着近日欠了赌坊巨资,自家填补不上,赌坊要他右手左腿相抵,索性便伙同了几个老赌鬼一并抢了魏妈妈家财,逃京去了。
公主担心不已,回禀了圣上,着命步军巡捕五营抽调人手出京搜寻,只搜了五天也没见人影,才作罢了。
第83章
却说这边, 李命菊生找了几个破皮落户儿将魏妈妈劫走,给了几人钱财,命几人作富商打扮躲城里头。一宿未眠。
陈昌半夜醒来,见她睁着眼, 问:“怎地不睡?”李心中有事, 回道:“口渴了。”陈昌便起身倒了碗茶水。晚间茶水凉, 陈昌向外呼喝了两声。
李道:“拿与我喝罢, 丫头都睡下了。”陈昌道:“委屈自个儿作甚?几个奴才秧子。”仍命人起身。外头值夜的丫头听了动静, 点了灯火, 去茶房取了热茶来。
陈昌递至李跟前,见人喝了, 将她搂在怀中,道:“可要睡了?”李点头, 陈昌拍着人后背。李强令自个儿闭眼, 不多时, 倒真睡下了。
次日一早,李命菊生打探消息, 又听闻步军巡捕五营抽调了人手缉拿犯人,时时提着心, 又因睡少梦多,倒瘦削不少。
待步军巡捕五营撤了人手, 李即叫孙二几个赌鬼连夜离了京,才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
待菊生来回话时, 已过了六日。李问:“魏妈妈如今可安置妥当了?”菊生道:“安置在城郊十里庄子上,我一人去的, 那庄子上伺候的都是聋夫哑妇,外头有护院, 跑不了。”
李又问他可了那小儿贴身物件儿,菊生忙从袖中取出长命锁,铃铛手串,玉佩三样,李一一看去,只见那玉佩夔首鸟形,中间一个“Z”字,遂将之放在一锦囊中,连带放了张早写好的条子。
吩咐道:“再去王秀家走一遭,托他母亲将这锦囊捎给王秀。只说镯子找着了,此乃谢礼,莫叫他推辞了。”
后又写了封信来,笑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谢’字过了几张嘴,白的也成了灰的,且将这信给他瞧瞧,上头有我的话。只是后头请王婆婆再将此信带回来才是,不然是件小事,人传人,十张嘴也说不清,徒起风波。”
菊生忙将信和锦囊接了,领命而去。他一刻不敢停歇,去马房牵了马往王秀家去。
到了王秀家,王秀母亲撑着拐杖摸索着给他倒茶吃,菊生忙接过喝了,将李话照实说了通,连说几声劳烦。
王秀母亲这些日子正因此事惴惴不安,听了菊生话,欢喜道:“找着便好了,这谢礼便不受了。”
菊生忙叫苦道:“还请婆婆收下,要不然我回去指不定还有一顿好板子吃,再说,都是些金银谢礼,于我家主子是我随手的小玩意儿,给王侍者在府里使也趁手些。”
王秀母亲听后,便迟疑道:“那、我便收了,替我谢你家的主子。”菊生道:“金银放家中不安稳,婆婆早些送去罢,我便回了,这信我晚些来取。”说着,出了屋子。
待人一走,王秀母亲摸了摸桌上锦囊与信,也觉着不安稳,忙出门叫了邻家的小子,使了几个大钱请他去叫轿子,两人一路往公主府去。
这里菊生出了门没走多远,又掉回头在街角躲着,两人坐轿子走了,骑上马远远坠在身后。后见人送了锦囊,才又回转,寻了个茶馆坐坐,待日头偏西,取了信回府上。
这边李正等菊生回话,见了人来,忙命人叫至外间来,屏蔽左右。菊生将所说所闻一一说了,李拍手笑道:“如此,也有十之五六了。”又取出百两银票,道:“这几日劳你东奔西跑,拿了去吃酒罢。”菊生忙接过退下了。
李心中高兴,忙唤春慧来,告诉:“打听着公主后日要去报恩寺请愿,与我找身素衣裳。”
春慧听了,一面回身翻着箱笼找起衣裳,一面嘟囔道:“要着人了,又叫我了?”
李只当听不见,与她一同翻看箱笼,又吩咐道:“再找副素净的头面。”春慧道:“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连我也瞒。又要去攀那公主?”
李着实选不出,又凑到妆匣前,一面翻看,一面又道:“也莫忘了备车马。”春慧顿时气结。
却说后日是十五,一早只听喝道之声,衙役开道,仪仗后行,一对对太监执事簇拥着公主銮舆往报恩寺去。至午时,公主礼佛毕,用了素食,来至禅房中,忽而有来报:“陈家有人来请公主安,献了礼。”
一小太监奉上香烛金箔等物,公主叹道:“我悄悄来,没支会旁人,怎又遇着她了。”
那小太监道:“陈家二奶奶在门外候着。”公主心中厌烦,却也只当凑巧了,不愿驳了人面子,命道:“请人进来。”
李忙与太监进屋,隔了屏风下跪行礼。公主命她起身,道:“我不过闲来逛逛,多谢你的礼了。连日不见,你可好?”
李道:“劳烦公主问,一向都好。今日我念着十五,来寺中还愿,只在外门见公主銮舆,特来问安。”
公主道:“烦你费心了。”吃了口茶,也不说话了。
李因笑问:“不知公主许哪样愿?这报恩寺求升官发财灵,求兄弟和睦不灵,求平安康健灵,求夫妻恩爱不灵,求子嗣也不甚灵验。”
公主才许下一二心愿,听此来了兴致,问:“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李道:“前些日子正逢春闱,我来求了一签,只愿自家爷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果真家中二爷榜上有名。只积劳成疾,二爷又病倒了,我又许了一心愿,只愿他平安罢了,不想,只过了三日,又好了。我料想这寺院灵验得紧。来求了子嗣,到又不灵了。”
公主听了叹道:“前几日我乳娘在家遭强人毒手,至今也没音信。她待我甚好,是我半个母亲,我心甚忧,只得索性寄希望于众神仙诸佛,愿她能平安了。”
李垂眼笑道:“定然会无事的。”公主笑了笑,命一旁侍立的太监道:“赐坐看茶。”那小太监搬了个绣凳来,又回了捧了碗茶。李忙谢过坐下。
公主因问:“这庙求夫妻恩爱不灵,又如何晓得的?”李回道:“我没求过,只听了旁人说了嘴。”
公主点点头。李又说:“照我说,夫妻之事,报恩寺不灵,白马寺不灵,明月寺不灵,世间大多庙宇道观都不大灵验。”
公主问:“这又作何解?”李编了个说辞:“在梁州时,有个在家中行走的婆子,姓闵,会看些小儿妇人隐疾,懂两手掐算功夫。这闵婆子说姻缘系月老牵的红线,线牵了,没法子,是冤家的还是冤家,是良缘的终是良缘。”
公主问:“她说什么,你就信了?“李道:“昔日我才入门,房中有两个收了房的,二爷日夜去她们房里,视我如无物,这才问了问,不信也法子。”
这话说中公主心中病痛来,公主也叹了声:“‘是冤家的还是冤家,是良缘的终是良缘’,此话也有几分在理。”
言罢,忽而记起来这陈家后宅颇为清净,夫妻感情甚笃,陈家二房独子没妾氏,李攀高枝,陈昌也未说一二,还与同行子弟吵了架,左邻右坊传开了。
公主也耳闻过,心中顿时好奇为何大变样了。于是挥退左右,绕过屏风来问道:“莫欺瞒我,那婆子做了什么,你细细说与我听。”
李低头捧出一个黄纸三角符来,道:“闵婆子见我可怜,与了我个符,命我时时带身边,定能让爷们儿回心转意。我依言行事,果真如此。”
公主低头一看,只见这符黄纸作底,朱砂写成,寻常平安符样。李道:“这符唤作‘清明符’,世间夫妻要是不睦的,左不过小人挑拨,外人离间两样,这符能保人心中一点清明。只三点不好:一则,拆开便不灵了,二则,要隔空画几道符,诵念几句真言,否则不灵,三则,只管三月,过了时机又不灵了。”
公主问:“果真灵验?”李将黄符放在公主手中,道:“上京前,我央着那婆子将此法教我,公主何不一试?若不灵,再治我罪罢。”
公主心中似信不信,迟疑点了点头。李便请公主坐于绣凳上,闭上双眼,用指头在其脸上划了几道,口中诵念几句。后也不多呆,说了些家常告退了。
却说这赵明杰系陆洲人士,本也是诗书仕宦之家,又兼长相清俊,于本朝九年高中进士,又逢御笔亲点,娶得公主,可谓诸事皆顺,人生得意,羡煞旁人。
只是一处不堪:‘色’在当头,见了妇人便动不了脚。不爱端庄贤淑佳人,爱风骚的粉头,风尘的俗女。娶了公主没一两月,便按捺不住性子,往窑子里钻。
公主却早已的芳心暗许,每每见他如此行事,只得暗自神伤。后见他如此,又纳了两房妾氏,望他回心转意。
可惜功夫负了苦心人。赵明杰初时怕公主怪罪,收敛性子,后头见公主上赶着,也大胆起来,暗地里将家中妇人丫头淫遍,初时新鲜,后头没了趣,又三天两头往窑子跑。
是日,赵明杰吃过酒,四五个亲随搀着他往府里走。先过影壁,入了院门,过了吊花门,行至抄手游廊时,赵明杰犯呕,趴在栏杆一阵大吐。
一亲随眼尖,见两个太监转过走廊往右边去了,忙叫住人:“你两个,说你两个。”其中一太监正是王秀,两人苦着脸往这边请安。那亲随骂:“主子跟前不来请安?到想跑!你们哪处的?”
王秀忙道:“今儿国公府夫人命两媳妇来府上送时下瓜果,只公主上山礼佛,我等正要找管事的回话。”那随从听了,喝道:“先送些水来让主子诉漱口。”
王秀二人无法,只得去茶房取水。少顷又是一顿折腾,终地事了。几个亲随又七手八脚扶着人往里走,两个太监也忙跟上前。
忽而,王秀顿住脚,低头一看,是个宝蓝色的锦囊来,捡起来。赵明杰吐了两回,清醒不少,见状问:“哪儿来的锦囊?装了甚么?”
王秀忙回道:“绣着四个大字‘驸马亲启’。”赵明杰听了,只当哪个念慕他的丫头妇人扔地上的,一面拿帕子擦嘴,一面道:“替我打开瞅瞅。”
王秀便打开,倒出一块玉佩,并一张纸条来,奉到驸马跟前:“驸马请看。”
赵明杰觑眼一看,心中如遭雷击,一把推开左右搀扶的人,将玉佩并纸条抢至手中。背过众人将纸条打开看了,顿时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心惊胆战。他打了冷颤,酒全醒了,将玉佩并着纸条塞在袖中,冷声问:“你们可看见是哪个扔的锦囊?”
众人皆摇头。一亲随小心道:“我等没注意脚下,这人怕是早早算准了时机扔这处儿,等驸马来捡。左不过也是府中人。”
赵明杰听了,即命人将前后角门关了,不叫下人走动。又命亲随带几个小子挨个儿去搜查。前前后后闹了大半日,证物没搜出一件,到在不少下人房中搜出珠宝首饰来。挨个儿审问,都说是平日公主打赏的,或是平日哪家诰命妇人赏的。
亲随将此事报于赵明杰。赵明杰心中越发不安:与公主奶娘私通并有一子这事儿,除了两个帮着传递消息的亲随外,其余人一概不知,如何又与外人晓得了?且早前魏氏母子二人遭强人毒手一事也来的突然,怕是同一人所为,早早的设计等着他。
因问那亲随:“果真没人与外人勾结来陷害我?”那亲随道:“仔细搜了,都是金银玩物儿,说是主子赏的。”
赵明杰又急又悔道:“这可如何是好?”公主待乳母甚亲,与一般母女两无二,若此事被揭穿,公主如何应对暂且不说,要是闹出府去,圣人晓得了,怕是想项上人头不保阿。
赵明杰转了几圈,又问:“前些时候叫你暗中搜查那伙强人,如今可有消息?”
那亲随道:“步军巡捕五营撤了后,又出城搜了几圈,还是没瞧见人。”赵明杰面如死灰,那亲随小心道:“驸马,如今魏氏与小公子俱都在幕后之人手上,应是性命无虞,不如先顺了这人的意,先稳住人,日后再做打算。”
正说着,有人报:“公主回了。”赵明杰忙命人抬来热水,洗了手脸,换了身衣裳赶过去。
第84章
却说这边, 公主心中仍不太信,又止不住想着:万一成真了?于是将黄符放袖中,命众太监执事起轿回了公主府上。
行至仪门外,轿子停住, 却见驸马来至轿旁, 拱手行礼笑道:“请公主安。”小侍打起轿帘, 驸马将人扶出来, 笑道:“听人说, 国公府夫人命人送来些时下瓜果, 不如去园子中尝尝?”
公主迟疑地问:“驸马今日如何回府了?”赵明杰含糊回道:“外头呆久了也没甚意思,索性回来了。”
公主拢住袖中黄符, 面上不言语,心中想:莫不是真的?
赵明杰见公主面色不对, 心中一跳, 怕公主疑心他转变如此快, 不能按锦囊所言讨公主欢心,忙道:“往日是我糊涂, 家中有如此贤妻美妾还不知足,万望公主恕罪!”
公主听了, 心下动容,道:“驸马如此想便好了。”两人携手往后园中去, 一路赵明杰温柔小意,哄得公主欢喜不已, 两人越发恩爱,不再话下。
如此过了两三日, 驸马白日出了门一趟,公主只眼瞧着, 手捏着黄符也不多话。晚间回了,驸马说今日出府一趟,将府外养的两个粉头打发了,日后只守着府中妻妾过活,说尽了一干甜言蜜语。
公主自是以为黄符生效,日夜不离身带着。如此夫妻和美过了三月。
是日,公主掐着日子给李送上帖子,又命人车马来请。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随人入府。行至暖阁中,两人见过,茶毕。公主拉起李手道:“不知要如何谢你。”又一一将驸马所言所行说了,欢喜道:“那道婆不知如今在何处?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异之人。”
李道:“公主福分如此,我如何当得起一声谢字?那道婆早在我入京后便离世了,葬在故乡。”
公主叹道:“竟是如此,可惜不得一见。”又将黄符取出,道:“已过了三月,我怕没了效验,特来寻你。”
李将早备好的黄符拿出,又令公主闭眼,依法用手指在其脸上画了几道,诵念几句符咒。
公主将黄符捧在心口,叹道:“靠鬼神之力来的恩爱,也不知能否长久。”
李笑道:“此符保人心中一点清明,驱外邪,离小人,公主与驸马本就有真情在,只人世间邪念太多,才以至于此,如今不过是反璞归真罢了。”
公主心下一松,与李话了几句家常,又往园子中逛了回。太监来问在哪处摆宴,公主道:“摆园子里。”又因让李入席。让坐毕,公主要敬李,李推辞。
公主道:“闲话休说,如今你了了我心愿,当饮此杯酒。”李便喝了。公主命几个小童捧了一众金银玉器来,道:“我不爱这些,你拿去或是把玩,或是赏人去罢。”
李笑道:“当不得公主如此大礼。”如此推拒三回。李道:“并不是虚言,几个黄符确实值不了几个钱。我在城郊开了个坊子,手头正缺钱,不若就将这些金银当作入股的份子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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