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昶先反应过来,嫂嫂与兄长亲近,他们几位男郎却丝毫不避讳,只是各打各的招呼。
“兄长,好巧。原以为今早兄长被官家叫了过去,会留在殿里一段时间,回不来呢。不曾想竟在这处看见了兄长,还有……嫂嫂。”蔡昶笑着行礼。
褚尧自是忿忿不平,褚子轩清楚其中渊源,不过夺兄长妻之人,是他俩惹不得的人物,更是褚家惹不得的人物。
“不知学士在此,无意叨扰。”说罢,便欲轰着褚尧赶紧离去。
褚尧自是不愿,“蔡学士安好。不过新婚在即,学士便与易二娘子这般亲近,怕是有违圣贤之道,不合礼数。”
“这又何妨?”蔡逯非但没有收敛动作,反倒是愈发猖狂,将易灵愫护在身后,对上褚尧的眼,“陇西战乱,早朝便是处理这事。官家知我大婚在即,自是体恤一番。官家都不曾说甚,难不成褚家大郎还有天大的不满?”
褚尧被怼得息声,蔡逯又看向正在看好戏的蔡昶:“蔡与孤,你来东湖多次,领着两位同年走走罢。”
蔡昶蓦地染火上身,一时也没找出个理由来反驳,只点头说是。
“二位,东南小山上有一金石奇碑,刻的是旧朝古文,不妨同我一起去那边看看。”蔡昶说罢,给褚子轩使着眼色,二人随即走到了一起,拉着执拗不堪的褚尧朝东南方走去。
褚子轩见一向桀骜的蔡昶被蔡逯三两句话就给打发了走,只觉心里畅快。
“原来你兄长是直呼你全名啊,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褚子轩小声说道。
蔡昶无语,翻了白眼送去,“就你话多。”
褚子轩见他吃了瘪,笑意更是隐藏不住,道:“不像我,我与兄长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好物件,兄长都会让给我。”
不知是哪个字戳到了褚尧的心眼上,随即怒斥着:“褚少甫!就你话多!”
“噗嗤。”
这会儿蔡昶又瞧见褚子轩的吃瘪模样,笑了一半,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
待到三人走远,蔡逯才舍得把易灵愫给拉了出来。
“原来这三位男郎是同年啊。”易灵愫感慨一句。
也不想是哪个字眼戳到了蔡逯的痛处,当下冷哼一声,“我与原行遮也是同年,更是同岁。”
她又没问这句。易灵愫腹诽着,面上仍是笑意,“这会儿日头正毒,我瞧前面就有亭子,还摆着茶呢,不妨先去歇歇罢。”
易灵愫抱着蔡逯的胳膊可劲娇嗔,见蔡逯没反应,探头过去,眨巴眨巴眼。
“方才一路都是抱着我走来的,定是很累罢,赶紧去歇歇。”易灵愫捏着蔡逯的小臂,给他按摩着。
“你质疑我?放心罢,你身子轻得同一根杨毛一般。也不知怎么长身子的,莫不是在家里整日吃不饱?”蔡逯说道。身子凹凸有致,可抱起来却分外轻,确实叫人疑惑。
“当然没有,爹爹和阿娘都对我很好。”易灵愫回道。不过更好的都给慕哥儿了,瞧慕哥儿那般年少,都吃出了小肚腩来,活脱脱吃成了个白胖小子。
说到家里,易灵愫便生出几分落寞来。
蔡逯眼尖,看了出来,却也不问。
“既然你想去,那就去罢。不过亭子尚还离得远,不妨再抱一路。”说罢,不等易灵愫反应过来,便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大步走上前去,步履平稳。
易灵愫没了声,找了个舒服姿势,安静待在蔡逯怀里。小道两侧大树褚立,遮了大半日光。
不过总有几缕日光顺着空隙溜了进来,洒在蔡逯肩上,斑驳,照得人暖洋洋的。
说也是巧,这才刚坐下,原行遮便又走了过来。
“还真是巧,不曾想在这方亭里,又遇见了易二娘子。”原行遮视线一转,“噫,还有慎庭兄。”
“原先生安,日头毒辣,不妨先在此处歇息一番。”易灵愫也不知此人是成心还是无意,客套话该说还得说。
“真是巧。原先生老远走来,竟是来了后才发现,亭里有我二人。到底是日头毒辣,连原先生的眸子都辣得模糊不清。”
蔡逯话里讽刺意尽显,不过原行遮不在意。他好似只能听见易灵愫说的话一般,也只接着易灵愫的话。
“这茶是我原家供的,二位可尽情饮下。凉茶解渴消暑,也能抚平人心的烦躁。”原行遮倒着茶,将一盏糕点递了过去,“配着绿豆糕,岂不美哉?”
这话说罢,易灵愫脸色一僵。“我……”
“原先生怕是不知,她素来不爱这凉茶,和绿豆糕,吃了肚里不舒服。”蔡逯抢话道。
原行遮心下了然,“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易二娘子想吃什么,我叫仆从立即送来。东湖原是我家祖上的私产,如今朝外开放。不过来者皆是客,自要给客人最好的待遇。”
话里意图太过明显,易灵愫能觉察到蔡逯的脸色变了又变,再阴下去,怕是要媲美徽墨了。不过还不等易灵愫出来打圆场,蔡逯身边的小厮便急忙走到人身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蔡逯正在气头上,话里便浸了炮弹:“在场两人都是熟人,何须避讳。大声说出来,让熟人听听,是什么事。”
小厮也惶恐,颤颤巍巍地说着:“学士,官家特意吩咐,此事是机密。纵使是好友内人,也要有所避讳。”
小厮掏出了个匣盒儿,不过普通模样。不过蔡逯一见,心里便知此事重大。
“我先出去一会儿,乖乖的。”蔡逯捏着易灵愫软软的指间,威胁之意尽显。
易灵愫见是国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即便见蔡逯转身离去。走得倒是挺远,都看不见人来。
易灵愫胡乱看着面前的景,无意间与原行遮对视,也是讪笑一声,随即移开眼来。
*
这会儿走到无人之处,蔡逯才小心打开了那匣盒儿,见匣盒儿内安然摆了个物件,顿时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还好,无事。
“下去罢。”蔡逯把匣盒儿递到小厮手里,心头猛地一突。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来不及多交代几句,急忙往回赶。
悄然走近,却听到一句细碎的话来。
“原某一向倾慕易二娘子,不知是否……”
后面的话被风给吞走,吹得蔡逯全身泛冷。
隔着老远,某位断气姨娘的眼死死盯着她这边,眼中被血水蒙盖上一层红,目光发散。
易灵愫没见过这般场面,只往蔡逯身边凑。
她以为这般明晃晃的警告今日只会出现一次,不曾想宴上种种更是叫她止不住发颤。
*
官家十八位子女,唯有这福灵公主享尽万般荣宠。
听闻福灵公主骄矜蛮横,易灵愫便以为她会是穿金戴银、趾高气扬的现身在生辰宴上。不曾想,福灵公主却是个天真活泼的性子,着揉蓝衫子杏黄裙各处讨果酒喝。
平日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今日只更欢脱。
今日原行遮也来给公主祝寿,福灵公主掩不住好心情,总是往原行遮那边瞥。
官家知她心思,开宴后便叫福灵公主四处玩去。又怕她惹出事来,特意叫都城一众安人跟在她身后,人多力大,也是想叫安人给公主出出点子,早日把那原官人收为驸马。
不过这帮安人也都有眼力见。谁不知这素来不近女色的蔡学士觅了新妇,新妇还是汴京城里多少男郎心头的宝。
一帮安人围着福灵公主,一帮围在易灵愫身旁,说着好话。
“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宴,诸位还是去在公主身前多转几圈罢,指不定自家郎婿就升了官呢。”易灵愫说罢便转头走上另一偏僻小道去。
身后议论纷纷,她也不在意。少听些奉承话,多做些利己事。这帮安人便是墙头草,谁得势便攀附谁。这样的好友,不交也罢。
易灵愫朝前方柳褚里走去,本想散散心,却撞见了躺在石头上把玩长笛的原行遮。
原行遮见她来便起身,依旧着松垮的圆领袍,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不待原行遮开口,易灵愫便觉晦气一般转身欲走。
“二娘子,留步。”原行遮急忙唤道。
“小官人慎言。你该叫我蔡夫人。”易灵愫说道。
“是我唐突了,蔡夫人。”原行遮特意把“夫人”二字咬得黏腻不清,信步走来,又道:“不知原某给的信,蔡夫人可曾堪破?”
“自然。”易灵愫不欲多言,迈步走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行遮这话倒是提醒了她,此番前来是找福灵公主套话,可不是肆意散步来着。
身后人没再追来,易灵愫七绕八拐,竟把自个儿给绕迷路了来。
生辰宴办在偌大的公主府,随意可见亭台楼榭。易灵愫抬眸,眼前是座紧闭扇门的殿。只有绕过这座殿,方才走通旁的路。
易灵愫迈上台阶,周遭很静。偶有飞鸟掠过,更显这处寂静的满是怪异。
“啊!”
刚贴近扇门,易灵愫便被人给拉到了殿里去。门随即关上,殿外依旧寂静一片。
身后人紧紧贴着她的身,将她抵在门扉,一手捏着她腰间软肉,一手掐着她的脖颈。那双手冰冷带茧,好似在狎昵一般,此刻并未用力。不过只是把手放上去,便能叫易灵愫觉着喉管在被迫收紧。
呼吸难耐,易灵愫不得不仰头张口,拼命汲取着空气。
那身阴冷骸骨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是不该待在此处的蔡逯。
“为什么要跟他说话呢?”蔡逯低头咬着易灵愫脖下的衣襟,慢慢往下扯,露出那片青紫交杂的玉肌来。
“渝柳儿,我不介意在这殿里来一次。”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福灵公主与那帮安人,竟朝这冷清的殿走来。
往常这时候易发是要出来打圆场的,闹得太过日后相见难堪。可今晚他没再说话,只是摆摆手,叫两位才俊赶紧回去。
哪能不在意谒禁呢?他也怕被人参,他不像蔡逯那般,做的再过都有官家护着,他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自然深知其中艰辛。
蔡逯说好,转身便离去。
褚尧好似还不想走,他刚来,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攻破他最后一道防线的,是易灵愫的一句话。
“水要往前流,人要往前走。也祝褚大郎也找到归属才是。”
褚尧一怔,他还是想说几句话,哪怕易灵愫不听。
“听闻二小娘子前两日落了水,身子还好么?”
易灵愫点头,随即朝自家爹爹说了句:“不如让我送褚大郎一程罢。”
易发朝大门处望了望,不过数十步路而已。
“去罢。”
于是易灵愫在前,领着褚尧离去。
门开了,门外的狗吠声隔着几条巷遥遥传了过来。
“褚大郎慢走。”易灵愫站在门里,褚尧却站在门外,一暗一明,却好似隔了千百道山川一般。
见过薄情郎的虚情假意与背刺,哪怕眼前少年郎的眼眸里有无尽悲戚,易灵愫心里还是毫无波动。
这腌H种,谁爱要谁要,她要走新路了。
易灵愫兀自合上了门,最后一眼,她瞥见褚尧眨了眼,竟落下一滴泪来。
霎时光亮也随之不见。
*
门外,褚尧抹去泪,脸冷了下来,与方才的痴情种模样判若两人。
他唤来那匹驴,一晃一晃地走远。
褚尧不见了人影,暗巷里藏着的马车才走了出来。
“查查此人的底细。”蔡逯低声吩咐着车夫。
车夫说是,随即驾马离去。
蔡逯盘着手中的菩提珠,闭目养神之时,小娘子的一颦一笑不受控制地窜进脑海之中。
菩提珠意外盘得不顺,蔡逯睁开眼,玩味之意尽显。
她踉跄一下,把褚尧放下,改成搀扶他。
闫弗吹了声口哨,“怎么办呢,易老板。这次你还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吗?”
卖羊肉卤面的摊主伸手数了数。
四个男人,紧紧围着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他们彼此都认识。
摊主暗叹了声,世风日下啊。
是啊,大家都想知道:
怎么办呢。
第35章 乖顺
风都静了一瞬。
刚还毒辣的天,这时好像忽然蒙上了一层雾,平等地在每个人心里都落了些厚重的阴霾。
蔡逯看向闫弗:“这次?什么叫‘这次’?什么意思?我备受蒙骗,备受委屈,难道落在你眼里,这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追逐游戏?”
闫弗本来只打算隔岸观火,结果没想到,反倒会把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行啊,那就斗呗。
闫弗打响了蓄意闹事的第一枪。
他白蔡逯一眼,轻佻回:“这次的意思是,在你之前,还有五六七八个老情人,也像你这样,哭唧唧地来要名分呗。”
贤妃惊得眸子瞪大,眼前这个怯懦的孩子,居然破天荒地做了次顶撞。
往常这般对峙时候,她早吓破了胆,欹在自己身边,软声乞求讨好。
她不检讨错误,反倒执拗于抓住那厮通风报信的,似那走歪了路,叫也叫不回头的小轴鳖。
见贤妃闭着嘴不回应,易灵愫气鼓鼓地掇来条杌子,坐在她身旁。
没错就是没错,规矩是人定的,破例是来救人的。就算是挨几道板子,也绝不会稀里糊涂地承认。
贤妃气归气,总归拿她没辙,沉声说道:“还能是谁?是你府里的人,是近身伺候你的人。”
易灵愫说不信,掰着手指头数道:“两位婆子,退鱼金断,侧犯尾犯,常在我身边的也只有她们。可她们万万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言讫,慢慢低下了头。说着说着,自己都觉着臊得慌。
贤妃冷哼一声,眯眼觑着易灵愫的神情,不像是有甚隐瞒的样子。
她回:“是个低瘦的小女使,我偷摸打听了下,叫‘霁椿’。”
“霁椿?”易灵愫登时抬眸,“她……确信是府里的人么?怎么从没听过。”
贤妃觉着好笑,她叫易灵愫来,是来问责生火之事,不是来探究谁是不是归属于公主府的。
遂厉声开口:“别打岔,错了就是错了。”
易灵愫却不依,蓦地站起身来,静静思考。
她记得府里每位仆从的身姿长相,记得他们的习惯作风。
独独不记得有位近身伺候过她的,低低瘦瘦的小女使。
“难不成是旁人安插进来的线人么?”
易灵愫喃喃低语。
她提溜着衣裙在殿里踅摸一圈,在贤妃等得不耐烦之前,慢吞吞地踅近她身边。
“姐姐。”易灵愫谄媚地笑笑,复而坐到杌子上,眼巴巴地干望卧榻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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