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尧的出现也叫蔡逯觉着有趣。
蔡逯眯着眼,根本不屑与这等怂人相望。
易灵愫倒是多生感慨。
她很久都没见过褚尧了。自他拜为相,易家便败落了下去。她住在破屋里,大病都求不来一方药,都是拜褚尧所赐。
褚尧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想往上爬的野心人。不过懦弱的性子变不了,身份再高贵,在易灵愫心里也只是个怂种。欺软怕硬,只是空有个俊俏的皮相而已。
就像眼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立,一脸不可置信,嘴唇都被气得发抖。他的眼眸清亮,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心软,有愧疚感。
最终,他没提婚约的事,更叫易发心里愧疚。
褚尧愤恨地看向蔡逯,怒声道:“谒禁在大学士面前就是一纸空文么?若是连累台长,该如何是好?御史台那可是个吃人的地,台长那般严谨做事,才稳住了地位。若因学士这般莽撞作为被小人告发,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年轻气盛,易发还哄着捧着的人,到了褚尧口中,竟成了要害人命的宵小之辈。
蔡逯挑了眉,并不在意。反倒是易发忙把褚尧拉了过来,叫宅老赶紧把门关上。
“明颂,御史台讲究避嫌,可官员是人,规矩是人定的,是死的,有时不能这么较真。”易发大言不惭地说着。可他当上台长那一年,多少人因谒禁被参了一本,最终不都流放到了儋州去。褚尧腹诽着,还是那般抱怨模样,只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罢了。
“你又为何深夜来此?”易发问道。
褚尧身形一僵,嗫嚅着:“还不是为了她。”手指指向易灵愫,一时间,众人都朝她望去。
这话自然是在挑衅。
不待易灵愫说自己委屈,蔡逯便颇为护短地开了口。
“还劝褚大郎慎言。你指的那个她,不日便是我的夫人。”看似是好心的提醒,又何尝不是一声警告。
褚尧倒是不怕,“是我先遇见她的,是我先表明心意的。”那般深情模样,任谁看了都动容。
除却另两人。易灵愫觉着恶心,蔡逯觉着晦气。
“情爱一事,也讲究先来后到么?恐怕不是罢。”蔡逯低声说着,警告之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褚尧被噎了口。对头是蔡家,他惹不得。
夜深人静,两位男子却针锋相对。
褚家与蔡家本就叫易发分外头疼,如今两家倒好,各派了一人来,生怕场面不够乱一般。
“好了,不早了,都回去罢。”易发看了看褚尧,又看了看蔡逯,只觉得头大。
“慎庭,记得方才我说过的,不可掉以轻心。”
蔡逯点头道好。
“明颂,你是如何来的?”易发问道。
褚尧只觉失算,人就怕比较,一出高下,可他又不能不回话。
“骑驴来的。”
这话一出来,一旁站着看好戏的张氏笑出了声。慕哥儿不懂话里深意,看见张氏笑得难耐,自己也笑了起来。
孩童的笑声更能叫人难堪。
蔡逯乘着马车而来,是临时买来的。就是他家里最差的马车,也是别人家重金买不上的。因着晚间出行不引起怀疑,才将就着来的。
而褚家确实没有马,最好的也是两三匹驴。
汴京城里,蔡、易、岑、兆四家鼎立。褚家虽是升得快,可寒碜的底子一时半会儿变不了。
这就是差距。 初十卯时三刻,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似是妇人哀嚎声,又隐约听见杖棍落下皮开肉裂的黏腻声。
如鬼哭狼嚎,易灵愫睡得不耐,胡乱踢了脚被褥,白净细嫩的脚越过榻,滞留在外。
“再睡会儿罢。”蔡逯把目光落在了纤纤玉脚上,不过随意瞥了一眼,便觉着这般难耐。不免想到什么旖旎场面,忙将脚给捞了过来,老老实实地盖上被褥。
身上的痕迹还未消却,蔡逯也不忍叫她云散雨收后总是拿着雪花膏抹。纵使心猿意马,也生了不少怜惜之情,只能压在心头火,叫自个儿再忍忍。
这般可人,蔡逯捧在心头上都怕她受委屈了。不知想到什么,缱绻的目光蓦地冷了下去。蔡逯坐起身来,看向那紧紧合着的梨花窗子。
怎的动静这般大?他明明吩咐了暗地里悄无声息地处决那些疯婆子,却还是惊扰了尚在熟睡的易灵愫。
“什么声音呀?大清早的就这般吵。”易灵愫拉过被衾盖在头上,翁气声传出来。
不消说,蔡逯知此刻身边人定是蹙眉噘嘴抱怨着。
蔡逯兀自坐起身来,身边乍然传来一股冷气。易灵愫口头抱怨着,还是往蔡逯怀中窜。
这般旖旎的黏糊气氛被屋外喊出声来的秀云给打破来。
“娘子,不好了!邻院里的姨娘叫汉子打死了!”
秀云知道姑爷也在屋里,不便进去。可事发突然,她也只能站在门外干吼。
“你这贴身女使真是冒失。这样的人岂能照顾好你?大父手下有几位能干的养娘女使,不日我便调过来为你所用。”蔡逯话里颇为不满,不欲叫易灵愫被屋外动静所扰,只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叫她只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声。
“姨娘死了?昨日不还好好的么?”易灵愫奋力挣扎着,她实在是想看看那几位嚣张跋扈的姨娘的状况。
见蔡逯不许,易灵愫心知硬来无用,便服软恳求道:“好哥哥,你倒是叫我起床啊。今日是福灵公主的生辰宴,我倒是想多黏你一晌,可要给你争面子,不得好好拾乙环?”
一声软绵绵的哥哥叫蔡逯松了手。易灵愫窜空子赶紧逃出来,忙系上裹胸,走到柜边挑拣一身衣裳,三下五除二的给穿上身。
回头一看,蔡逯尚坐在床上,被褥掩在腹下。他这副健壮有力的身子也没好到哪儿去,都是咬痕抓痕。
“难不成还叫我伺候你穿衣?”虽是问着,可易灵愫还是拿出一身衣裳给蔡逯扔了过去。
“好妹妹,你倒是有心。”蔡逯轻声说道,那身衣裳与她身上的是同色。就如初见那日一般,默契尽在不言中。
易灵愫叫秀云绵娘进来给自个儿梳妆,蔡逯倒是给面子,女使一来,他便推门洗漱去了。
不过临走前特意提了一句,叫她把璎珞圈给戴上。
“那群姨娘是何情况?”易灵愫问道。
“卯时刚至,几位姨娘便叫家主给轰到一堂里去。似是动了家主手下的地,偷了不少钱,被家主给发现了。那群姨娘商量着把钱都投到了自家族内子弟身上去,纨绔子弟在矾楼蓄事,被有心人告到了开封府去。家主唯恐事情闹大,怒急攻心,下令当着院里人的面,把姨娘活生生地给打死了。”秀云灵巧地挽着髻,一面说着方才的所见所闻。
“打死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我这屋呢?”易灵愫拿起那璎珞圈看,揣摩着蔡逯的深意。
“家主怕惊扰娘子,除了娘子这屋,旁的屋都被强迫着看那杖打场面呢。”绵娘接话道。
易灵愫一想便知此事定是蔡逯的意思。她原本以为蔡逯会叫人施些小招警告姨娘,不曾想却是揭发了这桩脏事,借刀杀人。
这世道,有钱有权有势便能为所欲为。亏得姨娘皆出身奴籍,不然此事定摆不平。
“虽是这般说,可我还是得去那院里一趟。不是看热闹,是给家姑问安。”易灵愫说道,“明日便回门了,若是阿娘提到我与姑舅的事,你俩记得往好处夸。”
秀云点头说是,又瞥见窗外身影,心知是姑爷在那处等,只叫绵娘动作更快些。
*
蔡逯本不想叫易灵愫瞧见那院血|腥场面,拗不过她一通娇嗔,只能牵着她的手去。
二人一番纠缠,去得晚了些。从连廊穿过去,血味儿便扑面而来。
没有看见一堆被打烂的肉,走得近了,连哀嚎声都渐渐止住了来。那院满地是血,几位汉子从水瓮里舀出水不断泼着,浓稠的血被稀释开来,汇成一股股血水,流到柳树下,融进土堆里。
秀云说人死了,可易灵愫去到的时候并未看见那一排死人。想是尸身都被小厮带下处理了去。
“酷暑天热,尸身易腐易烂,散发恶臭。如此顽劣的人,自然留不得全尸。”
蔡逯站定,对着前方一脸气愤的蔡梁说道。
“孩儿已叫人把腿脚都薅了去,喂给乱葬场那堆乌鸦,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也好,也好。我拿真心出来养着这群徐娘,看看她们都做了什么好事。”蔡梁显是气急了,就连蔡逯说了这般忤逆}人的话都未计较,说罢便进屋去,“砰”一声关门,不欲多说。
“爹一向纵容这群疯婆子,不过叫她们在大是大非面前低头听话而已,可她们依旧这般猖狂。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蔡逯说罢,眼尖地看到不远处似是有块模糊不堪的肉沾在地上。
蔡逯强硬地把身旁一言不发的易灵愫给拉了过去,瞧清那块肉后,随即拿起一旁的笤帚用力一扫,肉便进了簸箕里去,混着数不清的头发与撕破的衣襟布条。
做完这事,见易灵愫脸霎时白了几分,媲美寒冬的鹅毛飞雪,蔡逯低声笑了起来。
脸上虽有笑意,却叫易灵愫觉着阴冷不堪。
“你当是什么?”蔡逯笑着,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
“不过是膳房养娘走得急,掉了块猪肉罢了。”见易灵愫仍颤着身,蔡逯将人揽在怀里,手按在她后脑袋上,想叫她闻见的只是自己身上的气息。
不过他的话比那满院血水与腥上天的血味更叫人心里害怕。
“你想的那种肉可不是这般味道。那种肉要比牛肉酸上些。”蔡逯说道,“让我看看璎珞圈。”
蔡逯见易灵愫听话地把那璎珞圈给戴在了脖颈上,满心欢喜,拉着人往外走。
“走罢,去赴宴。”
易灵愫低声道好,出院时往身后瞥了一眼,说巧不巧,正好看见小厮搬着满身是血的人往麻袋里装。
“原来是慎庭兄。这边岑景正好,不曾想这莽撞的船夫竟撞了一船春色,真是可恼。”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恍若淌下来的汩汩清泉水一般动听。一句戏谑话竟也能听出个雅士风骨来,真叫人觉着稀奇。
“谁呀?”易灵愫见挣扎不开,索性就软在了蔡逯怀里,悄声问着。
蔡逯可不是会惧怕谁的人,可如今在她面前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慌张神态,竟勾起了易灵愫的兴致。
身后一扁轻舟悄然划上前去,蔡逯索性搂着易灵愫往后一躺,臂撑舟身,手揽细腰。二人的衣襟都凌乱了几分,也倒是应了那人的话,一船春色。
“原来是原先生。”蔡逯出声道,早已不复方才的慌乱无措,又成了那般一贯的游刃有余的模样。
不过还不待蔡逯方松口气,易灵愫便找准空子从蔡逯怀中脱离了出来。转身再抬头,瞧见一位不该出现在这处的男郎。
这人是原行遮,汴京一处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进士及第后辞官出游,说是游遍了大江南北,后又回到了都城里,暂且先教书。原家几代都奉行修道养生之术,原老是得道成仙,原父跑到山里炼丹。原行遮行事离经叛道,最厌恶那些繁文缛节。官家见了,道此人有贤士风骨。不过一句话,便断了原家的仕途路。
不过这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任是见了无数好儿郎的易灵愫,也被原行遮给惊艳了一瞬。生得淡然超脱相,无欲无求。衣袍松垮,系带将开未开。有此间莲池碧影相称,更如一只仙鹤,过会儿便要飞到仙境里去。
而福灵公主倾慕之人,也是原行遮。后来公主闹得天翻地覆,哪怕跪到原行遮面前,倒贴下嫁,他也未曾动摇一分。这事也是易灵愫在那破院里听几位养娘说的,不过只言片语,不知真假。
“原先生安。”易灵愫歪着头说道。步摇下的垂珠随着这一动作摇晃了几下,叫身后的蔡逯眸色更深。
不待原行遮回话,蔡逯便抢了话,生怕慢一刻,怀中人就会飘走一般。
“原先生是安好,倒是我这扁小舟被撞得不轻。”蔡逯轻笑,他故意在原行遮面前做亲昵状。于是身子凑上前去,趴在易灵愫脖颈边,在褙子掩着的锁骨处,仔细摩挲着。
恍如猎犬一般,嗅着所有物的气息。待到易灵愫身旁都沾染了雪松气后,蔡逯才止了动作。
“见笑了,情难自禁。”蔡逯扣着易灵愫的腰,这刻才失而复得。仿佛只有把那身子骨镶嵌在自己心头上,才不至于那般难受,叫人癫狂发疯。
原行遮并不在意这般显耀的动作,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在蔡逯身上投过一眼,反而是一直与易灵愫对视着,相互打量。正是这动作激怒了蔡逯,他才难得失了态。
“无妨。”原行遮移开眼,“鱼戏莲叶间,也好,也好。”说罢,轻舟便向前掠去。一席背影,衣袂肆意飘扬,难得叫易灵愫看得出了神。
“再看他,我就把你眼挖掉。”耳边低声黏腻,话却那般}人刺骨,叫易灵愫打了个冷颤。
“他一来,你倒是全看他了。生了熊心豹子胆,连我的话都不曾回了。”
腰间软肉被身后人捏着,不疼,却酥麻酥麻的,一下就叫易灵愫栽倒在蔡逯怀里,缠得难舍难分。
“怎么会呢?”易灵愫小声嘟囔着,“先前夸我眼里有盛大星河的是你,如今要抛却这眼珠子的也是你。真是比二月的天变得都快。”
虽是这般说着,可还是环住了蔡逯的腰,在那紧实的肌肉上堪堪绕着打圈。
讨好的动作自然是取悦到了尚在气头上的蔡逯。这会儿气消了大半,开口问着:“方才的话,你还没说出个究竟呢。”
自然是在试探着怀中美人。若她说出好听话,蔡逯便随即接下句好话。可易灵愫偏偏没听懂,“方才?说了什么话?风大,一时没听清。”
说着气人的话,偏偏还用那般懵懂无知的眼神抬头望着他。蔡逯心里倒是猛生欢喜,不过还端着架子,摆出一张阴鹜冷面脸,低声训斥。
“真是不听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原行遮是你多年未见的情郎呢,魂儿都被吸了去。”复捏起易灵愫的下颌,手中青筋蹦显。
瞧着是能掐死人的力道,实则半分力可都没用上。不过手撤下来时,下颌那处还是起了红意。
“听话。”
明明心里莫名心疼,话却还是那般冷冽无情。
易灵愫重重地点了点头,步摇垂珠一摇一摇的样子,更是叫蔡逯欢喜。
*
毕竟是炎炎岑日,清早的冷气散去后,东湖的暑意也升了上来。不比冰盆摆满的屋里凉快,却也清爽不少。一番游湖,自原行遮出现后,蔡逯都似生了忌惮一般。口头不再提,只把易灵愫的手牵的更紧。
不过今日的意外来客也不止原行遮一人。要说三五成行,今日倒是蛇鼠一窝。
褚尧,胞弟褚子轩,和那不安分的蔡昶,三人竟然走到了一起。蔡昶瞧起来是被逼的,与褚家二人保持着距离。不过褚家兄弟聊得火热朝天,指东指西,赏景观湖的兴致在瞧见蔡逯抱着易灵愫从舟上下来那刻,顷刻间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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