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短暂急促的口哨声从蔡逯口中传了出来。
蔡逯特意掀开了车帘,易灵愫也顺势往车外望去,声音刚落,一头驴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这驴也通人性,见褚尧痛苦挣扎,嘶鸣声响彻了一整个冷清的巷道。
“这头驴倒比他的主子还机灵,随意唤一声,就看清了局势,认了别的主子。”蔡逯见易灵愫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外,忍不住说了句讥讽的话。
若是易灵愫会辩解半句,恐怕他就要失控了。可她没有,她被这话被刺到,颤了颤身子。
明明乖了下去,明明就贴在自己身边顺着自己的意,可蔡逯仍是不舒畅。
“你怕我?”蔡逯试探地问了句。
易灵愫飞快摇了摇头,可身子却往一旁躲着,又哪里是不惧怕的样子。
“呵。”
蔡逯轻笑,口是心非的模样无意间取悦了他,可这还不够。
他又把人抱了起来,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这细腰刻进自己身子里去。
蔡逯打开了那个匣盒儿,取出了里面的物件。
是一串金臂钏,金环上纹着几株细柳,显然是为易灵愫所做。
“要听话。”话里是宠溺,手上的力道却不容人拒绝。从手腕穿过,金臂钏把手臂给圈了起来。
易灵愫最厌恶的便是这般圈禁人的物件。脚环手镯金臂钏,她碰都不想碰。
蔡逯是在警告她。
易灵愫把蔡逯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挣扎了几下,无意间竟打到了他的脖颈。
身上意外地凉,她手指无意扫过,蔡逯脖颈的肌肤便起了反应。随即他的动作也一僵,马车里只点着一盏昏暗不堪的小灯。
借着那细碎的光亮,易灵愫看见蔡逯的耳垂红了起来,眸里出现片刻茫然,随即被掩盖了下去。
易灵愫心里一喜,眼神无辜可怜,她仰视着蔡逯,总是认真又专注。
似是无意,又或是早有预谋,指节点过喉结,飞速扫过那片肌肤,随即又覆在腰间扣紧的手上,试图挣扎。
呼吸都显得那般难耐,蔡逯心里一片桃红艳李,心乱如麻。
蔡逯锢得愈来愈紧,挣扎都显得那般不堪一击,于是易灵愫采取了软攻的法子。
“错的根本不是我,是当时的氛围。是慎庭哥哥把我抛下,才叫我处于那么难堪的境地。”
蔡逯没有回话,低头嗅着易灵愫的气息。
美艳的小娘子总该是带着馥郁的花香或清淡的茶香的,至少戏本子里这样说。
可蔡逯爱极了易灵愫身上的淡淡的奶香味,只有离得极近才能闻到,或是说只有他一人才能闻到,这样的认知叫蔡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原来是个奶娃娃。”
话语黏腻得似一张密网,不知拢了谁的心。
易灵愫心里暗叹,计划通。
话音刚落,便听见易灵愫困惑地“咦”了声。
尾音被无限延宕拉长,声调上翘,再次把卓D打了个激灵。
不等易灵愫再说什么,卓D便大步转身而去。
易灵愫眼睫轻颤,恍惚间,她觉着无从可数的时间,也莫名的延宕下来。
忽地,她似有所感应般,转过身子。
蔡逯静静地立在连廊下。廊芜掩映,他清瘦的身姿被投下来的光影掩盖。再往前走一步,便会从阴暗投奔到光明。
隔着垂落的紫藤花,她看不清蔡逯的脸色。
恰好有一瓣紫藤花飘落在蔡逯的肩头,风刃一催,顺势落在蔡逯身前,被他稳稳捻住。
从转过身来的那刻,蔡逯就在看着她。虽隔着一段青石板路,但她仍能想象出,蔡逯浅淡的笑意。
方才她与卓D一前一后地出来时,还能隐隐听见阁楼里的交谈声,甚至是禅婆子的低骂声。
而今,阁楼静得}人,不知何时没了声,散了人。
他是什么时候出阁楼的?又是什么时候立在连廊的?
易灵愫先是担惊受怕,过后又是一阵不悦。
他盯得那么紧作甚?
男人的崩溃,她喜爱时,将其当作一种情趣。现在她厌烦了,直接把匕首往他脖上推紧了些,“去外面死,别死我床上,赶紧滚。”
见闫弗不走,灵愫直接拽住他,踹开门,将他扔了出去。
同时,她把站在门口偷听的庭叙拽进屋,锁住门。
幸福来得太突然,庭叙委屈的泪还蓄在眼里,这时却已朝她绽开了笑。
她无心再去欣赏他笑得有多好看。
现在她只想发泄,把他甩到床上。
“脱。”
第44章 病态
庭叙勾腿的动作很娴熟。
长腿一勾,将她带到柔软的床褥里。
像条训练到位的狗。
他已经默认了让她在上面操作,他自己脑袋枕着枕头,找了个能配合她的姿势。
天还亮,那片赤红的太阳还挂在空中。
窗上盖一层用浆糊铺的油纸,纸糙薄,什么光都挡不住,包括干巴的阳光和闫弗偷窥的目光。
光线刺眼,亮到发白。庭叙紧阖双眼,又抬胳膊盖住眼眶,不想被任何光束偷窥。可即便如此,他还能感到有道黑影打在他身上。
河光净,波光粼粼。倏地一尾光束射在水面,穿过细箴竹帘,折散进易灵愫的眸里。
“哎唷,忘去看麦婆子喽。”易灵愫腾地起身,一面搭起胳膊叫女使更衣,一面小声嘟囔着什么话。
尾犯耳朵尖,零零散散地辨出几个词。
“不主动”,“差点忘了”,“别埋怨我”。
仆从生病,向来只有主家来看望的份儿;主家不来,仆从也不能说什么。哪有仆从主动邀请主家,说“看看我病得多严重”的道理。
只是易灵愫心底把麦婆子当亲人看待,她怨麦婆子生病后不吭不响地把自个儿锁在一方小屋里。
尾犯从一瓯花簇里,挑出一朵最嫩的花,轻轻揿在易灵愫鬓边。
“婆子不会怨您的,您肯去瞧瞧她,她的精气神立马能提上去几分。”
比及踅至小院,苦涩的药气扑鼻而来。
易灵愫紧紧掐着帕,被呛得直咳,板直的腰越咳越弯,差一根弦就能切断。
“药汤的味儿这么重么,人还没喝,估计就被呛得不轻。”
女使本来堆在药炉旁,手里攥着青篦扇,细细的火花四处乱窜。瞧见易灵愫身影近了,忙把扇反一面,簇在她身旁扇风。
“公主,您没事罢?”
易灵愫睃一圈眼,这几位不是平日在她跟前伺候的那波人。面不甚熟,也不算生。想及是原先在禅婆子身边伺候的人,现下调在麦婆子身边供养。
“我来看看麦婆子,药汤我给她端过去就行。”
说罢便将人稀里糊涂地赶走,端着托盘进屋。
屋里药气冲天,易灵愫甚至觉着,眼里火辣辣的,辣得几欲要眯成一条缝。
麦婆子半躺在床上,一根木簪挽着发,脸色苍白。她刚挣扎着坐起来,以为是外面的女使端药来了,谁知来人竟是她心心念念的公主。
“哎唷,哎唷,您怎么来了。”
易灵愫忙挥手,“别动,躺着就好。 “这便是慎庭新妇罢。瞧瞧,真是个美人儿。”一位穿金戴银的姨娘兀自跑到易灵愫身边,围着她绕上半圈,满是惊啧声。
“五姨娘安好。”易灵愫欠身行礼,眸子在这小屋里提溜转一圈,不欲多做停留,遂朝于氏欠身,“昨日收的份子钱这会儿都到屋里了,新妇先走一步,去屋里把钱数清楚,为郎婿存下这笔钱。”
于氏是个心疼孩儿的主儿,本是靠易灵愫给她撑腰方在养娘面前硬气,不过听见她说是为郎婿谋事,纵使再不忍心也得放人回去。
“新妇,多来看看我。”于氏话有深意,说罢便被这群姨娘群而攻之。
“夫人这话是何意?莫不是嫌我们这帮徐娘来的不勤快!”
“我进府两年有余,整日给夫人奉茶献花。一片真心,夫人都不曾叫我多来坐坐。这新妇一来,夫人就急着想赶我们这帮子人走,当真是没良心!”
易灵愫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一片喧哗,本不想多管,可前脚刚迈出门,后面便说着诋毁她的话。
“我劝姨娘门少操正房的心。姨娘也说,自己进府已有几年,怎么肚子里还是没动静?”易灵愫敛眸,“方才来的路上,我身边女使竟在连廊地上捡到了麋脂。偌大的府邸,不曾有半个黄门郎。难不成是有不检点的女使与汉子私会,欲想用麋脂掩盖?”
说罢,三姨娘便羞红了脸,尽是难堪。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这麋脂可不是什么好物件。府上就只有大哥二哥两位血气方刚的好儿郎,昨日大哥成婚,二哥照顾大父,筵席将尽时才匆忙赶来,讨了杯喜酒喝便回去了。不知是哪位有心人把这脏物件丢了出去,倒是叫新妇看了笑话。”
“不止,我这女使还在假山后发现一肉苁蓉。此等淫|秽物件,竟被随意弃滞在院子里,当真是世风日下啊。”易灵愫看向躲在五姨娘身后的二姨娘,满是讥讽意。
她当易家是大户,里面的人再差也总比市井村妇来得好。不过才到府上一日,竟就发现了几桩肮脏事。
五姨娘虚荣好事,墙头草两边倒。瞧见她得于氏喜爱,便厚脸皮地往前贴。三姨娘与汉子有私情,又恐肚中有喜,便暗中使坏,想叫那糙汉子变成阉人。不曾想汉子虽粗鄙,却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常被三姨娘欺凌,竟把状暗自告到了易灵愫眼前。
彼时易灵愫还呆在闺房里数嫁妆,听到这般有趣荒唐的事来,不禁笑出声来。
而二姨娘,如狼似虎,蔡梁喜爱六姨娘的细柳腰,便整日卧在六姨娘房里。二姨娘先前小产,身子大伤。蔡梁不往她屋里去,她又难耐,自然只能靠这些角先生度日。
至于这大姨娘四姨娘与七姨娘,素来好欺凌于氏。见人痴傻不堪,又不得蔡梁喜爱,吃穿用度,都给于氏收紧。偏偏仗着大哥二哥公务繁忙,干脆做起“假账”来,稀里糊涂地给糊弄了过去。
易灵愫是初来乍到,可也不是傻。尚在闺中时,便把姨娘外室的底细给查了个清楚。
这些姨娘外室,竟还不如她易家的张姨娘聪明。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这家舅吃蔡老的本,脑子却都分给了家里两位儿郎,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
易灵愫这番话算是暗自与姨娘撕破了脸皮,当然也是再明显不过的警告。
众位姨娘的腌H事都在新妇手里存着底,这下哪位姨娘敢同人作对。 话音刚落,蔡逯便从巷中走出。距易灵愫还有十步处停脚,就那般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她,妄图从那双眼里看出个好歹来。
可易灵愫伪装得很好,慌乱转瞬即逝,那般错综复杂的思绪转变得很快,甚至叫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瞧见蔡逯身影的那刻,易灵愫便是一副惊喜模样,惊的是相遇匆匆,喜的是还好遇见的人是他,也好糊弄。
见易灵愫愣在原地,蔡逯有些诧异,“过来罢,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说罢,朝易灵愫勾了勾手,叫她过去。
明明方才都给她指了方向,定是知道她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却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易灵愫心下了然,出声道好。
她小跑过去,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在蔡逯身前站定。
“你怎么来了啊?我还以为婚前都叫不到你了。”
蔡逯见她一脸明媚,回话也有几分调侃之意:“不过是来见一位故人罢了。这条巷虽是在矾楼附近,却碍着巷道狭长,岔路口七纵八横,若是不熟悉,十有八\\九都会绕里面去。”
说罢,牵着易灵愫的手就往东走。
“你也是来找故人的么?”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却叫易灵愫心中警铃大作。若是初到此处与人会面,会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面,便不需到此犄角旮旯地。若是有私事急事与人会面,到此处也定不会迷路。
蔡逯这是在套她的话。
“嫁妆里有处地产,是经这铺里人的手转过来的。毕竟是自家的地,恰巧今日又得了闲,想着来打听打听,说一下过继的事,不曾想竟绕在了里面。”易灵愫应付着,话大差不差,要说也是这般理。
不过比起原行遮不着调的话,易灵愫对蔡逯的事更为上心。见一位故人,故人是谁?
*
说是铺,不如说是一宅院。直走到头,只有一户人家。院门紧闭,却挂了盏红栀子灯。
“这是……歌馆么?”易灵愫怔住,那盏红栀子灯虽是挂着,却并不亮。
“不是。”蔡逯捏着她柔软的指间,以为她在吃昧,便道:“我不去这些地方。挂灯只是掩人耳目罢了。总有闲杂人等无意间闯到此处,挂上歌馆用的金丝红栀子灯,那些人见负担不起,便会溜走。”
听罢蔡逯的一番解释,易灵愫只觉这原行遮的话当真是不靠谱。铺子不是铺子,吴娘子也没见到个人影。
易灵愫只点头说好,不再言语。偏偏这般沉默样子叫蔡逯心中疑惑。
“你来过继地产,接应人总得提到几句如何进去的话罢。”蔡逯说道。
易灵愫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说。不过眼下票子都送到我这边了,过继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不打紧。”
蔡逯听罢,也不再纠缠,蓦地把一象环扔到了院墙那边,落地声清脆,听得“啪嗒”一声,定是那象环碎了。
“怎么把象环给扔过去了?”易灵愫不解地问道。
那象环前一瞬还待在蔡逯的拇指上,蓦地就被丢了过去。那象牙本不易碎,许是受力大,才着了地,便给摔了个稀碎。
“客从远处来,自然要跟主家道声安。”
话音刚落,那院门便打开了来,两位男仆站在门口,请了安,叫门外的客人过去。
易灵愫见状,心里存着疑,脚还是迈了出去。不过步子还没踩实,便叫蔡逯给拉了过去。
“你当真要进去?”蔡逯问道。
看他这般慎重模样,恍若院里来往的都是洪水猛兽一般。
她总有种要深陷泥潭的感觉,满身污秽快要沾身,而她躲不过,也不能躲。
易灵愫一贯听从本心,不过碍着许多人事,心里的意愿便都压了下去。
她知道蔡逯此话是想保护她,可她万不能再躲下去了。
于是她找了个最笼统的缘由。
“当真,我要进去,同你一起。”
携手共进,先见到的是吴娘子,一双丹凤眼上挑,一把蒲扇轻摇,一副精明相,朝二人走了过来。
“蔡学士安,易二娘子安。”吴娘子见到蔡逯是惊,见到易灵愫是喜。她在院里待了几年,竟没见过蔡逯,反而是与易灵愫一见如故。想着这便是原行遮提到的娇美人,一时两眼发亮,目光都汇在了易灵愫身上。
“岑长史来了么?”蔡逯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谁,先前没见过这位娘子,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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