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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一道——浮玉山前【完结】

时间:2024-04-14 23:04:38  作者:浮玉山前【完结】
  易灵愫该呼救,该推开蔡逯,该跑出去逃离。
  可她没有,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冷静的人,站在局外,看着蔡逯从清醒坛上被拉了下来,变成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疯子。
  易灵愫难耐地呼了口气,“慎庭哥哥。”
  而后一起到来的,是身后车夫的一声呼喊:“主子!”
  两声传来,这才唤醒了蔡逯。
  不过片刻,他又敛神成了捉摸不透的人。
  “我有些事同车夫交代,你在此处先等我。”说罢,便匆匆离去,甚至叫人看不见身影。
  易灵愫凭空踢了一脚,还没结束。
  果然,一阵风吹来,褚尧看见了她,赶忙朝她跑去。
  就他一人,也不知把县主安置在哪处了。
  这次他站在易灵愫对面,静默了许久。
  末了开口,“要我怎样,你才能肯多看我一眼呢?”
  褚尧站在明处,看着暗处的易灵愫,心里一阵刺痛。
  易灵愫噙笑,话却震惊人心。
  “求我啊。”
  “跪下来,求我。”
  她把伪善的面具撕开了来,却意外地怡然自得,得心应手,甚至过瘾。
  她从不该是谁的糟糠妻,谁的娇雀儿。踩着人心爬到高楼之上,身下一片臣服的败者,清醒地看旁人堕落沦陷,这才是她。
  昨晚她做了场梦。
  漫天细碎的紫藤花瓣,有道模糊的身影,不论她去哪,一直紧跟身后。
  每每回头,都会迎来一个浅淡的笑容。
  瘦削颀长的身骨,干燥温暖的药香,一眼便会陷进去的浅笑。
  只是再多看几眼,心底总会冒出一阵刻骨铭心的寒。
  甫一醒来,尾犯便说,蔡逯前来请安。
  她偷摸捻破一扇纸窗,蔡逯依旧是长在她心坎上的模样。那一瞬寒,似是错觉。
  既然是错觉,干脆都推到卓D身上好喽。
  “卓先生明明是武将,性子不该豪迈一点么。他总让我想起朝堂之上,那帮留着长长的须髯,一本正经的臣子。有些……不合群。”
  尾犯笑着捏捏她的脸蛋,“评价一个人的话语,千万不要落这么早哟。”
  易灵愫随即反应过来,搂紧尾犯的腰,撒娇道:“说错了,说错了。”
  眼眸流转,精致的傀儡儿,如今再看,兴致全无。
  易灵愫揿住傀儡线,随意一抛,傀儡儿飘荡在半空,“嗖”地下降,落在一方玩具堆里。
  攥在手中时,它精致,生动,翩翩起舞,栩栩如生。被抛弃后,它平庸,俗套,僵硬死板,索然无味。
  少女的喜欢,来得迅疾,走得更是匆匆。
  易灵愫侧目望着门前郁郁葱葱的乌桕树,总觉着日子悠长,闲适,却是能一眼看到头。
  一只粉蝶翩跹,落在易灵愫挺翘的鼻头。
  她微微瞪大双眼,仔细观摩着这只大胆的蝴蝶。待它放下提防时,坏心眼地耸耸鼻头,把蝴蝶颤走。
  忽然之间,她做了个决定――
  她要给平凡的日子里,增添一个乐子。
  灵愫难得看呆了一下。
  这小哥,有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漂亮到令人想质问老天爷:同样是人,为什么偏他就长得这么精致,精致得像个不真实的傀儡人偶。
  只是看着这张脸,她的眼疲劳就得到了极大缓解。
  不知为何,她脑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
  奴的美貌,主的荣耀。
  紧接着,她眨了眨眼,没过脑子,就先说了句话。
  “小哥,你有点香。”
第43章 夺爱
  这话听起来略显油腻。
  可灵愫耸了耸鼻尖,的确闻到一股形容不出具体味道的幽香。
  花香?药香?浣洗衣物的皂液清香?
  似乎都不是。
  这香,或是种“人味”。文雅点说,这叫“体香”。
  她这话把小哥吓了一跳。
  屋里是可怖的岑寂,卓D散漫抬眼,“公主不懂,可我们不能不懂。劝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
  蔡逯眉梢一挑,话语凉薄,“往虢州待了小半年,怎么你也沾染了那方疑神疑鬼的官场风气。”
  卓D看不惯他这拿乔状,不欲多说,刚转身掀起竹帘,便被蔡逯叫住。
  “清明后,官家会宣你我入禁中一趟,提早做好准备。”
  “你猜的?”卓D挑正凌乱的帘穗,话声低哑。
  “多嘴。”
  蔡逯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揿住一张渗透笔墨的信纸,踅至卓D身旁,在他满脸疑惑时,忽地将纸投入莹莹星火。
  烧的正是卓D未寄出府的信。
  蔡逯在易灵愫面前,总是眉眼笑弯的亲切模样,好似总给旁人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
  而眼下,就连这方小屋都充斥着从他身上剥离出来的,疏离凌厉的气息。
  “府里不干净,若非我拦下,信里的事不知道会泄露到谁那里。”
  “公主府还会有内鬼?”
  卓D显然不信,但心里也清楚蔡逯没有说诨话的必要,索性乜他一眼,讳莫高深地回道:“已而,已而。公主府的事,我这外人就不插手了。”
  *
  翌日寒食。
  平日里不爱梳洗的懒娘子,一年到头来,就盼着禁火这几日。妆奁盒扔在台上,珍珠玛瑙串溢一台面,也没人会唠叨。
  易灵愫是个爱干净的,一醒来就催着热水洗漱。揉开眼,瞧见侧犯尾犯满脸为难,这才想起,寒食到了。
  “官员休沐,我们府里也歇着罢。”说着刚折起的腰就又瘫在床上。
  都城安逸惯了,城里的贵胄人家更是依赖松散闲适的环境。有时不免会养出一阵错觉,纵是边疆打仗战火连天,那簇火苗也烧不到安静的中原。
  这簇火苗,兀突突地烧及易灵愫的心头。
  待侧犯尾犯反应过来,易灵愫正趿着鞋坐在床边晃荡腿。
  侧犯嘴角一耷,“公主,您又没穿袜。”
  易灵愫摆手说不要紧,又招招手,把两位女使拢得近些。
  而后低声吩咐,“待会儿偷摸往小厨房踅摸踅摸周厨,叫他留一把文火,给麦婆子熬药。切记不能声张,虽说府里都是自己人,但也要留个心眼。”
  尾犯心里发怵,“公主,您真要为了麦婆子留火么?寒食禁火是国朝万万不能坏的规矩,万一走漏风声,禁中那边责罚您的。”
  “所以叫你不能声张呀。”易灵愫扯着尾犯的衣袖,“规矩是人定的,天大的规矩也得给人让路。悄悄的,没人会知道的。”
  言讫,不给两位女使半点犹豫的时机,催着要更衣挽鬓,将话头岔开。
  活生生的人在烟火气里长大,最常闻的烟火,是佐料与食材相融的炊菜味儿。
  这厢珍馐阁,桌上放着一盅麦粥,一瓯枣锢,三碟冻姜豉,一盏炸鱼。没了热腾腾的蒸气,满桌凉食,总叫人觉着食欲消减。
  卓D别扭地坐到易灵愫右边,半个身子几欲要探出阁楼。似是觉着一勺一勺地喝粥太过扭捏,干脆直接捧起瓷碗,喝粥如临大敌。
  易灵愫小口抿着粥,一面觉着观摩卓D吃饭,霎是有趣。
  “就算身子是铁铸成的,吃饭也得细嚼慢咽。俗话说,慢工出细活。”说着朝卓D挑起蛾眉,“细嚼慢咽,活到九十九。”
  说罢还扭头朝蔡逯示意,“蔡先生,我说的对罢?”
  蔡逯笑着点头,捋起宽大的衣袖,把放在枣锢旁的一碟酱轻轻端在易灵愫手边。
  “这是臣酿的酸酱。炸物油腻,蘸酱解油,也能开胃。早膳是一日餐食中最重要的一顿,可得吃好。”
  被他这话一点,易灵愫才后知后觉地睐起这碟暗红的酱。
  “什么时候酿的呀。先生刚来,就忙着操劳府里的事,真是辛苦。”
  蔡逯说小事而已,余光睃着吃昧的卓D,面上笑意更深。
  “尝尝罢。”
  夹着炸鱼的筷著刚探进酱碟,易灵愫便听见卓D“嘁”了声。
  易灵愫不甘示弱,有意无意地哼出声。
  鱼块在碟里滚半圈,裹满酱汁。金灿灿的鱼块披盖一层红衣,霎时就像玳筵席面上的美味一样。
  意料之中的酸,却不过分,细品满是甜的余味。
  “嗳,怎么还骗我呢。分明是酸甜口的,先生还要把‘甜’字隐去。”
  然而一块下去后又是一块,酱汁果真开了胃。以小赚大,把公主的食欲给捧了起来,就连严厉的禅婆子,望见易灵愫两颊鼓鼓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甜是要细细品尝的,能轻易得到的,那就不算甜。”
  瞧瞧,这漂亮话,这漂亮事。
  易灵愫甚是受用。明明只是寻常话,可她还是品出几分夸赞的味道。再抬眸瞧卓D时,神色更是意气飞扬。
  她用眼神示意卓D,“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末了帕时,被蔡逯笑了句“调皮”,挑战的心火才熄了几分。
  离席后,卓D又想了个折磨人的法子――挡在易灵愫身前唱喏,义正严辞地表态,要趁着寒食休沐,赶紧把日后的功课备好。
  不仅是读书背书叫易灵愫头大,跑圈扎马步更令她发愁。
  卓D好似看透她的心事般,缠着不叫人走。偏偏那时蔡逯被禅婆子拦在珍馐阁,易灵愫怕婆子为难人,也怕自个儿被眼前的煞神为难。
  进退两难,索性提起衣裙,可怜地示弱。
  想及便倏地往卓D身前凑,青葱玉指试探地戳了戳他交叉的手,指腹稍稍用力,卓D的虎口便凹下一个弧度。
  易灵愫飞快地戳了下,一眨眼的事,分明没多做停留,可指腹传来的触感却似干火蔓延般,滚烫,炙热。
  往常就是在一群女使怀里滚来滚去,也没见她们的体温像这触感一样烧得惊人。
  转念一想,卓D是武将。武将么,在她想象里,身子应当都是火炉,自带熄不灭的火种。
  “卓先生,方才我说的事,你可以再想想嘛。”她向来是能屈能伸的料,眼下被踩到尾巴,嚣张气焰散得比呲花烟火还快。
  衣袍完美遮盖住了卓D僵硬的身体,虎口处密密麻麻的电流激得他愣在原地。
  干燥温和的风将少女的衣摆吹得转了个旋,风劲扑回虎口周围,一下吹走了那阵难以启齿的感受。
  猛地一惊,卓D回了神。
  “好。” 褚尧似有话要说,嘴唇颤抖着,然而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他在赌,易灵愫也在打量着他。
  褚尧惯会苦肉计这套,长着老实脸,背地里把两面三刀学了个透彻。这会儿瞧他一脸悲戚,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呢。
  “先前都说,褚家大郎一片痴心,我也把这话当了真。如今一想,到底是诓人的话罢了,经不起推敲。”易灵愫抵着墙,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碎石子,似是在叹息。
  “不对。”褚尧握拳,指间挖进掌心里,用力掐着。
  “明明是他夺人之妻,是他言而无信。”褚尧抬头,死死盯着易灵愫,试图从那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易灵愫没回话。角落里实在阴暗,她站在那处,恍如鬼魅一般,下刻就能飘走。
  褚尧以为这话戳中了她的心坎,想着二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浮萍,顿时怜惜之情涌上心头,手脚也像被人操纵一般,不听使唤。
  一抬脚,就被石子给绊了个踉跄,心一慌,竟单膝跪了下去,那顶在地上的膝盖被尖锐的石子边划得生疼。褚尧被绊出了狼狈相,手撑在身前。
  可这长臂一撑,那擦伤的手指竟然摸到了易灵愫的鞋头上。
  这一天翻地覆的事叫两人都愣了半刻。
  “你……”易灵愫话还未说完,便被不远处的一声惊喊给截断了去。
  “你们在做什么!”
  话里满是焦急与气恼,男郎大步跨了过来。
  眼前的画面实在叫人遐想。褚尧单膝跪着,手抚到了易灵愫脚边,低着头喘气。
  蔡逯刚叫人把承怡县主给送了回去,想着天黑人少,急急忙忙往易灵愫这边赶,生怕她被人欺负,受什么委屈。
  明明叫她听话,可她还是和那狗皮膏药掺在了一起。
  褚尧听见这声心也急,本想钻空子赶紧把事解决了,谁曾想自己出了个丑,还正好被蔡逯给碰了上,这下脸都丢尽了。可他偏偏被那石子刺得生痛,起不来身。
  蔡逯倒是随了他的心愿。眼下心里正气,一脚给褚尧给踢飞了去。
  沉闷声传来,下一瞬,褚尧便被耍到了一旁的巷壁上去。
  “褚明颂,我倒真是小看你了。”蔡逯看着褚尧嘴角渗血的模样,满脸灰尘,这才好受了些。
  “你的官,是不想要了么?”蔡逯皱眉,声音冷静得似是局外人一般。
  褚尧忙着咳嗽,忙着起身,蓦地听到这番威胁的话,心里一颤。他的官位是蔡家的补偿,蔡家随意的施舍,都是褚尧要摸爬滚打数年才能攀上的高位。
  忍,一定要忍下去。褚尧没再开口解释什么,反正蔡逯也不是个善茬,索性装起了可怜,靠着墙,不停咳嗽,装聋作哑。
  “他碰你哪儿了?”蔡逯说着,一边拽着易灵愫的手腕往外走。
  不是都看到了么?易灵愫腹诽,她自然不能把自己叫褚尧下跪的事说出来,于是编了个理由。
  “褚家大郎见这片地儿黑,请我走到热闹的地儿去。这才来,便给绊倒了。”
  把她的狠话抹得干净,这些理由还算是像回事。
  “鞋面脏了一片,是我为了见学士特意换的。”易灵愫任凭他拉着自己走,小声抱怨着。
  蔡逯听罢,心头一软,又不想这般轻易地原谅她,于是冷笑道:“这会儿倒是改了称呼。”
  见易灵愫没回话,蔡逯又觉着方才的话太重,忙添了句:“一双鞋而已,不值得。改日送你一柜鞋,脏了就扔,不用再想旁的事。”
  易灵愫应声说好。
  这相国寺自然是逛不成了,车夫有眼力见,赶忙把马车给赶到了巷口。
  “承怡县主说有事,先回去了。天色已晚,不宜逗留。”蔡逯把易灵愫丢进了马车里,语气淡淡的,人也很平静。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蔡逯正在气头上,就是一直跟着他办事的车夫大气也不敢出,偏偏易灵愫还开口说了句话。
  “褚家大郎呢?他怎么办?”问出来的时候二人还牵着手,话一出口,易灵愫指尖便被掐了下,力来得猛,一声惊呼便传了出来。
  “这时候,还想着他呢。”这下蔡逯的脸算是真沉了下来,比夜还阴,眼眸浸在昏暗的车里,任谁看了都得打颤。
  蔡逯见易灵愫一脸惊恐,眼神也胡乱瞟去,不敢与他对视,想是知道错了。
  “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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