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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一道——浮玉山前【完结】

时间:2024-04-14 23:04:38  作者:浮玉山前【完结】
  “来了,不过在后院里。长史病得重,眼下正叫人艾灸按摩呢。”吴娘子回道。
  听罢这话,易灵愫心里一凉。
  国朝还能有几位岑长史?说的自然是枢密院长史岑青,前段日子因病居家的高官,汴京城里翻云覆雨、行事放荡的人。
  他又怎会在此?蔡逯又为何过问他的事?庭叙与岑青是朝中的龙虎党,两党打得不可开交。蔡逯是庭叙的爱徒,怎会与岑青有私交?
  不待易灵愫仔细询问,吴娘子便开口道:“易二娘子是来过继东头地产的罢,眼下还有几处要点没说清,不如同我来,细细说。”
  易灵愫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料到进了院便要与蔡逯分开。她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跟吴娘子走,打听原行遮说的事。一条是跟蔡逯走,看他与岑青到底在说些什么话。
  原行遮的话遮遮掩掩,仔细想来,无非就是说她易家的私事罢了。而她显然是更想跟着蔡逯一起走,倒不是讨好蔡逯,只是因为要见的人是岑青。
  那是上辈子在褚尧拜相后,一直怂恿他暗中处理掉易灵愫乃至整个易家的人,是空口诬陷易发谋逆,致使清酒易氏全族男郎流放、女眷充女支的人。
  她的死,是岑青一手促成的,褚尧只是来打个掩饰。
  蔡逯看出了易灵愫的犹豫,出声道:“不必,她是我家新妇,与我一体,随我去便是。”
  随即,拉着她直走向后院。
  易灵愫一路被蔡逯牵着走,绕过最后一道连廊。
  那个要她命的人出现了。
  大姨娘机灵,见眼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便想赶紧叫这位不好惹的新妇赶紧走。
  “新妇,时候不早了。晌午头大哥便放衙回府了,你还是快些到屋里拾乙环,等着接郎婿回来罢。”大姨娘说道。
  二姨娘随即接话,“是啊,燕尔新婚,郎婿与新妇定是有百般体己话要说。新妇还是快些走罢,任我们这群姨娘在此处说会儿话。”
  易灵愫见状,也不想再同这些俗人胡搅蛮缠下去,她还嫌晦气呢。
  方才往屋里折返几步,不曾想再迈步,竟又被人堆里藏着的哪位姨娘给绊了个趔u。
  “娘子,当心。”秀云心急眼快,赶忙搀扶住易灵愫。
  “无碍。”易灵愫回道,低头一看,原来身上的衫子往下落了几分。
  雪白的肌肤上落着点点红梅,从脖颈一侧,绵延而下,余下的尽数掩在抹胸里。
  “噫,可真是得罪了。我这脚方才站得麻了,想着赶紧甩几下,省得闹出笑话来。不曾想,这脚竟是把新妇给绊了个趔u。”
  易灵愫转身看去,说话人面生,不是姨娘。许是位得宠的外室罢,竟生了熊心豹子胆跟众姨娘一同见正房。
  “无事。”易灵愫若无其事地把衫子拽好,“妻妾与外室有着天壤之别。舅家向来守礼懂法,自古以来,外室都不配与妻同室。既知自个儿是见不得人的外室,还是守着老祖宗的礼行事好。”
  那外室是三姨娘身边的人,怎能容易灵愫这般贬低她,忙护着:“新妇,你这初来乍到,怕是对舅家有误解。你面前的这位外室,可是眼下你家舅最疼爱的人,不日便会上门为八姨娘。再怎么说,也是个半个小姨娘,你可不能如此无理。”
  “那新妇就等,什么时候外室子成姨娘了,再来与我家姑一同饮茶罢。”
  说罢,易灵愫便抬脚走了出去。身后一阵埋怨声,她毫不在意。
  *
  问安虽是出了个茬子,可易灵愫也不放在心上。与一堆叽喳人说话,更叫她觉着饥肠辘辘。
  既然家姑都说叫她吃好喝好,那她自然不把自己当外人。这来夫家的初次用膳,点的尽是些山珍海味。
  鲍鱼鹿尾,蟹角虾粥,小膳房都利索地端上菜来。一问才知,原来蔡逯早吩咐给易灵愫另开一间膳房,请的都是私家厨娘,有几位还是从御膳房里出来的。
  秀云说,那时蔡逯特意在官家面前要来的厨娘。这山珍海味也是昨晚今早刚到,放在冰库里冻着,食材新鲜。
  “姑爷说,娘子娇惯,他疼你,不想叫你来了夫家吃亏,衣食住行都想给你最好的。”秀云端来一盅瘦肉粥,弯腰说道:“姑爷知道娘子偏好咸甜口,特意叫人把素菜粥换成了肉粥。”
  “放下罢,这满桌菜肴,我又吃不完。我挑几盘菜吃,剩的不动筷。到时你再热热,叫绵娘过来跟你一起吃。”易灵愫说道。
  “娘子真是菩萨心肠!”秀云笑道,只觉自家娘子是菩萨降世,心肠当真是好。不过仍不解,问道:“既然娘子吃不完,为何又点了一桌菜?剩菜再热,岂不麻烦?”
  “不麻烦。”易灵愫放下空碗,拿茶漱口,叫绵娘把菜撤下去。
  “我这是在给那帮姨娘看。她们以为易家女空有皮相,可任她们随意拿捏。不摆出荣宠骄矜样给她们看,那群人定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我不欲与姨娘纠缠,自然要早些时候示威,为日后省去不少麻烦。”
  秀云点头说是。可想到于氏那般畏缩模样,觉着人可怜,便出声道:“我见那于夫人受欺凌已久,娘子想怎的解救她?”
  提到家姑,易灵愫叹口气。
  她连蔡逯在外如何都不想管,何况这心思叵测的家姑呢?世上那么多可怜人,难不成她都要一一救下?
  家姑可怜?易灵愫倒觉得自个儿也可怜?可怜人不心疼自身,反倒生闲心去操别人的心?何其可笑。
  易灵愫捻破圆润的葡萄,汁水乍然迸溅出来,染湿指尖。易灵愫将那葡萄扔到盂盆里,垂眸盯着那银盂盆,若有所思:“看造化罢。我的心不在此处。”
  “那你的心在何处?”
  调侃的话隔着一道门遥遥传了过来,随即一道人影挤进门,朝易灵愫信步走来。”
  拿汤匙的手已经举起,易灵愫原想学着喂人,未曾想麦婆子一把夺过外缘发烫的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待易灵愫想帕时,麦婆子又提早用帕子擦了嘴。她怕易灵愫抢在自己前面,擦嘴的动作随意粗暴。原本泛白的唇瓣被摩得起红,肿起一般。
  “这些小事,公主不必动手去做。您就是心软善良的主,今日病的是奴家,奴家给拦下了。那明日呢。明日来个萍水相逢的人,公主也照顾他么?您是公主,要有公主的架子。”
  “是,婆子说的是。”扶着人倚好后,易灵愫不禁叹了口气。
  “婆子没病时就爱唠叨,我还想着,你能消停几日呢。”易灵愫歇在床边,低头绞帕子。
  女孩说的是抱怨话,可语调是轻快的。麦婆子清楚,这是在撒娇呢。
  想及此处,目光柔软下来,语气也稍显郑重:“公主在我心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可您的确在长大,有些事,反复地说,也是怕日后您嫁……”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易灵愫讪笑着打断她的话。
  成婚远在天边,她找不到想要的驸马,也没找驸马的意愿。
  相顾无言,睐见麦婆子满脸]u,易灵愫认命地唉声回应,“我心里都清楚的。往后保准会长一千个心眼,不滥用好心。”
  说着羞赧地抿起嘴,“能叫我情愿端茶倒水的,现下还只有婆子一人。”
  麦婆子被她的奉承话逗笑,脱口道:“那贤妃娘子呢?”
  言讫,见易灵愫的脸色变了变,后知后觉地领会到说了错话,忙朝着地面呸呸几声,颇为心虚。
  一个是亲生的娘,一个是拉扯小孩到大的奶娘。麦婆子心里跟明镜般,她跟李贤妃是比不得的。
  哪哪都比不得,可心里还是憋着股气,一下没捱得住,放肆的话如野马脱缰,不过脑就说了出去。
  易灵愫喉头上下动着,话音些许干涩,“婆子,你与姐姐是不一样的,可也是一样的。你病糊涂了,这话我只当从没听到过。”
  “再好好歇几日罢,起码得歇到清明后。禅婆子都操着心呢,你不要慌。”
  麦婆子能说什么。刚点了点头,揉揉眼的功夫,床边的人影就走到了门前。
  “噢,还有,明日是寒食,灶炉得熄火。”易灵愫忽地回头,绽开笑颜。
  “没事呀,婆子的药照样是热的,病人可不能触冷。且放心,不会有人敢掀我的面子出去告状的。”说罢,食指竖起,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眼睁睁看着户牖扩开,合上。踅来一卷凉风,刮得麦婆子头皮生疼。
  *
  珍馐阁。
  刚一拨弄开垂落的竹帘,松松饱觑几眼,睫羽便不听使唤地颤起。
  两位男郎并肩而立,恭蔡地站在案桌旁。佳肴碟上的缕缕热气顺着凤向,全倾倒在立人的一方。袅袅淡烟,把阁楼衬得像不真切的仙境。
  檐下铃被红穗围着,发不出清脆的响声。一箴一箴的帘子错落交映,遮掩着易灵愫的身影,莺黄衫子退红裙,静静摆在那里,不曾晃动过。
  偏偏,蔡逯稍稍抬起下颌,分散的目光霎时凝聚。
  他与卓D一道叉手行礼,“问公主殿下安。”
  藏匿在帘后的身影轻微晃动了下。
  易灵愫抄着手,衫下指节交错,不迭摩挲。
  再四处瞧瞧,噢,原来禅婆子也在场。
  她的眼珠成了精怪,还能自主忽视人。
  “是奴家把二位先生领过来的。”禅婆子搭腔道:“您去看望麦婆子,那厢蔡先生就归了府。这大晌午的,奴家猜您会把两位叫来一同用膳,于是自个儿拿了主意,提前将人带到珍馐阁,省得等下费事跑一趟。”
  听罢解释,易灵愫才示意女使把面前的重重帘子卷起,轻快地迈步过去。
  禅婆子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她也能领会到婆子其中的用意。
  站着不动,非得摆摆谱,是她心底某股歪念作恶。
  倘若先前也似眼下这般善解人意,和和气气,还有甚坏事会发生?
  腹诽一阵,待看清蔡逯温柔的眉眼后,自个儿的眼角也弯了弯。
  “坐罢。我一人吃一大桌菜,能吃掉多少?剩下些菜,温了又温,吃不完的就倒掉,白白浪费。你俩就帮衬着吃,挑泔水的老汉也轻松些。”
  说着正想端起筷著,就见卓D猛地往后一退,行了更大的礼。
  “臣万万不敢与公主同席,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禅婆子也是一惊,吊梢眼乜着,搞不清眼前形势。
  卓D古板正经地作揖,言辞激烈强势。可与他同为夫子的蔡逯,已然坐在了易灵愫左侧。此刻,坐下的两人都歪着头,对这贸然而来的动作表示不解。
  易灵愫尴尬地轻笑出声,默默拿起筷著,仿佛拿了个增添说话底气的武器。
  “公主府不是被条条框框封禁的地方。卓先生监督我的功课,是师长。远道而来,是府里的贵客。公主每日食几菜几汤,是国朝定好的规矩,是必须遵守的礼。我一个人的胃口是有量的,可加几双筷著便能减少浪费,于情于理,我都能邀先生与我同席,先生也能与我同席。”
  易灵愫见他不为所动,身子不自主地往蔡逯身侧倾了倾。
  “卓先生你看,蔡先生也坐下了呀。这不是无礼之事。”
  搬出蔡逯,卓D回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禅婆子见场面尚在僵持,想及先前与公主闹了回不愉快,那今日给她解解局,就相当于将功补过了罢。
  于是轻咳几声,“卓先生,我家公主一番好意,你还是莫要拒绝为好。”
  易灵愫接腔说是呀,“明日起便要吃枣锢,喝麦粥。府里还备了许多冻姜豉,都是冷食,吃得频繁,身子也受不了。趁着还能吃热食的时候赶紧多吃几口,别管是谁桌上的,吃得尽兴要紧。”
  话语条条有理,找不出一分差错。
  圆桌正好能坐下四人,而今三缺一,易灵愫揣度一番,开口道:“禅婆子不如也坐过来。你总是伺候完我,才慢吞吞地去屋里去吃饭。明儿寒食,不如破次例?”
  易灵愫眸里满是真诚,纵是素来快刀斩乱麻的禅婆子也慌了神。
  “不行,不能,不合礼。”禅婆子回道。
  她是仆,纵使主家宽容,她也不能逾矩半寸。
  所幸易灵愫兴致好,并未同人计较。
  诚如她先前所劝,两位男郎一掺进饭局,剩菜的确少了些。
  人影幢幢,倏尔聚,倏尔散。女使把菜碟稳稳放在红木托盘上,递嬗走远。
  满瓮山泉水晒得发暖,表面薄薄的一层依旧透着不可撬动的冷冽,可强劲的暖流早已渗透罅隙,向更深处蔓延。
  “暗自渗透是最可怖的事。今日公主邀请你我同席饮食,那明日呢,后日呢。”
  卓D抱手,靠墙站着。觑了觑蔡逯,见他气定神闲地焚香持卷,恍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若真没发生便好了,也不至于一个气得像要爆的球,一个瘪得像漏风的窗。
  卓D垂着眼睫,“自打那事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还有……”
  “还有什么?”
  蔡逯淡然抬眸,问道。
  他褪去了那身温润骨,眉目是化不开冻的霜雪,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凌更冷。
  “公主要你做,那做便是。”
  蔡逯挑起香著,捣松玉炉里的香灰,反反复复,搅了又搅。
  卓D冷笑,不以为然,“纵使公主句句在理,可你也不能开了与她同席的头。国朝是讲求尊师蔡长,守礼讲礼,可又有讲:男,凡非亲非驸马者,不得与公主同席。”
  顿了顿,又稍带质疑地问:“你是要做驸马么?”
  这时她还远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渣渣地想:要是能跟他在擂台上来一发,也是挺有趣的。
  她又觉得蔡逯这精神状态很眼熟。
  仔细想一想,好像在之前,沉庵也像他一样郁郁寡欢,之后就开始发疯,再之后,就自杀死了。
  她隐隐觉得,蔡逯会走这条老路。
第45章 寡夫
  比赛开始了。
  庭叙看不得这打斗场面,一个劲地往灵愫身上贴。
  他那嘴巴都快贴到了她的耳垂上面,时不时有惊.喘声传入她的耳中。
  灵愫干脆把他扯到自己腿上,任他撩拨。
  不知情的,恐怕以为这场面是瘦高的郎君在占小姑娘的便宜,可实际却是,灵愫的手从他的小腿滑到了他的腰窝。
  国朝娘子家及笄前,爹娘常给起叠字小名,待及笄后再起个上得台面的正经名。
  当年荣母分娩时,用光了力气,扣着被衾无力地喊:“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缓缓”二字,便由此得来。
  缓缓说要容她缓缓,颇有轻谐之意。
  易灵愫知她每每紧张便会说这句,一时也不急,拉着人进大三门。
  花架上的金刚鹦鹉小眼珠提溜一转,见客人来这处走走逛逛,叽叽喳喳地开口:“客人,买罢!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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