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拾乙环,屋外女使传话,新妇出了门,正朝西屋处走来。养娘赶忙把于氏扶起来,“走罢夫人,我扶你去榻上坐好。到时那新妇一来,你就看我脸色。我再问问,叫夫人背的话可都背好了?”
“背好了。”于氏觉着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半分。昨晚睡时,蔡梁竟破天荒地把搂着她的腰耳边低语,不过说着却是威胁人的话。
蔡梁也知翌日新妇要到姑舅处问安,再去给姨娘问安,给外室送礼。而到那时他与蔡逯定早上了朝,再官家面前候着。没法到场,那定要提前交代好。蔡梁叫于氏好好待人,逼着她跟养娘学说话,于氏这才认真上心起来。
“夫人给我说说,到时新妇一来,可有什么话要说?”养娘给于氏倒了盏茶,到时撑面子用,心里慌得很,就喝茶,面上要装得镇定。
“你是慎庭新妇罢,嫁过来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告知我,我定叫你过得畅快无恙。慎庭这孩子打小便自立沉闷,什么话都往心里闷。既为夫妻,你要多体贴郎婿,绵延子嗣。”于氏一口气说了几句长话,眼神却始终空洞无物。
呆呆地坐在榻上,心里不安,可她说话时又不能喝茶,只能无助地揪着膝前衣襟。待说罢,膝前的裙早皱成一片了。
养娘看得心急心疼,忙想纠正,“夫人,话是没错,都记下来了。可你不能这么没精打采地说着,这不是叫新妇瞧笑话么?家姑威严若是立不起来,日后这后院里定会翻了天。我瞧那新妇就不是个……”
不过话语未尽,半掩着的门扉便被推开了来。
风乍起,院外合欢落叶被卷进门槛里,有一片合欢恰好被银灰金丝尖头鞋踢起,恰巧又有风拂过粉青衫子花叶裙,女娘的芙蓉面微惊,敛目扬唇,道声问好,话语柔得似棉绒,可却凝聚一团,并未被风吹散。
“新妇向家姑问安,家姑无恙。”女娘微微欠身,站在门外,朝里面的人行礼。
于氏又怔着,就连身旁正出主意的养娘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女娘。
女娘身后还跟着位女使,可眸子似是不听使唤般,只往女娘身上看,山水褚木一刹那间都失了色。万般色彩光绸,都披到那女娘身上。
痴傻的于氏倒是先反应过来,“你是慎庭新妇罢。”
易灵愫颔首说是,不卑不亢,只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美景。
“起风了,你要往哪里去?”
于氏的下句话却是自个儿瞎编乱造的,根本不是先前养娘教她的那句。养娘一下慌了起来,忙挤着眼给于氏使眼色,可于氏偏偏视若无睹,自说自话。
易灵愫虽不知此话何意,却依旧大方回话:“我要往家姑身边去,给家姑问安。”
话音落下,于氏空洞的眼里霎时光亮几分,“那你来,到我身边来。”
于氏招手,唤来人。
秀云在易灵愫身后跟着,手里端的是漆木四方匣盒。许是清楚于氏的底细,秀云走到养娘身旁,把那匣盒打开,里面奉着的是一张落红帕。
秀云不敢把眼里的愤懑显露出来给人看,今早伺候易灵愫穿衣前,又给她擦了三遍身子。那处红肿不堪,显然是初次过火所至。秀云心疼不堪,一边给她抹着雪花膏,一边听绵娘说西屋大养娘的要求。
别家哪有叫新妇上门见家姑时带上落红帕的要求呢?何况不是家姑要看,而是家姑身边厉害的养娘要看。
养娘点头说好,没给秀云半个眼神,反倒是叫自个儿手下的女使端上茶,“新妇,给家姑奉茶罢。”
易灵愫朝养娘施以一笑,笑意明媚,却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家姑,新妇给您奉茶。日后新妇定待郎婿百般好。”
于氏接过热腾腾地茶,茶托摆着烫手的茶盏。想新妇都不怕烧手,给她稳当地递上来,于氏也不造作,遂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养娘闲不住,出声唠叨:“新妇,这冒着热气的茶怎么敢递上去?府里上下谁不知我家夫人不爱喝烫口的茶,只爱冷茶。怎的刚来就忤逆家姑,一点都不懂事?”
易灵愫笑着应声是,不欲同她计较。反倒是秀云按捺不住,开口怼了过去:“这茶可是大养娘叫小厮备的,我家娘子是接了大养娘递过来的热茶,顺大养娘的意给夫人奉茶。大养娘明知夫人爱冷茶,为何又递上热茶,栽赃我家娘子!”
“你!你敢冲撞我!”养娘被秀云的话激怒,嫣红的指甲指着秀云,大喘着气骂娘。
“新妇,你这女使牙尖嘴利,当真是没教养!”养娘抱手,冲着易灵愫讨不是。
不过易灵愫只是在于氏身旁候着,半句不言。反倒是于氏给养娘递了个眼刀:“谁说我不爱喝热茶。”
于氏把茶盏放到四方矮桌上,挺直了腰:“谁说我不爱喝热茶?从今日起,我爱喝热茶,再不喝晾三日的冷茶了。”
养娘未曾想自家夫人会跟她对着干,气得语噎。
易灵愫知道于氏在向她求助,讥笑道:“大养娘心肠可真是好,晾了三日的冷茶也敢给家姑喝。怕不是为着掩饰什么腌H事才放言家姑爱饮凉茶的罢。”
“是啊,我觉着新妇给我的这盏茶喝得顺口,心都热了起来。”于氏接话,许是觉着话语太过锋利,说罢便低下头复揪起衣裳来。
养娘气得脸上的肥肉发颤,眼角细纹愈发似利刃,一下下地想把易灵愫给刮了。
正当屋里僵持之际,一阵戏谑声冲破了门,直嚷了过来。
易灵愫蓦然回首,见得门被人大力推开来,七八位花枝招展的姨娘先后踏过门槛,红的绿的,肥的瘦的,用的是连最粗糙低下的胭脂香粉。
一瞬,无数粉尘飞扬,透过斜射过来的日影,朝屋内扑了过来。
来的是一群没脑子的,易灵愫欠身朝姨娘问安。
香肌玉肤、聘聘婷婷的少|妇轻笑,心里却暗下狠计。
上辈子温吞隐忍,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肆虐。
她不想再忍着了,横竖一条命而已。
蔡逯的偏爱给了她底气,可她真正靠的,是自个儿一以贯之的狠心。
在宅院呆久了,显些消磨去本性。婚后,才是显山露水的起始。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求安慰。
“乖狗狗,你看,我对你多好。”
灵愫揉着他的脑袋,语气轻柔。
喝水问题解决了,紧接着下一个就是吃饭问题。
她笑得灿烂,心里却想的阴暗。
接下来,要怎么去“折磨”他呢。
第48章 优秀
这事过后,灵愫又找来个新鲜玩意,不顾蔡逯反抗,直接给他戴了上去。
这个玩意,算是升级版的“守德锁”。
目的是:控制他的排泄。
锁笼上面有一根细长的软管,能把那个小眼堵住。戴的时间长会伤身,所以她只在给他喂水时,将锁戴到他那里。
喂他很多水,把手摁在他的肚皮上,感受他的肚子在渐渐鼓起。直到他受不住,开始求饶,她会再磨他一会儿,之后再给他解开束缚。
几次下来,他就已明白:他要是想做一些事,就必须向她汇报,得到她的允许后,他才能去做。
这个过程他会很难受。
难受就对了。
而蔡逯是何心思,易灵愫显然是猜错了来。
“不要叫我官人,我不喜这词。”幼时他听过无数句官人,没一句情真意切的。没脑子的姨娘该斗还是斗,他被逼去兆相家读书。
蔡逯不喜,因为会被背叛。
“你想想,该唤我什么?”蔡逯眼中尽是玩味,眸里映着易灵愫懵懂的眼神。
易灵愫心下了然,可面上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慎庭哥哥。”易灵愫唤了一声。
原来是因为她胡乱叫了句官人,蔡逯心里忌惮,才故意疏远了她。虽说这才疏远了半刻钟不到,可也叫易灵愫觉着蔡逯此人当真是阴晴不定。
说上句,蔡逯愿意顺着她的话往下云。若是下句有半点不合他意的地方,他便会立即抽离出来,又成了那位笑意不达眼底的阴鹜佞人。
不过易灵愫哪里是这般容易被唬住的人?蔡逯愈是郁闷,她便愈是欢喜。
如同得逞占上风的狐狸,易灵愫兀自放声笑了起来。
易灵愫伸手点在蔡逯身前,指甲粉嫩晶莹,好似摸过一层冰水一般,覆着一层白净的光。
易灵愫精心养着的指甲,不是只能染蔻丹,剥莲子的无用废物,饱满圆润,颇有钝感。蔡逯随着她的动作敛眸,美人笑得张扬明媚,丝毫不觉此番会掀起哪般惊涛骇浪。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哪怕是这般无意微小的动作,也能点起蔡逯心里的一股火。蔡逯问着,话里却喜意外露。
可易灵愫的回话还没从喉里传出来,骤然一阵天翻地覆,蔡逯握着她的腰欺身上前,一股容不得人做何反抗的力道传来,两人都卧倒在了喜被软榻上。
寂然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鼻息里外,一霎时便沾染了蔡逯身上的清冷气。冷冽,却又莫名干净。
易灵愫以为蔡逯还会放几句狠话,毕竟平日里喜爱放狠话吓人是他的作风。可他并没有。
“你教我。”蔡逯蓦地抛出这么句话。
话中含意明显,易灵愫轻笑。她倒不知蔡逯何时是这般实在了,旁的男郎觉着羞于说出口的话,蔡逯倒是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男郎腰间系带或是用一块麻布撕成长条,或是用皮革带揽在身上,或是用玉带钩彰显尊贵。而再尊贵的玉,再细琐繁杂的衣物,都被随意抛到地上。
岑日头里,纵使再端方守礼的人也会被衣物蒙得出汗,而蔡逯显然不是这般执拗古板之人。里衣薄,不出汗,也叫人看得清楚。
蔡逯似是不愿面对这般场面,眼中情绪不明。可情意却藏不住,把他的心,他的身,他的思绪,都拢到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
易灵愫被门外的喧嚣吵得心烦意乱,想翻身把被衾拉上去状没听见,这一翻身,便被蔡逯搂到了身前,紧紧相拥在一起。
睡得迷糊,手胡乱一摸,原来这不是那扇冰冷坚硬的墙,而是一位男郎起伏有力的胸膛。
“想是几位不长眼的姨娘又犯了什么事罢,你觉着吵么?”蔡逯挑起易灵愫嘴角边勾着的一缕发丝,轻声问道。
易灵愫摇摇头,昨晚的凌乱放肆涌上心头。倒不是羞,是觉着中庸无味,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易灵愫觉着热,大岑天的贴得这般近,纵是再不爱出汗的人也觉着黏腻非常,恨不得推开离得八百里远。
可她那点力气在蔡逯眼里不值一提,说是耍性子的狸猫在发威都觉着过,不如说是心边吹来一阵清风,不痛不痒,叫人心情大好。
蔡逯垂眸,怀中美人蹙眉瞪目,无声斥责他这般无理行径。蔡逯浅笑,蓦地就想起她全身泛红的模样,不禁调侃。
“怎的跟熟透了的蜜桃一般,剥去皮,里面都是红的。”
易灵愫正气着,听罢这句诨话,笑出声来。
“赞誉小娘子都是拿芍药、海棠作比,无非说是美颜软身,惹人怜惜。怎么你与旁人不同?竟拿石榴作比?就算是说蜜桃也比这石榴强。”
石榴倒也成,不过有多子多福之意,而易灵愫又不喜叽喳的孩童,此刻便有些不悦。
蔡逯说好,“那以后就不说石榴了,你喜欢什么,我便说什么。”
“倒也不必如此。”易灵愫被蔡逯这话呛得语噎,本意并非如此,不过一句诨话罢了。
“你快些起来去上朝罢,虽是新婚,可官家并未给你批假。幸好醒得早,不妨事。”易灵愫说道。
官家随了礼,可仍叫蔡逯应卯,也显示出陇西的焦急事态。
易灵愫的话点醒蔡逯,他尚沉浸在桃红艳李之中,瞧着易灵愫的唇张张合合,不由得心猿意马。哪怕云散雨收仍是不知味,早起本是想缠着易灵愫再行荒唐事,这下倒好,心里装着的事全成了战事。
易灵愫瞧蔡逯欲想起身,本想叫几位小女使前来伺候二人穿衣洗漱,乍然想起先前听闻蔡逯一向不喜旁人进到自己屋里,也不喜女使近身伺候。话转了个弯,“快去洗漱罢,官家交代的事耽误不得。”
三言两语便把蔡逯给支了出去。
秀云见姑爷走了,忙进屋服侍易灵愫。
昨晚二人睡得晚,偏偏易灵愫又是个好干净的主儿。身上黏腻不堪怎能入睡?缠着蔡逯又随意披上外襟,床褥换了一套,身子也清洗一番后才阖眼入眠。
故而屋里的麝香味早就消散,秀云进来,吸的尽是醇厚的檀香。
“娘子,东屋那边叫我来取落红帕,说是于夫人那边要的。”秀云挽着易灵愫的发,轻声说道。
“家姑要的?”易灵愫自然不信,“怕不是那几房姨娘要的罢?大清早的便一阵吵闹,估摸在聚在一起想着整人的法子罢?”
秀云不敢置喙,给易灵愫挽髻时,瞧见她脖颈是处处青紫,好似昨夜是被坏人打了一顿似的。可秀云也不是全然不通握雨携云之事的人,也说不得姑爷的不好。
“昨晚我同绵娘从屋里退出来不久,几位姨娘便过来找茬。原本我与绵娘是在西屋后的一间侧屋里睡着,离娘子近,也好过来伺候。可那几位姨娘偏偏觉着我和绵娘一来,她们手底下的女使便没地儿住了,非要我俩搬出来。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我是娘子的陪嫁,用的本是蔡府里新分出来的房屋,何来抢占?可想着刚到蔡家,不能给娘子落下把柄叫人拿捏,任这一行人怎么说,我和绵娘都忍了下去。”
秀云愈说愈觉着委屈,“从前跟着家主,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就是帘姐儿也没这般呛过我。这才来蔡家半天不到,便叫人给了个下马威。”
易灵愫听罢也气,不过气的是满腹抱怨的秀云。
“我从前怎么教你的?受人欺负拿捏,若自个儿得势,那便报复过去。若是身处低位,那便面上容忍,私下报复。这些姨娘又不是绝顶聪明的高人,难不成你连这些无脑之人也比不过?”
“自然不是!”秀云给易灵愫戴上冠梳,心里气,动作却细致。“说我便罢了,可那几个姨娘竟生了雄心豹子胆,敢胡乱编排娘子,说得那般难听。我是为娘子气。”
“不是多大的事。”易灵愫敛眸,眼半眯着,看似漫不经心。
“还能在这府上住几日呢?家姑不顶事,家舅沉溺美色,一堆姨娘嘴碎,几个外室作妖。还有……”易灵愫话语未尽,却不再多言。
还有位心思叵测的小叔子,行事散漫,可此人绝不会那般无害。
“官人走得早,官家唤得急,连早膳都不曾用。他饿不饿我尚且不知,可我腹中空空,提不起半分精气神来。”
秀云自然清楚易灵愫的意思,“在布膳了。不过夫人房里的养娘想叫娘子去屋里问安,娘子用膳前还得去西屋问个安。”
易灵愫点头道好,往铜镜里自顾,虽是睡得晚,可镜中人气色更足,是被滋润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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