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瑞雪又道:“只是现在的民用飞机飞不飞、几时飞谁都说不准,机票到手的时候李团长也无法保证――”
李树才心领神会的打断:“我明白,我明白,在其此间我还是做好韩成林这个身份。”
唐瑞雪见他一点就通,也不再多言,随手从身边一只防潮箱子里拎出块常见的斜纹布来,侧身先离去了。
其余外间的伙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听到唐瑞雪说自个儿糊涂,分明是想要找斜纹料子;讲出来却是格纹,自己还没察觉到说错了,害得韩先生一通好找。
随即韩成林跟在后面出来,玩笑着说只是搬几只箱子而已,又不是搬山,唐小姐何必客气。
伙计们一听跟着也开起了玩笑,谈话间又消磨了几分钟,金}天和金沅回来了。
两人手里满满当当地提着共四打汽水,伙计们见状便近前接。
金}天空了手后对唐瑞雪道:“没有找到咖啡厅,我们去了商铺,只有成箱卖的汽水。”
唐瑞雪有点失望地噢了一声:“那家店或许是已易主做旁的买卖了。”
金}天对这个猜测毫无疑义,因为现下的副食品生意太不好做,多的是杂粮米都买不起的人,哪还有几个人有余力去咖啡厅里喝饮料吃点心呢?
随即唐瑞雪又笑说:“所幸还有汽水,汽水也很好,正好一箱四打,足够一并请大家的客。”
她话一毕,伙计们纷纷乐了,先谢老板再谢唐小姐。
金}天从金沅手中接过一瓶开好的汽水递给唐瑞雪:“东西都挑好了吧?喝完歇歇咱们就走,今天在外面吃晚饭吗?”
唐瑞雪无片酬演了一天戏,已经疲惫至极,自觉没有余力再在外吃一顿饭了,于是微微摇了头:“不,我们还是回家去。餐馆老板们总用罐头肉卖鲜肉的价,鲜肉则要卖国宴的价,不到不得已实在不必外食。”
这时有个伙计端着汽水打趣道:“唐小姐太贤惠了,其实以老板的本事,国宴又有什么吃不得?”
“不要胡说。”金}天轻描淡写地制止着,“俭省总是好习惯。”
唐瑞雪仰头喝了一口汽水,没再搭话。
此刻的气氛微妙,他们实在像一对真正一同入川彼此扶持的好伴侣,谁能看出来一切都是假而畸形的?
她骗着他,他困着她。
好在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第71章 在离开前夕
金}天觉得近来自己和唐瑞雪的关系已经奇异的缓和,这导致他愈发认为云南的所见是场噩梦,他不愿再踏足那个恐怖的地方。
可是账目上亏损的数百万又提醒他要想些法子回本,而那想出的法子,只在家中枯坐是永生也不可能达成的。
他终究千不舍万不舍的走了,还是得经云南去仰光。
他一走,唐瑞雪也不出门了,她不便无故焚香祈祷,只好每日在脑海中以意念请愿各路神明,盼着趁金}天不在机票快些到。
大概世上苦楚良多,神明忙碌生死大事尚应接不暇,没空顾及她的所求。
金}天押着四辆卡车返回重庆时,机票还不见影子。
金}天到家后也不休息,忙不迭地把金沅及手下几个得力伙计喊来交代事情。
唐瑞雪无意偷听他们谈论什么,只是金}天实在也不避她;于是她得知他此番带了许多原石回来,打算在重庆缔造一种新型娱乐――或者说开辟一道新型暴利财路。
伙计们离开后金}天仍坐在沙发上,唐瑞雪站在楼梯上只看得见他的背影,依然可以想象出他看似正出神,实则心里在飞快拨动算盘的模样。
她心里想着自己总归快走了,以前都不曾管,现在更犯不上去插嘴他的事。
可行动上却是不由自主地下了楼梯走到他身边了。
见唐瑞雪来,金}天立刻就从他想的事中抽离出来,一心看着她问:“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缺少的日用品?”
唐瑞雪扶着膝盖坐下,“都好,什么也不缺。”
金}天和她说话总绕不开衣食住行,于是听起来就很像一个时刻赔着小心的保姆:“刚才金沅带来了一条鱼,好像是草鱼,小刺有些多,好在很新鲜,也算稀罕东西了。你看看想吃什么做法的,叫吴妈中午烧了它。”
唐瑞雪想起刚到北平那年她很不习惯夏天的燥热,陆清昶便陪她进山避暑,副官处也一起去了。
那时候军长夫妇是少年夫妻,副官们也是小伙子,大家都真年轻。
副官长带头下河摸鱼,得了条最大的拎回来。
陆清昶和副官们开着玩笑,她站在一旁听,午后暖烘烘的微风轻轻蹭过她裙角。
当时以为不怎么舒适的一个炎夏,现在想来却是人生苦短。
“烹饪的事情等等再谈。”唐瑞雪垂眸凝视着地毯上的花样,“你不要去搞什么赌石――这是我要劝你的话,你现在已是树大招风,再垄断一项来钱快的买卖,少不了要遭人眼红嫉恨。”
“之前那个仓库烧就烧了,你的资产我心里大致有数,料想不至于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你不要急着去填亏空。”
金}天没想到她竟会一派认真的和自己讲生意经,这显然像一家人关起门来谈的决断;而瑞雪向来最厌恶和他是一家,这种忽然的改变叫他一时不能领会,只默然无语。
“你这样着急忙慌地弄钱,也怪我对不住你。以前我打起牌来不计数,把法币当废纸糟蹋...”唐瑞雪顿了顿,“这些年我总赌气,难为你了,以后不会了。”
“不怪你,我保证...”
金}天想保证自己以后无论如何绝不再锁着她关着她,还想说他一辈子也不要她去操心钱。
梭哈固然是坏习惯,戒了最好,但只要过去那些玩乐的时候她是真心高兴,他就没有怨言。
都说女子是水做的,所以眼泪容易来。
最先发表这言论的人却不知生物学上各人身体里的含水量相当,流泪此事本无谓男子女子。
好比此刻,唐瑞雪这几句慢慢说出的话就使得金}天鼻子发酸,他因着不愿在她面前落泪,竟说不出下文了。
所幸唐瑞雪仿佛窥破了一切,适时起身去了厨房,说她要去看看那条难得的活鱼。
事实证明,唐瑞雪一番忠言还不如不说,因为所造成的效果与她的期望是背道而驰的。
她的话只赋予金}天一股志气――她替他担忧,怕赌石会招来祸害,还反思他这样拼命赚钱是因为自己玩牌。
他万分感动,于是恨不得立刻移一座金山送到她面前。
女人可以选择贤良,但她的好是叫人感谢钦佩的,不是叫人心安理得没出息的,男人一定要有让女人挥霍的本领。
金}天抱着这样说不出是老旧还是新派的古怪思想,很有动力的四处奔走交际;并未花上许久,就借一位朋友的公馆第一次攒成了类似拍卖会的赌石局。
这日金}天早早吃罢早饭出去了,一张昆明飞香港启德机场的票子被夹在晨报中送至唐瑞雪手上,登机时间在十天后。
唐瑞雪关起卧室门,捏着一根针笨手笨脚地将机票缝到了一件外套里。
在做这个针线活的期间,她已经打算好将启程去昆明的日期定在七天后。
这般安排时间自然会紧张些,但她失踪金}天必定上天入地的找,若早早离开,在昆明等待起飞的日子就有可能被发现踪迹。
李云峰承诺只要进了云南就有兵来接应,让她无需担心金}天生事,如果敢追,有的是办法叫姓金的小白眼狼后悔。
李云峰的暴脾气连陆清昶在时都要拿出同等的暴怒才可压制,唐瑞雪自觉是没把握能拦住的;只能将启程时间尽量后延,这样金}天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
七天时间很快过去。
唐瑞雪没有任何行李,只拿着平时出门的小手包下了楼,手包扁扁的,怎么瞧也不像要出远门的人。
吴妈正弓着腰擦茶几,随口问:“唐小姐出门去呀?”
唐瑞雪答道:“是,金}天一早又出去了吧?我想起早先拿了几块料子送去裁缝那,应该早做好了,一直忘了拿。”
说着她又向吴妈开玩笑,“裁缝铺边上有个番菜馆,我中午就在那吃了。你做菜手艺在全重庆都是顶呱呱好,只是西餐久不吃也有些惦记,偶尔我也在你这儿告个假,出去换换口味。”
吴妈笑着放下抹布道:“小姐要请假,我做工的自然没有二话,只是这下午饭不知究竟做不做了。先生不是一早出门嘞,他昨夜就没回来,也不晓得他回不回来吃咯。”
唐瑞雪倒心中有些奇怪,除非离了重庆,否则金}天从不会夜不归宿,昨天怎么没回来?
但没有时间给她细想了,她已经知会李树才要他提前几天称病不到公司露面,今日到公共汽车站等她。
如今汽车开在街上太显眼,不如挤公共交通不留痕。
十一点一刻有一班车,她该出门了。
可是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门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吴妈嘴里念叨着“来了来了”去接电话,紧接着又向她嚷说,“唐小姐,金沅急着找您呢,说先生出事了!”
唐瑞雪站在门前没动,“他出什么事了?”
“我咋晓得!他只叫我喊你听电话呀!”
唐瑞雪看了看挂钟,九点四十五分。
坐人力轿去汽车站用不了一个钟头,时间还是极充裕的。
她走过去从吴妈手中接过电话听筒:“喂,金沅…”
金沅确实是很急,说话像吼,“大哥被绑走了,那边勒索,我已经把我手里和公司帐面上的钱全凑去了,可他们还是不放人!已经把大哥弄去北平了!你看一看家里还有没有立即能动用的现钱了?”
唐瑞雪攥紧了手包:“谁绑架了金}天?要钱就要钱,将人移去沦陷地是什么用意?”
信号忽然差起来,金沅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说不清…现在过去…我…”
然后电话就断了,吴妈怯生生地凑过来问,“唐小姐,怎的我还听到说什么绑架呢?先生得罪人啦?”
唐瑞雪又看了看钟,见那分针并没有移动多少,沉默了一瞬,对吴妈,也对自己说道:“现在还不清楚,我先等金沅来。”
第72章 另一种情谊
吴妈因为担心主家出事自己会面临失业,看起来竟比唐瑞雪还要忧愁,二人同站着呆了一会儿,唐瑞雪忽然抛下吴妈奔上二楼书房。
她将地毯掀开摸出小钥匙开了保险柜,把里面的英镑法币全掏出来,胡乱卷成小卷塞进只大皮包里。又找出所有她知道所在的存折,挨个查看了那存款数额后,她心算了一场加法。想金}天应该已将所有存折都告知她了,即便还有不知道的,大抵也是聊胜于无的小数目。
唐瑞雪将存折一张张摞好,尽数放到了皮包夹层中。
做完这些,不大一会金沅便赶来了。
金沅到底是年轻,一焦灼说起话来就有点东一头西一头的意思,唐瑞雪连连叫他慢慢讲,才逐渐捋顺了目前情形。
金}天未听她劝阻,已经组织了三次赌石交易,其中获利总有个二百多万元,他卖的赚钱,自然就有买的赔钱。
虽说原石其中的好坏本是谁也不知的,并无欺诈,但若赔红眼了,恨上卖主也是常事。
有个乍来重庆不久,名唤季哲远的商人就是其一。
季哲远似乎是很缺钱,期望靠赌一步登天,开了块不大的原石见当中成色甚好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又连买了几大块原石,切割开却要么成色混沌,要么干脆是石头。
他急眼了,找了几人劫车将金}天绑了去。
金沅得知后立刻将他买原石的钱连夜归还,想他无非是耍赖勒索,得了钱也就会放人。
谁知季哲远收了钱又开出一千万法币的天价,说金老板已在往北平的路上了;要活口,就带一千万去北平赎。
金沅一夜未眠满城跑着打听,弄清楚了季哲远的蹊跷――他本就是从北平来的。
原来他有个连襟叫做宫子言,人称宫三爷,数年前在北平就拥有了多家商号,是一资本深厚极有势力的富豪。
因此原因,北平沦陷后宫三爷舍不下产业,选择留下出任日伪政府组织的北平商会会长。
季哲远在与宫三成为连襟后,仰仗姐夫的关系,也开始做生意;按理说他待在沦陷区,有那样一个与日本人交好的会长姐夫,应当活得很滋润,不至于缺钱。
但此人有嗜好,唯爱吗啡针。
吗啡的紧俏自是不必提,前线负伤的战士尚不能足量用于止痛,可想而知做瘾君子有多么费钱了。
于是季哲远便铤而走险,穿越层层封锁线将北平的货物贩来重庆。
唐瑞雪听到这里,沉吟道:“这个宫三我听过,早年在北平他似乎有些地面上的势力...他和天津的黄家应当是相识的,是否可以请黄胜男借她父亲的面子去交涉一番?”
金沅将两手一拍,“大哥没告诉你吧?大小姐是前年就来了重庆的,日本人一攻下天津就强征了黄家许多商铺做联络站,她不愿做什么天津中日商会的委员,几乎脱了一层皮给日本人才跑来后方。黄家的门徒早散了,她现在就是个手里还有些钱的阔小姐,一个人住在歌乐山上,下山都很少,还有什么面子能往北平卖?”
唐瑞雪与黄胜男是老早相识了的,对她的印象一向是刁蛮任性占首位,却没想到她亦有民族气节。
感慨之余,唐瑞雪也明白这条说情的道路行不通了。
她一面瞄着钟表,一面以一种自言自语的音量念叨,“给钱...将存折提出来,英镑全兑了,差不多可以凑齐一千万法币。即使不够,我手里也还有些旧时候的首饰,只是...”
金沅突然站了起来:“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分头去银行提款吧!得了现钱,也好尽快去北平救大哥。”
唐瑞雪本能地脱口而出:“怎么去北平?又没有通行证...”
话未毕,她自己便不说了,意识到若真心要去的话通行证实在是个小问题,这句考量太多余。
“哎!”金沅有些后悔来与唐瑞雪商量,心想因为她曾是司令夫人,自己或许过分高看她了,可伙计们都不顶事,也只能找她,“现在办一张假的良民证花不了几个钱,过关不是难事。”
唐瑞雪将皮包拉开,放好的支票又掏出来,“他只在两家银行存了款子,一家同创,一家国方。只是数额这样大,不知银行一时能不能调出头寸。”
金沅道:“能不能的先去问问看!同创离这儿近,你去,我到南岸去国方瞧瞧。甭管兑不兑得出款子,咱们还是回这儿集合,你路上千万小心。”
说着他就从茶几上拿过那沓支票,从中抽出国方银行的,急匆匆迈开步子走了。
金沅离开后吴妈不知从哪走出来,向唐瑞雪道:“小姐要到银行去想法子救先生,可要我喊轿子抬您去?”
唐瑞雪没有理会吴妈,将右手附到胸口处,感到自己的心正剧烈震着――已经十点快一刻了!现在坐轿子去公共汽车站,只要肯多付几个钱,劳轿夫辛苦走快些,也还勉强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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