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并不刹车,只放慢了点速度,就敞开车门从后排推下来一人。
金沅耐着性子待汽车开远了才奔上前去拿掉金}天头上蒙的布口袋,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金}天实在不是一个好人质。
谈身手,他有一点,否则最欣赏好勇斗狠的黄大小姐也不能曾想招他上门;这些年虽终日安逸,到了紧要关头却也不曾忘,奋起抵抗很有些效果,几乎就要成功逃了。
单打独斗,那三个押送的绑匪都不是他的对手,饶是一起压制也险些被他挣脱。老板已经交代过这是一个绝不能放跑的人,若坏事唯他们是问。老板是那么厉害凶悍,人质的不听话就格外可怕可恨了,于是在路途中几人狠狠出了一顿气。
到北平后他被季哲远关在自家空屋里,真是空屋,除了四面墙壁什么也没有。
季哲远自己每天打针打得不亦乐乎,茶饭是基本省略掉了的,随之也忽略了别人要食五谷。
连吃喝都没有,更别提给他找个医生治外伤了。
金沅小心翼翼托起金}天的同时憋回了一声惊叫,月光下他右边手臂正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弯折着。
在宫子言的手表指针走向六点时,唐瑞雪捡起地上干净的棉被掩住了床上的一片狼藉,扭着腰走出套间,看到保镖司机三人正站在走廊上打呵欠。
她对司机道:“三爷叫你送我回去。”
司机见怪不怪,他知道老板的习惯,玩过就送走,这女人呆了这样久,大抵是因她漂亮老板兴致好。
第74章 联合委员会
唐瑞雪乘电梯下至一楼大堂,见闹糟糟的聚集了许多人,好像是要值夜的侍应生喊他们经理来。
这个时候还早,能在此开得起房间的阔人没有需要早起做事的,一般来讲也不会有人天刚亮就赶来住店。
唐瑞雪心生奇怪,不由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叫她没留神地上翘起的厚地毯边,险些绊倒。
宫三的司机口中叫着小心虚扶了她一把,那一行人注意到动静,也将目光抛来。
唐瑞雪便和一个西装男子对视了。
愣了两秒后她意识到自己没看岔,这西装男子的确是小王爷阿古尔!
阿古尔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旁边人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微微侧了身子回话。
他们具体谈什么唐瑞雪不知道,但听出他们都在讲日语。
这时酒店经理匆匆赶来,一面小跑一面鞠躬动作十分滑稽,脸上也笑得谄媚:“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下榻,有失远迎。”
联合委员会这个名称很有文章。
现在不管是满洲、蒙疆,亦或者汪伪那边都喜欢弄出许多抬头不同的委员会来,大汉奸自称某某委员长,小喽则是某某下属委员。
一个留小胡子的男人趾高气昂道:“那还不快快清场?要不是你们老板是三井顾问的弟弟,我们到北平也不稀罕住这儿,地方不如日本俱乐部大也就罢了,接待的态度很有问题――”
走出旋转门,司机自去开车,唐瑞雪在大门前等候。
透过玻璃大门,可以看到那小胡子嘴皮子动得飞快还在絮絮叨叨埋怨什么,经理点头哈腰的不断赔笑。
唐瑞雪表面气定神闲地站着,暗里心惊起来。
她本料定保镖和司机都不敢扰三爷清梦,等他们发现异常,至少在今天下午,大半天的时间足够出城与金沅他们会和了。可若酒店经理真按汉奸委员会说的清场了,即刻就会发现宫三的尸体,而这家酒店的老板似乎还和日本军部有关系...
想到这,她回身在人堆里寻找阿古尔,恰巧阿古尔也在看她。
一别数年,小王爷不再稚嫩,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在一群汉奸里走在前排。
不知是敌是友,只知是一场赌,筹码比她打过的任何一场梭哈都要大。
唐瑞雪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随即转身向车子走去,司机已经从驾驶座下车要替她开车门了。
裙子紧,鞋跟高,她的一切动作都是慢悠悠的。
待司机碰上后排车门,却走不了了。
最嚣张的小胡子带着经理追出来了,“喂,你们,别忙走!”
经理认得宫子言的车牌,他轻叩着车窗,态度很和气,谁也不愿得罪,“劳驾,咱们这边要清场,不知三爷现在方不方便退房呢?”
司机摇下车窗,语气不善:“我们三爷还睡着,你说方不方便?三井先生是三爷的老朋友了,房间都是包月长租的,怎么突然叫退房?”
小胡子狠狠一瞪眼睛:“让你们退就退!什么玩意都是爷了,耽误了开联防大会你们承得起?”
经理笑得都快哭了:“这个,厚和那边来了人,是到北平开会的,说是武德亲王今日下午也会到,所以要清场...”
司机跟宫子言久了,也是见过场面的,一听武德亲王便知道是蒙疆那帮人,亲王自然比商会会长名头大。他开门下车,语气也软下来,“退房也得和我家三爷说,我当司机的做不了主。”
经理松了口气:“是,是,那么麻烦请三爷下楼吧。”
司机要去喊老板,唐瑞雪也就跟着下车再次回到酒店大堂,心里不上不下的,确凿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停。”阿古尔本是站在大厅当中,正叼着根烟要接受旁人为他点火,忽然毫无征兆的向司机一伸手,“就是你。”
司机左右看了看,指了一下自己:“我?”
阿古尔将烟卷从口中取出别到耳朵上:“上次在北平车站就是你扔的石头吧?错不了,那天我看到你的脸了。”
司机莫名其妙的:“我不认得你先生啊,丢你石头做什么?”
酒店经理倒是知道些细情的,几个月前这位蒙古联合政府总参谋长到北平开会,一下火车就被人丢来的半块板砖险些开了瓢。火车站人流量大,日本人抓了半天凶手无果,最终不了了之。
经理心想多半是爱国学生干的,宫家司机领三爷的薪水即也等于领日本政府的薪水,没道理行凶,便对阿古尔笑道:“参谋长有所不知,这位是北平商会会长宫先生的汽车夫,宫先生新近代为主持治安维持会的工作,说起来明天的会议上和参谋长还能碰头呢。”
“原来如此。”阿古尔点了点头,“我对我的记忆很有信心,绝不会认错。我倒要和这个宫先生谈谈,看他对汽车夫行刺我未遂这件事怎么看。”
行刺蒙疆政府官员这顶帽子太大了些,司机有些慌了,“我没有啊!”
有个人站出来在阿古尔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阿古尔听罢就冷笑着说:“绝不可能,大伙都心知肚明,上次找出的凶手无非是避免引起恐慌的替罪羊罢了!无论如何我也是德王主席的代表,北平这样乱,叫我们怎么敢安心来?”
众人见他把话说的强硬,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是好了。
“把这个司机给我押到宪兵队去!”
阿古尔一发话,就两人行动起来冲向司机,待司机喊着冤被铐住了,他又转向经理:“那个什么会长,住几号房?”
“三零七…”
阿古尔扫了一眼唐瑞雪,一脸鄙夷道:“你是楼上那位会长先生叫的条子吧?北平这些人夜夜狂嫖滥赌,也难怪连个治安都管不好!”
唐瑞雪这时已经清楚阿古尔仍是朋友,她瑟缩着连连摆手,“我昨晚才第一次见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有人替阿古尔发了话:“快滚蛋!”
唐瑞雪做着要滚蛋的姿态,身子向后退了两步,蓄力似的忽然扑向阿古尔。语调是悲戚的,说话嗓门却很大:“先生,实不相瞒,三爷还欠着我们几个小姐妹好几回的钱没给,我们不敢上门要钱,也没地儿说理去。我知道您是做大官的,您行行好做主帮我们把钱要来吧!”
阿古尔做了个挣扎的假动作,实则将唐瑞雪带的离众人远了几步。
唐瑞雪低声道,“我杀了那个会长,尸体在房间。”
只有这一句话的时间,她随即就被扯开了。
被硬搡出酒店时,唐瑞雪留意到汉奸团中还混着个女子,一身洋装低头站着,生得白净小巧,看起来很像日本人。
第75章 偷天换日
日头升高了,暖烘烘地罩着四九城。
唐瑞雪早在心里盘算要尽可能隐蔽自己的行迹,一个艳装女子大上午独身走在街上自然惹眼,于是打定主意要坐黄包车出城,且路途上车子车夫至少要换三回。现在虽心中担忧阿古尔能否替她多争来些时间,行动上却不曾乱套,已然坐到第三辆黄包车上了。
路过一家早餐铺子,生意十分好,几张零散桌椅全部坐满了,没有座位的都捧了碗筷站着吃;因为人多,站位也就超出了那家小铺子的门头,略占了些公路。
黄包车夫边小跑边吆喝:“爷们儿留神喽,过路喂!”
唐瑞雪看着早餐铺,见老板在门前支了一口油锅炸着焦圈油条,旁边另放了保温桶,以供客人自己动手盛豆汁。
看得太认真了,黄包车都跑过去了,她还斜着身子回了头。
车夫留意到了她的举动,便笑道:“您买早点吗?我可以停下来等着。”
唐瑞雪答说:“谢您,我不买,劳驾继续走吧。”
说起这些吃食,原先住北平随处可得时是不爱的,即便路过也不会留神;入川几年,富有北方风味的早餐铺摇身一变,成值得回味的风景了。
城门到了,她给出几张毛票下车,顺利出城后便沿着土路行走。
身上的旗袍两侧叉开得很高,看上去摩登中不免艳俗,走起路来衣角随着步伐纷飞着,并不影响迈步。唯独脚上这双高跟鞋是拖累,其实谁也没有规定去旅馆私会情人的女子必须穿高跟鞋;除了事先预料不到的突发状况,这出戏处处都顺,唯独戏服的选择上有疏漏,好在只是自己吃些苦头罢了,并不影响大局。
思及至此,唐瑞雪却脚下一顿,心道此刻我居然还有心思去考量鞋子这种小事。即便宫三作恶做奸,他这条生命是客观存在的,连鸡鸭都没有屠宰过的人,亲手杀生人命后竟毫无动容;扪心自问一丝害怕和不安都没有,若强说惊惧,也只是怕尸体立刻就被发现自己无法脱身――我是否太麻木可怖了些?
原地站了须臾,她又对自己摇头。
佛说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现在沦陷区除了关门守节的人家,凡出来做事的多少与伪政府有些关联,若在后方无事,我的确不会千里迢迢来北平自己动手除暴安良。
虽然我手上的鲜血不是像当年子至上战场那样一开始就为国之苍生而染,可结果亦为护生;这就够了,混沌了几年,我把他未完的事业捡起来了,诚然绵薄之力,终归是一安慰。
麻木也罢恐惧也罢,必然要动手,既然无谓坦然会做得更好,我又何必做那种扭捏态度呢。
如此想着她也就不再纠结,继续向前走去。
唐瑞雪怕阿古尔不能争取许多时间,是想错了。
阿古尔不光为她争取了出城的时间,甚至为她彻底洗脱了嫌疑。
在阿古尔提出要去和宫会长对峙时,众人是寂然无语的,各人的心理不同。有些人是心里暗暗怨恨,大家本就因为火车晚点清早才到住处,正是困倦需要补眠的时候,参谋长这边却忽然生出事端来,免不了要折腾一阵子。还有些人觉得对峙是应该且必要的,因为北平这帮人过得舒服,相比之下他们在张家口的生活就太闭塞无味了。即便参谋长认错了那汽车夫,或者汽车夫的行径与宫会长无关,也该叫宫会长添些烦恼,否则人比人气死人。剩下的则是怎样都无所谓,乐得看热闹的旁观派。
正是各有想法时,阿古尔开口让赫闽格陪他上楼去宫会长房里,且腿上已经行动起来了。
时间太紧迫,已知信息太少。
瑞雪只说人死了,却不知是何种死法,死了多长时间。
阿古尔没有好法子能将尸身大变活人转移去别处,为了把唐瑞雪摘出来,他只能践行一个宗旨,赖皮。
“等等。”任参谋处特别顾问的城护相垣忽然站出来道,“那么我也陪同参谋长一起去。”
阿古尔还算镇定,以从容的语速问道:“相垣君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可是宫会长手下人的行为太过恶劣,我并不是出于私人情绪去质问,一切为了公事。”
城护相垣笑着叹了一声:“参谋长多虑了,我绝没有在其中和稀泥的意思。我只是想宫子言如果切实有问题的话,这场谈话就可以算正式提审前的小型审讯,需要一个见证人才合适。”
阿古尔手心微微见了汗,城护相垣的军衔低于他,名义上还是他的下属,可到底是一个日本人,这就有足够的分量叫他难以拒绝了。
城护相垣做了个招呼的手势,“走?”
阿古尔无可奈何的勉强维持着微笑, “那么我们就一道上楼――”
“不如让我去做这个见证人好了。”
话音刚落,大家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幸子继续说道:“刚才听说宫先生正代理主持治安工作?如果没听错的话,我很想看看他会做什么回应。本来这次北平行我是否随行都无碍,只是上次先生从北平回家后闹了很久头疼症,实在挂心,怕又遭遇什么意外才跟着来的。”
在蒙疆伪政府中,日本人的地位固然高于蒙古人和汉人,但他们内部又有等级划分。城护相垣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系,虽是真正的高材生家境却贫寒,军中亦无叔父兄弟依靠,见了诸如松本家这样贵族世家中的一条狗都要客客气气。
可想而知,他对松本家的小姐有多么谦卑了。
“夫人和参谋长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啊。”
幸子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淡淡一笑,“我父亲同样很记挂阿古尔,我来做这个见证,也好把宫先生的所言转述给父亲。”
听到提及松本将军,城护相垣立即朝他女儿鞠了一躬:“那么就拜托夫人了。”
幸子向城护相垣微微点了一下头,便上前两步挎住了阿古尔,“我们走吧。”
倘若时光能倒回,阿古尔还是更愿意和城护相垣同去。他心情复杂地与幸子并肩而行,进电梯不过八九步的距离,却好像长途跋涉般沉重。
电梯门关上了。
在鸽子笼一般的密闭空间里,即便用气声说话也格外清晰,幸子的声音听上去有种穿透力,“刚刚那位小姐对王爷说了什么吧?”
“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想来一定是托付了什么麻烦事给王爷,作为王妃我应当为王爷分忧。”
阿古尔听这话似乎不阴又不阳的别有韵意,一时不知幸子什么意思,对策更是没有,只得沉默着。他不答话,赫闽格也随他一道无声,于是电梯里安静极了。
到了三楼,电梯门缓缓张开。
幸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洋纱小扇子拿在手里摇晃着,率先走出了电梯,“前些天我看到一本中国书上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请教王爷,此句寓意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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