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乐怔怔地看着他,感觉他变得好陌生,他描述的自己和裴云初,也十分陌生。
“你说的是真的吗?”
宣卿平点了点头:“都是真的。”
暮烟乐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无神。
宣卿平给了她充分思考的时间,差不多十分钟后,两人都冷静了一些。
宣卿平声音沙哑:“你走过来,烟烟。”
暮烟乐纹丝不动。
“我快死了。”他冷静地描述事实,轻哄道,“如果你想再见到我,见到裴初,我告诉你,再次与我们相遇的办法。”
暮烟乐终于动了,一步接一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他的神情掩在阴影中,随着距离的接近,变得清晰。
这是宣卿平,但又不是宣卿平。
他的表情如此陌生,如此,像另外一个男人。
他的手指动了动:“接过去。”
她的手掌心挪到他的右手下方,一颗药丸落到她掌心。
“吃了它。”宣卿平的语气近乎哄人,“不会疼的,放心。”
眼前明显是一颗毒药。
暮烟乐抹了抹眼泪:“可是我会死。”
“不会。”宣卿平看着她,“等你苏醒,你会来到真正的世界,你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一定在你的身边,相信我。”
宣卿平不会真的让她死去,他知道系统的存在,种种异常的迹象,曾表明他说的都是事实,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谈了那么久,她已经相信他了。
怪不得人的头顶会浮现绿色文字。
怪不得裴云初主动选择死亡,离开前还说会再见到她。
暮烟乐的泪水模糊眼睛,不知该欣喜峰回路转,裴云初和宣卿平都不会真的死亡,还是该茫然自己到底是谁。
对于吃下这颗毒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等等。
元清道君最终决定对宣卿平处死罪,他爱护自己的大弟子,可也不能公然违背凌云宗的门规。
宣卿平离开的那日,天空下起微茫的白雪,为了给他最后的脸面,师门并未公然对他进行惩处。
暮烟乐站在雷火殿的台阶前,撑起红色纸伞,里面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师兄就会死去,尽管他说她会再见看见她,她的心依旧会不安,怕她失去他。
雪越下越大,殿门吱呀一声,发生沉重的声音,暮烟乐抬眼看过去,弟子们抬了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脸上盖了白布的男人。
暮烟乐肩膀颤抖,眼睁睁看着他们抬起尸首往远处走。
“等等。”她喊住他们。
那些弟子听话地停下脚步,她跑了几步,红色纸伞掉在脚边,凉凉的雪花落到她的脸颊。
她看着安静的男人,手指停在白布前方。
这个叫宣卿平的男人,陪伴了她十几年,每次都是一副冰冷又无情的模样,可是她知道,他拥有一颗柔软的心,善良中带着锋芒,他会去做别的弟子不愿意干的事,别人在危险任务退缩的时刻,他会勇往直前,毫不畏惧。
他对任何人都无动于衷,极为严苛,可不管她如何闹他,他再生气,还是纵容她得寸进尺。
她的师兄,在这一日离开了,他说她还会见到他,可是再见到的人,还是师兄吗?
暮烟乐特别想哭,试图掀开白布,直接面临他的死亡,她不太能接受,手指几次三番触到白布,始终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她始终希望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他的笑容。
弟子们继续抬起尸首往远处走,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不让自己落泪,低声说:“再见,师兄。”
冰凉的雪花一直下,地面落了一层雪,带着寒气的风呼啸而过,走在深山的路上,暮烟乐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有些陌生,雪将万物冻结,显得凄冷而寥落。
上次赵辞带她走的路,被雪盖住大半,路不太好找,她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块无字碑。
无字碑的地底有一个睡着的男人,他叫裴云初,也叫裴初。
小的时候她为了搞好关系,习惯亲近地喊他哥哥,原来在另外一个世界,他真的是她的哥哥。
暮烟乐遥远看到灰色的无字碑,石头的碑顶落了一层雪,周围的草叶干枯焦黄,呈现落败的景象。
纸伞被收起,她进入明亮的墓室,来到冰棺前面。
和上次见面,裴云初没什么变化,唇边浮现一抹温和的笑容,她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温热的手抚了抚他漆黑冰凉的头发。
他的眼睛闭着,不论她如何揉乱他的头发,他也不会睁开眼睛。
暮烟乐心里有些感伤,他们的命运原来一直都不被自己控制。
同时也有些期待和紧张,因为她还能再见到他。
墓室无声,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药丸吞进喉咙,倚在冰棺旁边,同他说话。
“哥哥,我好久没喊你哥哥了。”
“你走的时候,一定希望我来看你吧,”她顿了顿,低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暮烟乐闭上眼睛,胸腔的心跳声格外清晰,片刻后,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眼前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重,脑海不断闪回几个熟悉的画面,似乎回到当年凌云宗后山的初见。
那时的她眼角挂满泪水,坐在地上,他像一阵风落到她的眼前。
树影映照浅淡的月光,她怔怔地抬头,便见远处几声清透的鸟鸣,一片灯火煌煌,他温柔地弯起唇角,蹲下身问:
“是小烟乐吗?”
“我是。”暮烟乐同样弯起唇角,朝他伸出手,
“我来见你了。”
第六十三章
暮烟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苏醒。
她睁开眼睛的刹那, 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梦,梦境的悲欢离合,情绪仍在胸口回荡, 久久不平息,仔细回想, 却记不得具体的情节和画面。
“你醒了。”宣平的声音落在耳畔。
暮烟意识到两人的距离, 慌忙退出他的怀抱,咬着唇说:“师兄, 求你放我走, 如果被裴初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暮烟从没想到师兄竟然如此大胆,趁裴初独自回晋国, 他悄悄把自己掳到一个荒僻的小城, 这两日赶了三天路, 距离灵霄宗起码八百里远了。
宣平安静地打量她。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 眼珠像两颗黑葡萄,神色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稚嫩和天真,都被人掳走了, 还指望宣平能放了她,不过也对, 她毕竟才十九岁,从小被人呵护, 不懂世间险恶。
而暮烟乐活了二十多年, 遭遇过许多学习工作上的辛苦, 成长了很多, 她若发现他掳走她了,一定会悄悄的, 自己想办法逃跑。
宣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复杂的眼神看着暮烟,一点儿也没有放了她的迹象。
搞得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要把她弄死。
但很快,暮烟把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排除了,宣师兄一定是误入歧途,她必须劝他走回正途:“如果你现在放了我,趁大家都不知情,我不会告诉他们,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的话很多,叨叨叨个不停,简直像一只小麻雀。
宣平弯起嘴唇,状似为难:“别人怀疑你为何与我一起消失呢?”
听到这话,看到他的表情,暮烟振作起来,觉得希望很大,再接再厉道:“我跟别人讲,是我自己主动拜托你,带我去历城玩。”
宣平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确是想放了她,经历了剧本世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自诩爱她,却为了自己的感情,让她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经历诸多苦难。
看到她如此信任的表情,他想起小时候的暮烟乐,那时的她也像现在这般单纯可爱,但暮烟乐长大后,变化特别大,懂得埋藏自己的心,学会了执着某个人某件事,遭遇了被放弃和冷待的苦涩。
她原本不需要经历这些,可以做她无忧无虑的灵霄宗小师妹,做备受宠爱的晋国小公主。
是他为了一己私情,害她经历了她不该经历的苦难。
宣平释然地笑了笑:“裴初朝历城赶过来了,今晚他接你回晋国。”
他的苏醒比她早一刻钟,所以在现实安排好了一切。
暮烟的眼睛刷地一下子亮了,浑身上下透露出想见裴初的期待,但她有些疑惑:“他已经回晋国了啊。”
“我传信给他了。”
宣平的眸子盯着她,声音有些哑:“烟烟,最后让我抱一下。”
暮烟其实不太愿意,她只是把宣平当师兄,没有半分男女感情,但宣平不容她拒绝,一手扣住她后脑勺,压着她的脑袋埋到他的胸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暮烟整个脸都红透了,除了裴初以外,她还没有与其他男人如此亲密过。
她挣扎地推了推他的胸口,但他纹丝不动,她只好放弃了。
“这次离开,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宣平喃喃自语。
暮烟格外诚恳:“如果你想见我,回灵霄宗就能见到我了。”
她一点没把他绑架她当回事。
宣平简直快被她打败了:“以后不要随便相信一个人,即使他和你关系不错,也可能会伤害你,懂吗?”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暮烟乐嘀咕了几句,“可是师兄不一样啊。”
她和宣平相处半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非常清楚。
宣师兄对小弟子格外负责,别的师兄不耐烦,喜欢欺凌弱小。
即使有的师兄不欺负,也不大爱搭理没背景的弟子。
可宣师兄不一样,他特别关照没背景容易受欺负的弟子,她自己虽然不属于没背景的那些弟子,可看到他的行为,心里忍不住加深了好印象。
修炼路上会经历不少歪路,暮烟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师兄每逢有空就来指导他,她特别感谢他的帮助。
他对她这样好,她作为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没什么机会报答。
不仅如此,裴初看到他,动不动摆着个脸色,她说了,裴初也不听,照旧冷冷的爱答不理。
裴初是她的哥哥,他的态度不好,等于她的家人对他有意见,更加让她觉得抱歉了。
“师兄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暮烟再次做出保证。
看着她真诚信任的目光,宣平不会再产生多余的误会了,她对他的确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他气馁又释然,掏出胸口的书,“这本书,送给你。”
书籍封面,闪闪发光的两个字,《宁殇》
“什么书?”
暮烟正要翻开来看一看,宣平修长的指腹捏住书本,阻止她:“不必急,一本无聊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等你回晋国有空再看。”
既然是话本子,她的好奇心终于减轻,书放进袖口,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客栈坐了一会儿,宣平给她带了晚饭,暮烟低头吃了几口大米,片刻后,周围显得异常的安静,她忍不住抬头喊了几声:“师兄,师兄,你去哪里了?”
喊了好几声,没听到他的回应,人不见了。
空落落的恐惧像潮水,一下子涌到胸口,这个陌生的小城客栈,只有她一个人。
她打小在晋国宫殿长大,很少独自出门,这会儿感觉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准备看看话本打发打发时间,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响亮的推门声吓了她一大跳,睁大眼睛看着声音的方向,裴初气喘吁吁,大步走了过来。
外面下雪了,他的头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宽大的袖袍随风往后扬,气势冰凉,像深山的泉水,是暮烟乐见惯的模样,他是最受晋王喜欢的世子,走路的步伐透着骨子里的从容的贵气,身后还跟了一大批的侍卫。
看着他的身影,她的眸子产生片刻恍惚,总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真奇怪,他是裴初,两人都认识十几年,怎会冒出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
暮烟没想太久,拾起筷子继续夹了一片炒肉放进嘴巴。
裴初眉眼沉静,坐到她的身边,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她看。
暮烟继续哐哐吃,丝毫不影响她的胃口。
“你没有什么解释?”裴初冷冷地笑,抢走她手里的筷子,“我当你好好的留在灵霄宗,认真勤奋地修炼,却不料你们两个孤男寡女跑到荒僻小城,暮烟,你在干什么?”
暮烟小声开口:“师兄陪我逛逛。”
“逛?”裴初展开一个讽刺的笑,“灵霄宗附近的几座大城是摆设吗?”
暮烟最怕见到裴初生气了,他平时待她是极温柔的,可一碰到与宣平有关的事,简直像变了个人,防他跟防贼似的,如果她稍微跟宣平讲上两句话,他就得火冒三丈。
真的,她觉得自从来了灵霄宗,裴初的脾气都变差了。
每一次,暮烟都会采取同一种手段,来安抚他。
这一次,也一样。
那些侍卫都在外面守候,门也关上了,她的视线转了一圈,直接一个熊扑,手扒拉住他的肩膀,坐到他的腿上,语气刻意地放柔:“哥哥,我错了,没有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你原谅我好吗?”
在这样的攻势下,裴初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感受到女子柔软的身躯,他的心跳加快了些,语气却仍旧不依不饶:“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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