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器来往,金石暴起,耳边的声响若惊雷炸响,嗡鸣不止。
飞沙走石,我笑容恬淡,衣袂翩翩,若谪仙般出尘,那镰刀半分都擦不到我身上。
大汉这才惊觉我的身手远超自己,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却硬着头皮抵抗,很快力不从心。
我微微一笑,拍刀而起,霹雳之声破空震耳,一个横扫将他掀翻在地,我纤尘不染地落地,不发一言。
我见他狼狈地哀嚎打滚,眯眼操刀,微运力道,合拢刀锋,只听得噗嗤一声,暴烈地刺穿了大汉连滚带爬的衣衫,他死命躲闪,这才堪堪避开。
他终于反应过来不是敌手,嘶叫向后。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
我舔了舔嘴角,冷笑爬上眼尾,向气势汹汹喊杀声的人群露出了嗜血的微笑。我反手抄刀,扎扎实实地横贯刺去,一个猛冲,刀口挑起一串人,糖葫芦的颜色恰好。
我随性地擦了擦脸上粘染的血沫,面无表情地再看向眼前人们,脸上是呼之欲出的惊吓与肉眼可见的颤抖。
就在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弥漫口腔,湿漉漉的血液流淌在灰蒙蒙的天上,踩在脚下是不识者不瞑目的头颅,画卷展开到最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声凄厉的禀报声震动了所有人的神经,除了意料之中的我,勾起眉梢。
“不好了,首领被刺杀了!是扎兰的洛桑,快来人啊!”
焦急的声音一下响遍整个穆勒,人心惶惶,哭喊的人们四散奔逃,完全沦为一盘散沙。
面前将领的刀掉落在地上,哐啷一声,膝盖着地,再无战意。
大汉目露悲戚,见我望他,转而震怒。
“贱人,扫把星,毒妇!你不得好死!你……”
他拼命挣扎着从地上折起半个身子,努力支棱起镰刀想偷袭我,却被我轻描淡写地摁回地上,依慕刀迫上他突突跳动的咽喉。
我本就无意杀生,可目睹他嚣张不知悔改的模样,我深深叹息,思忖中断,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他不甘咽气前的时刻,我微微叹笑,俯视他道。
“朋友,恭喜你,成了坟头草新的成员。啧啧,可惜你们骂人太没创意,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字词,我都听腻了。”
他死死瞪大充血的双眼,口中血沫溢出却还不忘对我发出最恶毒的咒怨。他持之以恒地用最痛恨的目光锁住我,狞笑着似乎想要将我一并拖入地狱,我却一笑置之,淡漠如烟地拖刀,爽快地刺穿了他空洞无物的眼。
我娴熟地做完这一切,万分良善地笑,扫视一圈不断后退的众人,温良开口。
“穆勒首领已死,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归顺扎兰,为我扎兰所用,不分你我。”
我笑得温柔似水,眼中锋芒敛藏。
“二是陪你们英勇无畏的首领一起上路,陪葬你们那微不足道的信仰,给并不在意你们死活的瑾国效死忠。”
我眉眼和风裹挟,笑容恬淡而诡秘,语句负载致命的吸引力。
“当然,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武功高强如我,利用价值如我,还是被瑾国弃之若敝履。换做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去求瑾国为你们的首领做主,会发生什么结果呢?”
我一边平易近人地好意替他们着想,一边勾唇轻笑拨弄指甲等待回音。
不一会,为首的小头目最后望了一眼躺倒在血泊中气息已绝的大汉,吞了口唾沫,眼睛都不眨地跪下向我磕头。
“穆勒无明主,才会为草原招来祸患,引狼入室。中原人毕竟对异族有偏见,信他们足可见我首领之短视愚昧。故而,我们心甘情愿,归顺扎兰,听命于您。”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轻缓开口。
“你是个识时务的,起来吧。能想通,是极好的。毕竟接下来的戏,我需要你们帮我唱。”
第一百六十一 哀莫大于心死
灯火千盏, 明若白日,舞师裙摆轻柔,琵琶奏声缓缓, 铃声振荡起微波,张怀民睫羽轻颤, 神色不甚明朗。
在一密探神色惊喜而匆忙, 跌跌撞撞穿过羽衣荡漾的温柔香风而来时, 张怀民存一瞬的皱眉不悦, 但听得欣喜颜色下的来报数语后, 瞳孔骤缩,不刻展颜。
张怀民手指轻念酒盏, 骨节凸起的地方缓动摩挲下颌, 微微勾起唇畔,轻笑道。
“不成想, 朕那万民敬仰的妻苏钟离,身处异乡宛若落汤凤凰,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幽暗的眸光晦涩, 心脏砰砰跳动,摊开疆域画卷,如痴如醉地抚过某处所在,叹笑轻盈。
“钟离呵钟离,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故土, 如此折磨滋味,可还好受?你还来得及回头, 我则是岸。”
张怀民眉眼冷峻, 闪过的柔情不复,情动的刹那, 指尖逗留在穆勒部所在的江淮边处,浓浓缱绻。
部下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张怀民的神情变幻,定睛望向那被关节反复敲打的所在,不禁猜了个大概,于是试探着出声,却不逾越。
“陛下,可有下一步打算?”
张怀民略微歪头,似在思索,半晌方道。
“自是发兵去讨。”
部下揣测得当,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出谋划策。
“那么陛下可有知心的人选?”
张怀民指尖慢慢划过平坦的山川图案,笑吟吟望向部下,和蔼出问。
“以你之见呢,你伴我数年,可有心仪的推举?”
部下神色一慌,佯装镇定,当即半跪请罪。
“陛下赎罪,微臣绝无代意,只是关切陛下决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张怀民宽和温良地露出一个笑容,搀扶部下起身的瞬间映入他惊恐甫定的眼眸,在心绪复杂的无名小卒面前,十分}人。
“朕怎会有怪罪之意?只是朝中心怀叵测人之多,天下有目共睹,朕一时只觉无人可用。多少深信之人弃朕而去,又有多少忠诚之人谋逆叛乱?”
张怀民笑得分明俊朗出尘,灿若春晖,那部下手心却愈发得湿润,心底的寒意汩汩而出,莫名的不安翻涌。
身处朝局这许多年,虽不处漩涡中心,却风浪多少沾身,他不是愚笨的,自然知晓其中玄机。
那些被张怀民判定为乱臣的对象,大多只是政治斗争的替罪羊和君心丧失的祭奠品罢了。
可是他不敢说,他知道张怀民在探查他的口风,这回出手,必压苏钟离回瑾朝,他疑虑朝中之人,干脆选择他这个局外之人,要他生死两抉。
冷汗刹那顺流而下,他颤抖着苍白的唇字句应答。
“臣知陛下难处,亦知陛下辛苦,故卑职愿以身死职,将罪臣苏钟离押回,若失则以命偿陛下。”
张怀民温和一笑,手掌抚过他无血色的面庞,唏嘘道。
“你很紧张吗,出这么多汗。畏惧甚么,朕又不杀你。”
部下眉宇一抖,却纹丝未动,任由张怀民手指收紧,上下摆布。
张怀民柔和地弯起眉梢,言笑晏晏的模样格外亲切。
“再说,怎么可以称呼朕的爱妻为罪臣呢。”
他状似心痛惋惜地抚过胸口,啧啧感慨。
“朕的妻子只是一时糊涂,以为这宫墙外的世界任由她闯荡罢了,受了伤,吃了苦,自然会灰溜溜地回到朕的身边,做一只顺毛小猫咪。”
张怀民眼底的柔情似水,嘴角的冷意却不去,腹黑的情绪半隐半显,分外迷人之余,压迫与癫狂共奏。
部下的心顷刻揪紧,神经与血管共鸣微微,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张怀民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抛下一句冷冰冰的命。
“所以,朕要你,把这只不乖的小野猫抓回来,朕有良方也有无限耐心,好生生教训她一番。”
张怀民眯眼顿住,舒声吟叹。
“叫她安分地做我的小猫咪。朕深情依旧,只要她斩断与外界的纷乱过去,朕还是只爱她一个,生死相依。”
诛心的字句砸在部下的面上,他戚哀的眼神垂落在地,随着上方幽幽传来的声线低沉下去,他的头颅越垂越败,面对这病态的诉说保持着一言不发。
世人皆知,苏钟离最爱自由热烈的人生,倘若剥夺她的烂漫,犹如斩断她的双翼,将她的灵魂困于宫宇,灵魂抽去。
这样看似恩宠独一的不愁人生,或许是这个她的,那个她的,但绝无可能是不远的将来与他交锋的苏将军的。
部下陡然心惊,须臾正念。
不对不对,他是身负要旨的人臣,怎可站在敌手的立场思想,还长达如此之久?
他摇了摇脑袋,甩开杂念,伏地正经。
“微臣领命,陛下放心,臣必将把苏皇后安然无恙地带回陛下身侧。”
张怀民满意之至地颔首,和煦的笑容却透出一丝阴森,紧接而来是一句耐人寻味的警告。
“朕要你们的命毫无用处,难解朕的苦思半分。”
张怀民话锋一转,眼底的墨色更深。
“但是,若是令朕失望,朕切肤之痛难止,则将问斩你的族人。”
那部下浑身俱震,眼瞳乍然放大,扬身高声,目不旁视,声音却带了一丝颤抖。
“臣使命必达,陛下宽心。”
声声激扬,却为权所迫,还得面不改色千恩万谢。
呵,顾全什么词中人的悲苦,到头来他才是那个难保之人,连自己的家人都难以守护。
似乎看穿了跪倒之人的心思回转,张怀民以点滴敲打唤醒了臣下的仇恨,又转嫁给千里之外的苏钟离,全身而退。
良知尚存又如何,你还是得为我卖命,她罪孽深重又如何,归来还是我妻,而你呢?
自始至终,生死难料,比起你忧心的她的自由,还是想下自己这颠沛流离的处境吧!
重权之下,焉有多余?
部下冷面起身,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张怀民叫住,语重心长道。
“朕知你违心,也知朕之举卑鄙。”
部下一愣,旋即心下酸涩,接踵自责。
张怀民似哭似笑,深沉望他,衣袂无心卷起,语句有心卷舒。
“可是朕,何尝不是尝苦之人?”
张怀民声情并茂地控诉着遭受的不公,动容处,险些落下泪来,沾湿衣襟。
“从那个未被坚定选择的儿子,再到那个后来眼睁睁见对方动摇的夫君,我从来都只能靠卑劣的争抢。”
他惨淡地缓缓笑开,声泪俱下,部下惊呆于陛下在自己面前忽然的失态,卸下心防。
“陛下……”
张怀民落寞地摆了摆手,面无奈何道。
“朕失态了,朕不该与你说这么多。你且去吧。”
部下踌躇间,张怀民微微的笑明处明媚而暗处黯淡,痛彻心扉遏制于蜷缩握紧玉佩的指尖,让长立之人尽收眼底。
“朕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对错从无绝对。或许现如今世上很多人责怪朕将苏钟离逼向绝路,可是朕是一国之主,朕以朕的方式爱她,有朕深重而不可说的无奈。她一日流亡西戎,朕边境就隐患动荡。她一日不重返朕的身边,朕就夜不能寐。朕身为求无不得的国君,禁欲这许久,不近女色,还不够吗?若她真心倾朕,到这份上,应当退让。朕将余生万般深情与她,弥补此间遗憾,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部下似是被说服,微微点头,目色坚定道。
“臣觉陛下所言有理,臣会倾尽全力将苏皇后劝回,让陛下不再左右为难。”
张怀民眼底晃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默然颔首,部下退去,他才悠悠睁眼,玩味的笑诡谲地抹上嘴角。
“这还是朕的爱妻倾囊所授的,要想臣下为自己诚心卖力,就要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
他兴味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意味深长道。
“可是钟离呵,没有充分的理由又如何,只要我编造出一个,就有人为我卖命。”
他冰冷的眼中是疯狂的侵蚀蔓延,隐忍地闷哼一声,手中的玉佩落地成粉。
“朕要你,哪怕强夺,哪怕囚禁,哪怕你不再爱我,朕也要你。”
他仰天发笑,宛若失心疯,脚尖踩住未碎干净的玉,残忍碾碎。
“苏钟离,我才是爱你的那个,你看清楚了。”
咯嘣一声,玉佩彻底碎骨,那道冰冷的视线企图穿透高墙与阻隔,射向他不平衡的支点。
裹挟未尽春意的夏风散漫地穿境,娇艳花朵怒放大片,醉人的味道充盈空气,我登高矗立在芳菲初见的山间,开怀拥抱暖融融的日光,满面是幸福的气息。
身后的洛桑无声地环抱住我的腰,意欲轻声问询,可那气息拍打在我的耳廓,却最终沉寂停息,我吸气平静。
“怎么了?”
洛桑鼓起勇气,佯装无意随口问道。
“阿依慕,我是说假如,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说,场面会不会失控?你要是有点不测,我该怎么办?”
我无奈地笑出声来,转头刮了下受伤小狗的高挺鼻子,颇为失笑道。
“你呀你,总是杞人忧天。我可是阿依慕,金刚不入,怎么会遭不测呢?下次再问这种话,我可当你咒我。”
洛桑委屈地蹭了蹭我的背,低声嘀咕抱怨道。
“要是阿依慕真的金刚不坏,那又是谁一到阴雨连绵的日子就旧伤复发……”
我刹那噎住,再度望向那道可怜巴巴而真挚的眼神,酸涩异样。
“我知道了,下次阿依慕不逞能了,一定等洛桑好不好?”
容易满足的小狗顷刻眉开眼笑,抱住我就转了无数个圈圈,我欲哭无泪地承受他无处释放的热情,内心却是暖的。
“阿依慕永远活下去,要是真有那一日,我替你去死。”
我没好气地拍他的嘴,恨铁不成钢地批评他的口无遮拦却真心实意。
嬉笑怒骂间,洛桑忽然放下我,坏笑着叉腰道。
“话说阿依慕,你知不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族人默认我们有一日会成婚。”
我咬牙切齿,但眯眼笑。
“是啊,那又怎样?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洛桑轻一挑眉,清澈的眼眸眨巴眨巴。
“要是你是我未婚妻的身份,我要是为你而死,你可就得嫁给我的兄弟。”
他稍稍抿唇,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对我。
“也就是说,樊伊或者苏德尔会替我照顾你。”
他并非出于玩笑,而是认真而慎重的模样,而正因如此,我心底微凉。
我面上恼羞成怒,心底却有一块空缺掉落山崖,是不见底的深。
我悲凉地知晓,那不是难以弥补的偏见,而是文化土壤并生的不小差异,先进落后文脉的极大鸿沟。
而我接纳了这片故土的阳面,装聋作哑于一些让我不太认同的所在,却唯独不曾正视与他相处久了,竟然宁愿遗忘了太多。
于是积攒的不满爆发出来,我冷了眉眼,不太舒服地回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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