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对不起,我在心底呢喃出声,默然闭目。
对不起,现在的我还不能爱你。我微微抬眸,望向比之将才对我冷淡神情稍显失落的洛桑,愧疚的心思漫上心头。
卑劣如我,无法做到彻底拒绝他的好意,而贪恋他身上无穷的热量,却又退却于他迸发的万丈光芒。
他美好而纯净,忠贞而细腻,我只当做不属于我的太阳,有一瞬间,将日光浇灌到了心跳冰冷的我身上。
洛桑猛然打破了低落下去的沉默,欢悦地扭头招呼我道。
“阿依慕快来。”
没有半分异样的恬静笑意,他的爱意,就像日日升起的太阳,永远都不会变质。
思及此,我完满一笑,他见我愉悦,嘴角扬得更高。
洛桑,漫漫日夜,只要你不变心。
我微微漾起笑意,我南平中原之日,就不会舍弃你。
如有一日我面临和张怀民一样的处境,你也绝不会是我的弃子。
你若执意要等,那我就绝不负你。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我的爱,也不会褪色,虽然此刻,只能埋藏心底,却不意味着安葬。
洛桑安静地望着我似笑非笑的面容,温润如兰,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他也能读懂我的难处,而即便看不透我的举步,他也选择信任我的布局,他信的是我,不看落子,只看执棋之人是否是我。
我欢快地迈着小碎步跑向他,温软下声线,以为遇见了痴痴守望我的格桑花,却不知在烂漫的阳光落下之际,格桑花被惊艳而后动容的眼底,是独属于他的神女降临。
“你瞧这个。”
洛桑习惯性地蹲下身子,用平视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起眼的荭草,是极致温柔的注视。
我弯下膝盖,用近乎虔诚的目光打量那相貌不足为奇的小植物,好奇发问。
“这是?荭草?”
专注于眼前的小草木,没有察觉身边人也在凑近,两个人悄悄挨近脑袋,目光聚集于一物,和谐人与自然的画卷,夺去花草光泽。
洛桑笑得粲然,给予肯定,无意瞥向我的目光,与对那小生命一样加以珍视与敬畏。
“没错,是它。没想到吧,其貌不扬的小红花一串,可是西戎的一个宝贝。”
他眉眼弯起,无限温良,磁性的嗓音萦绕过我的耳朵,静静诉说属于这片土地的神话。
“雪域晴空,漫山遍野的荭花,是西戎的骄傲。”
他眉宇间的柔情若云朵,让我的心都舒缓下来。
“阿依慕,成为荭花一样的人,是每一个西戎人的最高理想。”
我啼笑皆非,转头又望了一眼小小的荭花,不禁揶揄道。
“没想到微小寻常如灌木一样的植物,能成为西戎人毕生追求的最高理想,何其有幸。”
我本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不成想,洛桑却肃然凝着荭花深情道。
“荭花可以入药,清热止痛。是啊,能成为平平无奇的有益之物,回馈自然,沐风吹雨,何尝不是最有意义的人生。”
我忽然愣住,回味此句,五味杂陈。
“洛桑,在中原,那株凌霄,才是我们的追求。”
我苦涩地撇了撇嘴角,视线落在不远处傲然向天的凌霄,目光远淡。
洛桑颇感意外地抬头,怀着兴趣追问。
“为什么呢?是因为凌霄意气风发,怒放于霄吗?”
我深深震动,对他的解读稍感动容,于是惊讶道。
“为何这么认为呢?”
洛桑摇晃着脑袋,陶醉于凌霄幽幽的暗香送风,餍足地绽放出一个笑。
“凌霄原名苕,多么动听而诗情画意的名字。从温润而淡雅的苕,到张扬恣肆的凌霄。”
洛桑叹笑,悠悠见我。
“多么有意思的历程。”
我定定听去,不由地出神念叨。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洛桑笑容温和,却眼眸深沉。
“没错,凌霄之温养,那般深邃,唯有你与她齐平,方能感知她旺盛的生命力。”
我思量一番,感触颇深。
“我以为你会批评中原人的浮躁与趋向名利,攀附权贵风气。没想到,你竟然作此评价。”
洛桑言笑晏晏,宽慰非常,净穆的容色染上和蔼,满面慈爱地给了我一个脑瓜崩。
我吃痛,却自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吃瘪。
“因为在中原,有诗文批评凌霄逐利的姿态,攀附权贵,所以凌霄在中原风评自然不好。”
洛桑了然,笑眯眯凑近我,卷翘的浓密睫毛勾动日光几缕,声线温厚。
“阿依慕,洛桑觉得,不是凌霄。”
我讶异,抬眼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笑眼,疑问道。
“什么?”
洛桑笑意微重,缓缓贴近我,轻轻道。
“我的意思是,追名逐利的,攀权富贵的从来不是凌霄,而是心底肮脏的迂腐文人。”
我心沉潭,眸光闪动,愣神间,我抬眸,不知不觉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长睫扫过我高挺的鼻梁,宛若蝴蝶的翅膀吻过施施然醒来的花蕊。
“洛桑。”
我唤他。
“我在。”
他微笑。
“你说得对,看什么都肮脏的人,看花草也带上人的色彩的,才是真正不择手段于名利的那一个。明明是他自己渴求跃升,却将此加诸于无辜的凌霄。万物向阳生长,乃是万物之本性。而人向往名利,不谋害身边人,亦无罪责,无能的他在用迂腐的偏见,压死纯净而出众的凌霄。”
我眼眸明暗交替,口中漠然。
“就像竭力正当追求实权的我,被一夜人为的霜雪,无情折断在枝头。”
洛桑凝注我的目光柔缓如河,却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平淡的治愈。
我释然一笑,凝望向洛桑的眼底完全雨过天晴,声线清越。
“都过去了。”
洛桑的眼眸琥珀沉淀,辨不清真实情绪。
青鸟横渡蓝天,宛若白鱼游过沧海,天也是海,凌霄不再是我。
“凌霄药用价值极大,浑身是宝,花,根,枝叶均可为药材,分别治愈不同疾病,是中医们的心头好。”
我倦怠地揉了揉眉头,正当我愁思无端生出之时,洛桑低语冲破我的困倦,使我汪洋心海,掀起巨浪惊涛。
“可是,与其让凌霄作药惠泽他人,我更愿意见到,她永远高不可攀,骄傲地凌越在枝头,恣肆而宣告天下她不死的生命力。”
我只觉得温热拍打在眼底的晦暗深海,是接连翻卷而来心酸的浪潮。
是啊,我为他人付出了我的全部,从不索取私欲,我将自己的药效,播撒给了世人,我对得起所有人,除却自己。
潜伏在海水之下的礁石在这一刹那碎掉,露出本来面貌,我目色破碎地掩下眸子,轻声对他。
“谢谢你,洛桑,我明白你的意思。”
洛桑云淡风轻地笑起,俊逸的面庞线条柔和,万千温柔,倾覆于我。
“阿依慕,去做自己,舆论还是逆风,我洛桑不才,至少可以为你顶上西戎,拿回你被迫离手的野心。”
我明媚的笑,发自内心地感激,无声无息,开始升温成爱意。
我最后回眸望了望荭草,以极尽温柔的口吻复述出荭花的另一个名字。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我笑意盈盈,无悲无欢,平静终是占了上风。
风声加疾,爱意乘风起,不问归期。
却道归期遥遥,我欲昭昭。
“低微如荭草,低垂方见,可当入木三分,才见其功力。蕴于拙,亦名游龙。”
第一百六十章 杀死不周山
青墨色的山峦顷刻失语, 隐入灰蓝色的云漂泊扩散,四面八方的温煦的气氛升高至顶点,我独独望向洛桑的眼神刹那发酵成鲜艳欲滴的野心, 先前褪色彻底的景物开始潮汐来回般反复着色。
我轻抿薄唇,眉目含清辉, 冷暖交替。
“洛桑, 如果你乃心甘化态山之挺拔乔松, 那我就不辞塑做那原之狂野游龙。”
洛桑失笑, 桃花眸轻扫过我桀骜的目色, 却无法抗拒我脸上妖冶而危险的张扬,甘拜下风。
他温润而暧昧地轻笑后, 自发向我垂头, 笑意吟吟。
“阿依慕,臣在, 臣过去在,现在在,未来也会在。”
我呼吸短暂地紊乱, 继而面色平坦,颔首微笑。
“洛桑,攘外必先安内,除贼必先铲家贼。”
我凛然的眉目微挑,迎上他会意的打量, 安逸启唇。
“不守规矩的邻居,是心头大患, 更是定时的炸弹。”
洛桑了然, 玩味地弯了弯眉梢,唇畔的冷笑翻涌间, 利刃出鞘。
“择日不如撞日,他们这么喜欢打别人个措手不及的话,我们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赠一份大礼。”
我眼眸中云雨喧嚣,却面沉似海,良久指尖触上洛桑欲语还休的唇,温婉笑着嘘声道。
“不,洛桑,我有个更好玩的想法。”
洛桑兴趣浓厚,携着淡淡的草药香缓慢向我倾倒,华然的眸子中倒映着我笑而不答的面容。
“所以,是什么呢?阿依慕。”
我冁然而笑,反手捂住了他微张的唇,侵略性的眼色流动光彩,歪头侧耳于失神的他耳旁,余光戏谑地瞄向他错落有致的侧颜,那高山深泉般清寒自持的眼中,闪过一瞬的哗然。
洛桑沉吟,片刻后朗声笑,修长的指尖稍含节奏地敲了敲我还未撤走的鼻梁,餍足地温笑。
“你呀你,坏得很。”
我看似羞涩地不断谦让,眼底却是骄矜不让的得意,深知我秉性的洛桑也不拆穿我,宠溺地凝视我似笑非笑的狐狸面,是喜欢得不得了的珍爱模样。
“所以洛桑,闲来无事,我们不如先去下个鱼饵吧。”
洛桑澄澈的笑漾开在眼眸,闻言扭头,直勾勾地将视线投掷向东南方向,轻而易举地越过重山,利箭般直射入穆勒部的家园领地。
“好啊,上马,我带路。”
说罢,他颇带调侃地回身向我勾起唇角,满眼的汹涌波涛。
“为您效命,是臣的荣幸。”
对于他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习以为常如我,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托刀在手,我身手利落地翻身,对他扬了扬眉。
“辛苦洛桑。”
洛桑欣然坐正,挺身一夹马肚,神气的马儿好似离弦箭,霎时间撒开四蹄飞穿林木,踏破溪流,横行灌木,日头才转一个狭小的角,我们已然抵达扎兰与穆勒不算边界的边界。
我稍稍息声,平静地放眼眼前部落概况,眯眼戏谑,摊开双手向洛桑埋怨出声。
“洛桑,这么小的部落,可真难为我了,不太好办。”
洛桑忍俊不禁地踢了踢我的脚,乍然笑出了声。
“确实,但是以我对阿依慕的历来表演的深刻钻研,问题不大。”
我哈哈一笑,含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再接话,率先纵马下山,驰骋大胆,在青翠无障碍物的山野上,突兀极了。
穆勒部的哨兵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我的身影,急忙禀报上级,手忙脚乱间,沿途的族人都意识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
于是呼喊警报很快响彻整个穆勒,如愿的我笑生两靥,掩下称心如意的神色,面上只仓皇留存慌乱一片。
半炷香时间,天翻地覆,尖锐的喊声,此起彼伏地在平原上亮起,含糊不清的怒骂,追马而来,而我并不停下,而是闷头冲撞进部落深处,一顿混乱。
就在不可开交之际,一人身后跟了一堆从将,立马横刀,目色阴狠,霸气十足地拦住了缺口,我的去路。
我似是落寞垂眸,实则于无人处弯起唇角,心中怒放冷笑,轻语呢喃。
“鱼儿他,上钩了。”
情绪稍作整理,我深呼吸后抬眸看向怒目视我的那人,雄壮如山的身材,宽厚的背上巨型镰刀苍寒非常,晕上出云的日光,只觉晃眼。
我假意避开那道刺眼的亮光,招来了大汉不加掩饰的讽笑与挖苦。
“瞎,我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来访呢。”
他黝黑而粗糙的面上现出一股嫌恶与不屑,厚茧堆叠的大手宽泛地握住缰绳,正眼都不望我,鼻子翘上天去。
“原是我穆勒的手下败将,被瑾国扫地出门的苏钟离呵。”
我冷笑泛起心上,表面却气急败坏几分,出言反驳。
“闭嘴,我今日孤身入营,就是不拖累我扎兰,来报这私仇的!”
大汉笑得不加收敛,猖獗到脸上的肉都抖动起来,让我觉得熟悉非常,曾经这样的对手不止一个,只是他们都死了。
我计上心头,心思流转间,不可一世地颔首,笑得不怀好意而心高气傲。
“朋友,注意点态度,别惹恼我。要知道,曾经羞辱我,想踩在我头上的人们有很多,你猜他们现在身处何方?”
大汉微微眯起精光闪烁的眼睛,顺着我的话不以为意地问。
“在哪?”
我见他未听进心去,心中阴阴冷笑,面上笑得甜美而讥讽,闲散地作出掐指一算的模样。
“现在他们的坟头草春去秋来,都长了好几波了。”
我见大汉陡然勃然,笑眯眯地嘶了一声,软声温和地摆了摆手,好言相劝道。
“别生气啊朋友,都是西戎人,哪有隔夜仇的呢?况且,您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别等会我大开杀戒才感后悔,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只有断头路可言。”
我轻佻的语气彻底惹恼了这个大汉,他狠厉地抽出锋利而巨大的镰刀,阴冷着脸砍刀挥来,我下腰闪开,轻松躲避,然后笑开,笑容里的刺隐隐约约,挖苦浅浅。
“朋友,远来是客,真的不再想想么?”
大汉死死咬住牙关,横肉拧起,澎湃的浓浓阴影涌动在眼底,嘶吼出声。
“做梦,受死吧!”
我微扬嘴角,见他身后人蠢蠢欲动,微笑如常,讶异而退让。
“既然朋友考虑好了,不如让身后弟兄们一起上吧,省的说我欺负你们。怎么说,我也是挂了中原战□□头呢,你说呢,朋友?”
我阴阳怪气地笑,却言语温软,似乎真的在替他们着想,偏生话语尖酸刻薄得紧,使人立马炸毛与倒刺竖起。
大汉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怨毒地剜住我和蔼可人的笑面,口不择言地咒骂出声。
“贱人,你这种顶着虚名的货色,我一个人收拾就够了,用不着动用我的弟兄们。”
他深深皱眉,大喝一声,手中镰刀生风,袭面而来。
我噙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飘飘从马上跃身,与此同时,依慕刀拔出,一声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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