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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南通欢【完结】

时间:2024-04-15 14:39:21  作者:南通欢【完结】
  “那狗皇帝死了有些日子了,千算万算,未曾想棋局之外的夺嫡之争使他留了不小的疏漏。本来这疏漏可以止损于怀民的谨听父名,可哪怕千叮咛万嘱咐,也难防家贼不听劝。”
  洛桑好奇心起,见我眯眼傲然,低笑出声,赶忙追问。
  “所以,疏漏何在?”
  我温柔笑面中锐利闪动刀锋一朵,不露声色道。
  “保密,你且等观。”
第一百五十八章 岂不尔思
  浓绿深处一抹惊春, 草浪碧波荡漾,卷起潺的思绪万千,却不是惆怅。
  我凝眉远山, 咧嘴向风微微张开唇,洛桑光波荡漾的眼底是我鲜红欲滴的唇, 那不仅是我痊愈的喜报, 更是他心动的信号。
  离我很近宛若触手可得的云朵忽然被风吹跑, 我微微怔愣, 继而回眸, 撞进了洛桑含笑的眼眸,温柔得无可救药。
  我心下一动, 耳根绯红, 却岔开话题道。
  “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呐。”
  我随意而洒脱地晃荡着双腿,安静坐在低崖边的孤石上, 莞尔笑开。
  “今天,我们干些什么好呢?”
  洛桑的目光悠远,远到群山退去, 万海归来,牛羊低哞,马头琴飘扬。
  他眉眼弯弯,勾了一下我的鼻梁,宠溺道。
  “今天, 带你认识一下西戎的草木,遇到一些突发症状, 要学会像牛羊一样, 遍地取材。”
  他活力满满的眼中是橘子味的云彩,我俯身轻尝, 清甜恰好。
  “天然环保,和你们中原的中医,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灵动地转了转眼眸,在他眼底灼灼反射的仅我一人的眸子,清亮乌黑,焕发出青春明丽与欢脱的,不再是深沉阴郁的,我那隐秘小心的一面,在欣然热烈拥抱我的西戎,全然释放出溢彩光芒。
  “这么说,我们还需要像阿牛阿羊学习喽。”
  我无意间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竟是一种近乎释怀的劫后余生。
  这样摆在面上的情绪,在中原的朝上,是万万不可显山露水的。
  亲眼目睹过太多次,心软的人们万劫不复。只因一旦你暴露出你的真实情感,那就会成为敌人拿捏你的软肋,最后在刀光剑影的生死场上成为插入你温热跳动的心房的一把匕首。
  所以我喜怒不形于色,以生人勿近的阴冷逼退所有心怀侥幸之人,宁错杀十个,不放过一个。
  弹劾我的奏折中,大多讥讽我是冷血的铁面刽子手,滥杀无辜,细究错处,冤枉好人。
  明堂生暖,当血溅起三尺高至我低垂的眉眼之上,我不动声色,阴鸷的面色毫无异样,只是用光滑柔软的手帕胡乱擦拭,草菅人命。
  可是无人得知,心底寒透,昨夜上灯,我刀下之人亲密无间凑耳轻语,我笑得开怀。
  一念及此,我笑容淡去,洛桑觉察我的异样,关怀的面色缓缓贴近我,温煦的体温将我如深海暖流包裹冷水鱼一般,一时间竟然难以适应。
  “怎么了?是想起不愉快的事了么?”
  我努力从不悦的前尘往事中抽身,力不从心地晃了晃有些疼痛的脑袋,嘶了一声,云淡风轻道。
  “是。”
  洛桑挑眉于我的坦然,笑意款款,温润而明亮的瞳仁里含了金灿灿的曙光。
  “不念过去,阿依慕,此后都是前程。”
  我微微勾起笑,意外地揶揄道。
  “没想到野蛮生长于高寒雪山的格桑花,还有一张甜言蜜语的嘴。”
  洛桑笑眼如月牙,洁白的齿贝比月华更莹润,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我被自己大胆而羞耻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继而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微微叹息。
  “可惜听说格桑花是带不走的,只能长在神山里。”
  洛桑似笑非笑,眼底是浓浓的无惧,瞬间反驳。
  “谁说的。”
  我稍感疑惑地望他,他一笑过后,语义幽深,独独望我。
  “你看,人们都说格桑花只能长在神山,可是神女采颉了他,他愈发鲜活。”
  他明眸皓齿,潇洒将我的目光带向蓝天上翱翔的雄鹰,笑意在言语间呼之欲出。
  “神女不是自私,格桑花不是矫情,而是神女把格桑花带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植根故土,心向四海。”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向他,而他深情不减,望向我的眼眸意味很深。
  “带不走的格桑是还没等到有资格的神女,不相信自己神力的神女是因为还没遇到能够让她施展身手的格桑。”
  他直白的眼色热烈到滚烫,将我心火燎原。
  “一直在等他的阿依慕的洛桑,也一样。”
  淳朴深厚的土地滋养了最为质朴的少年,却生养了最干净和真挚的情感,我良久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感念至极。
  洛桑笑得意气风发,落落起身,将还呆滞不已的我轻松扶起,迫不及待道。
  “好啦,别忧愁这些了。走,你的格桑带你去见一见西戎的世面!”
  我哭笑不得于他的切换与生动神情,一刹那破云见日般醒悟,笑着应答。
  “好,不知西戎会带给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什么样的惊喜。”
  洛桑故作神秘地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然后笑意加深。
  “你们中原书中的诗经,都在西戎。”
  我怀恋的目光游离在他所言之物外,良久轻笑出声。
  “没想到,渊源如此之深。”
  风吹起草香,纷纷扬扬,一冬醒来,逢春的生命在此刻悸动不已,而我亦怦然心动。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我轻轻呢喃,眉目间的惆怅被洛桑收入眼底,他灿若星斗的目光打在我身上,气氛悄然升温。
  “《归园田居》。”
  我讶异地回首望他,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你知道这首诗?”
  洛桑好气又好笑,揉了揉我的头,对我少见的不灵光感到啼笑皆非。
  “当然,你在那边读过的每一首诗,我都读过。”
  我眼睛瞪大,而他灼热的目光忽然细水长流,将望向我的光彩化作绵长的星河。
  “毕竟文化成长环境迥异,若不是我做些什么,我的阿依慕回来了我们有了鸿沟可怎么办才好?”
  日光恰好,他的剪影在马背上拉的很长,不知不觉依然是午后的时分,他在余热未消的烟波里隐隐发光。
  我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暖流流遍周身,不同于经脉疏通的畅快,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念,心跳陡然加速。
  我承他炽烈而柔和的目光而上,弯起眉梢,恰似风上林梢般自然而然,悠悠笑语道。
  “你究竟读了多少我们的文章?”
  洛桑缓缓走马近我,温暖的气息萦绕我,将我的心魄都带起一层微波。
  “阿依慕,你曾经跟我说,中原和西戎是互通的关系,不可分离,对吗?”
  我沉吟,半晌不情不愿地颔首。
  “是了,中原有诗经,西戎便有诗中的一草一木。”
  洛桑眼底好似已近落日,火烧云的眼色夺去整片天空,他笑眼待我。
  “你在中原只在书中读到的字句,今天我会让你亲手触碰,它们的鲜活与生机。”
  他点漆般的眼眸明亮,深处的金黄色旋涡高速旋转。
  “来吧,拥抱这生动的课本吧,阿依慕!”
  他率性地张开双臂,自由而奔赴向草原深处,马蹄声与欢歌声混响,在山间频频回响,而我的心声也在内腔撞钟般不绝于耳。
  他高挑飘逸于绿油油的群山间,马蹄踏过无数条如数家珍的溪流,通透的水声与碧绿的草色融贯,不会他忽然跳马,查看一番,欣悦向我道。
  “阿依慕,你瞧,这便是萝,这纺锤形状的,就是它结出的果儿。”
  我兴冲冲地下马,惊喜非常地捧起那一串晶莹剔透的果实,笑得全然。
  “原来这就是本尊的模样!”
  我满足地凑近问了问,微微的清甜争先恐后地钻入我的鼻腔,我陶醉地眯眼,不自觉脱口。
  “芄兰之支,童子佩。虽则佩,能不我知。”
  洛桑自始至终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平日怎么都看不厌的花草在这一刻褪色,少女的鲜润面貌在他心底深深烙印,独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弥补上缺失经年的影像。
  他见我展颜,亦然微笑,声线清润。
  “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我惊喜望他,手中的力道不受控制,果汁一不小心溅到了我的鼻尖和衣服上,我愁眉苦脸起来。
  “哎呀,听说萝的果汁很难洗掉呢。”
  洛桑昏黄的目光浸润我,他勾起唇角,伸出关节,将我鼻尖的汁液擦去,温和出语。
  “没关系,这是自然母亲的馈赠,这是你衣裙上独一无二的印花。”
  实在浪漫的解读,我啧啧赞叹,望着洛桑的眼神深了深,默默翘起了大拇指。
  他见我若有所思,将指尖的果汁缓缓放入口中,我面色微红,却只是别开视线。他笑开,明朗如常。
  “你尝一个,还可以,我替你试过了,没毒。”
  我别扭地采了一个送入口中,清香氤氲,弥漫在口腔,我微微点头。
  柔嫩的穗将我的舌头慰藉,甜丝丝,却不酸涩。我这回注意着,笑眯眯地捏着果实的根部对洛桑分享道。
  “洛桑,我依稀听闻,这边的孩童好就地取材,常用这个来下五子棋,是吗?”
  洛桑笑逐颜开,酒窝浅浅,墨绿色的耳坠穿透阳光发出耀眼的光泽。
  “什么都瞒不过你,人精!”
  我撇了撇嘴,向他一抬下巴,声若燃起的篝火。
  “有兴趣,来一局么?”
  洛桑开怀,卷起的头发被风梳动,倜傥非常,热烈非常,灿烂非常。
  他烂漫的笑以漫山的云为底板,刻入我的眼眸,我心里不知不觉,软下一块。
  或许,这就是百姓期盼的岁月静好?远离战火,猜忌,以及阴谋,就这样自在地生活在烟火气的人世间,和谈得来的人漫步自然。
  “阿依慕,到你了。”
  洛桑温和的提醒忽然响在耳畔,将我的思绪拉回。
  惊觉自己嘴角的笑意发自内心,我心如水,叹笑一声。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便成了天上多余的一朵白云。
  “哦?让我瞧瞧,你的武功不及我,是不是下棋也不如我。”
  洛桑似笑非笑地给了我个脑瓜崩,气笑斥我。
  “快别耍嘴皮子了,知道阿依慕全能天才了,可我洛桑不会甘心落后,小心哪一日一不小心被我反超。”
  我将萝在手中打转,凝眉细观,肆意把玩后,一子落入,洛桑的满盘皆落索。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向我一挑眉。
  “看来我的追击之日,还漫长。”
  我得意地抱臂弯轻笑,莫名觉得此句别有深意。
  “知道就好。”
  洛桑忽然复念《芄兰》的后半句,眸光从地上随意画出的棋盘抬起,从一败涂地的棋子上扬起,深深望我。
  “虽则佩,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我心恍然,似乎刹那置身那日卧斋听雨,绵绵青烟,隔着重重雨帘,雨水下得一塌糊涂,与我执棋者不再是张怀民,而是笑意浅荡的洛桑。
  我眉眼怔忪,念起那日的春雨入骨暖酥,终是再次落上我的肌肤,清凉而心悸,触感真实到我疑心是在梦中。
  我先摸了摸脸颊,又抚上洛桑的脸颊,我们温度那样贴近,这一次,降雨者,不是天公作美,而是洛桑使然。
  我陡然醒悟这就是真实,而非自作多情的梦境,于是不好意思地望向自己停留在洛桑脸颊的那只手,拿开也不是,逗留也难堪。
  正当我进退两难之际,洛桑轻缓地握住了我意欲逃离的手腕,将我拽得离他更近,轻轻笑了。
  “萝繁茂,我未见君及笄之年,可是又如何呢?”
  我愣住,良久莞尔。
  “萝生果,我未见君冠礼之年,因为君在西戎。”
第一百五十九章 知我如此,不可无生
  我忽觉拉得过近的距离, 于是心不在焉地揽了揽衣袖,极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而洛桑热烈的视线未减退半分, 而是生生笑道。
  “阿依慕,这是怎么了?”
  我语塞, 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
  “气你又在我面前抖机灵。”
  洛桑躺着也中枪, 于是捂住心口一副心痛的模样叹息道。
  “啊, 被阿依慕嫌弃了, 洛桑我好难过。”
  我闻言脸上一阵燥热,面色刻意变得冷淡些, 可是在真正松弛的状态下, 人眼底的平和是难以掩藏的。
  另外,在将你认真放在心上的人眼里, 你气鼓鼓的另一面,他也来者不拒。
  我讥诮地勾起唇角,陡然给他使绊子, 随意指着地上的不知名草儿目光锐利。
  “既然你声称自己熟知中原诗经文化,那么,我倒是很期待洛桑老师的课堂。”
  洛桑丝毫没有气馁或退缩的神色,爽快应下,拍着胸脯道。
  “没问题, 阿依慕的考验。”
  洛桑微微抬眉,日光炽亮, 我的心思刹那飞向九天之外。
  他尾音悠长, 长到周遭的声响都静淡下去,他俊朗无尘, 出尘到周身的景物都急速退去,我似乎望见了自己的倒影在穆勒河水中笑,眼中是慈祥的允诺。
  他未发觉我的失神,自顾自说下去,寻常语速在此刻慢将下来,清晰而混沌。
  “我洛桑,无论如何,都会接住的。”
  我浑身似有激流霎时间涌过,脑海深处一处静谧的所在沸腾开,我呆愣地凝视那一开一合的唇,忽然生出荒唐的心思。
  若是我,生来就在西戎,长在诗经发源,第一眼就记住眼前这个耿耿于承诺的少年,是不是一种幸福的人生呢?
  就在这种沉溺的心思猛烈破土,野蛮开拓之际,一个冰冷而理智的声线响彻我恍惚的脑海。
  如果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算幸福的话,你应当选择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地继续与张怀民相伴,不是吗?
  如果因为贪图温暖而舍弃对真相的诚意,那么行尸走肉的两种道路,都不会通向我午夜梦回见到的天堂。
  我宁愿痛苦,挣扎,失眠,崩溃,受伤,死去,也不要麻木,怀疑,犹豫,撒手和,相爱。
  我转眼清醒,眼眸澄澈而克制,隐隐推开了洛桑投来的赤城的目光,不愿过早陷落。
  密密簇簇的阳光将墨绿色的柏树照得通体金黄,晕得黄黄的叶片疏落一地春光,我却无他心思,只是心若止水地跟在洛桑身后,一一将书本上的草木捡拾,印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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