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为医药费这事儿很得民心,人们都是乐意听他话的,暂时放过老许离开了。武文全也不知道怎么安抚这个老人家,叹了口气离开了。
身后,老许耷拉着脑袋坐着,一言不发,脸侧潮红异常,不似常态,如夕阳回光,璀璨无双。
有风而起,轻轻飘过,卷起一地枯叶,刮拉过地面,像心口被撕开狰狞伤口。
次日凌晨,村里人照常起床,载着晨曦开始下田劳作,也有人挑着担子去地里摘山芋,纵然还没到成熟的时候,也怕今年没粮食,被村里人偷了去,赶紧下手。
因此,早早时候,村里人比往常还多了许多,来来去去的。
仓库那头比较偏僻,在村尾,一般人不太会过去,除了特别召开什么活动,但那边有田地,今天难得路过,一路就路出问题了。
“啊——”王叔尖叫一声,瘫倒在地,肩上的担子也“咕噜噜”滚到田埂凹槽里。
“王叔,你没事儿吧。”二狗子见状不妙赶紧扔了手中锄头,上前护着王叔。
最初他还以为是王叔年纪大了,不小心,关切地责怪:“王叔,小心别摔着,老人家骨头脆……”
“不是,那那那……”王叔那了半天没那出什么。
还是二狗子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一眼,就呆了!
第100章 变则通、通则久
仓库门口是一道黑色的房梁,房梁由一根粗壮的木头搭就,平时老许会在上头晒些衣服之类的。今天,那上面挂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衣服,还是新的,头耷拉着,地上是个木凳子歪倒着,脚赫然是悬空的,风一吹在半空飘飘荡荡,霎是唬人。凳子旁边,一个瓶子碎裂在地上,淡淡的酒气随着秋风飘向大地,渐渐散却。
“啊——”何止是王叔,连二狗子这种青壮年汉子也尖叫起来。
这一叫便吸引了不少人过来,晨起的众人纷纷好奇凑上前,一眼就看到悬挂着的人。
“那不是老许吗?”有人叫出声。
“是啊,是老许,那身衣服还是寿衣,他之前找人做的,说等快死了就先穿上,自己躺好……”说这话的人跟老许关系不错。
老许是孤寡老人,平时嗜好喝酒,过的浑浑噩噩的,所以才能长久替着村人看管仓库,平时吃喝都靠着村里的粮食接济,对村里人感情并不一般。他年少时家境贫穷,娶不着媳妇儿,据说谈过一个姑娘,人家看不上他,嫌弃他家穷,他受了情伤,后来就没再考虑过这事儿了,大概也是那时候染上酗酒恶习的,后面就没停下来。
众人啧啧感叹着老许的生平,好像在替他这一生画下总结,但任何盖棺论定都无济于事了,逝去便是逝去,不会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武文全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村里人热心,更何况生死面前无大事,这时候再怪罪人家也没有意义了,二狗子连同几个年轻人将老许搬下来,送到了他那低矮的房子里。后面又紧锣密鼓地联系白事班以及殡仪馆,准备将老许拖去择日火化。
按照当地的习俗,人去世后要在家中停留三天,跟亲人做最后的道别,顺便再敲敲打打慰藉魂灵。但是因为村里当前忙的焦头烂额的,也没钱付三天的白事班费用,更主要的是老许没有家人,这事儿就走了个形式,当晚就拉去殡仪馆火化了。
武文全全程参与了送别的过程,甚至还检查过床榻上的老许,确实是死去多时,已经有尸斑了,想来昨天晚上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之后便开始喝酒,一时想不开解了裤腰带上吊的。
嗳,怎么这么想不开。
武文全是个医生,见过不少生命在眼前逝去,对新生和死亡的反应没有一般人那么强烈,但这件事不同于医院里那些病人的无药可治,是本可以避免的。因而,他的心情无比沉重,许久都没说话。
村支书知道他心情不好,送走老许后见武文全坐在田埂边,也靠着他坐下,递了根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这事儿啊,在村里很多。”
不少孤寡老人等到年纪到了,自己找根绳子吊死,或者买瓶农药喝了。有些有孩子的老人也会干这事儿,比如村支书原先的邻居,那个老太太了脑溢血,没救治地及时,瘫在床上行动不便,拉屎撒尿都得人伺候着,时间久了孩子们颇有怨言,她不愿意拖孩子们后腿,自己爬到床下,拿过那瓶农药喝的一干二净,发现的时候屎尿糊了一地,嘴里的泡沫都干了。
有时候农村其实并不淳朴,越是贫困的地方和家庭,越能见识人性。
什么是人性呢?是物竞天择,是趋利避害,是只能同富裕而非共患难。说白了,穿暖吃饱才能思淫欲,仓廪实了才会知礼节,最基本的永远是这副身体,其余都是其次。
若是书读得多,精神层次有更高的追求兴许会有所不同,但农村既然贫穷了,便不可能人人都读过很多书,这时候有些悲剧必然是必然。
“我都明白。”武文全低声道。
因为明白,所以除了低落伤怀,更多的想的还是如何改变贫穷,改变落后,进而让众人的口袋跟精神都富裕起来,不要再出现如此的悲剧了。
“要改变何其难哦。”村支书叹气,“我们都想啊。”
他都折腾多久了,也没折腾出个什么事情。说实话,他是不相信这个书呆子能搞出什么来的。只觉得他会安安静静呆满两年,然后回去借着基层经验升职加薪,走上本职事业的巅峰。
他懂,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借着基层经历镀金。
但是,村支书是小看武文全了,他不是个会想太多功利物质世俗一面的人,他对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想安安静静做好手头的工作。任何事情,只要他接手了,便不会有糊弄过去的可能。
“接下来怎么办?”武文全指着田里的麦子,“没记错的话,这些稻子得到国庆后才能够成熟,现在吃什么?”
村支书眉头跟打了结似的:“嗳,先啃啃山芋吧,总归饿不死。”
想到顾客们看病的医药费还是武文全解决的,心中升起浓浓的感激,郑重拍了拍武文全的肩膀:“放心,我专门买点粮食给你,不会让你跟我们啃山芋的。”
那些医药费算起来有近十万,武文全帮有医保的人跑前跑后报销了一半多,剩下四万多块钱村委会贴了两万,还有两万实在拿不出来,武文全便自掏腰包了。
说起来,武文全几乎是解决了一大半的医药费。
“等这批稻子卖了,余下买种子的钱,村子里就把钱还你。”村支书允诺,“这个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村支书心里也是直打鼓,不敢保证这次稻子能否丰收,丰收了又能够全部卖掉。寻思着还得再买些麦子,研磨些面粉做些面条存着,能放的时间久一些,不然光吃大米也不行。
武文全虽然心不在焉的,但其实并不是在心疼那钱,也不是在担心自己要跟着大家一起啃山芋,他是在想另一件事情:“为什么,粮食没有留种的能力呢?”
他童年时代都是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的,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村里人都会留下足够的稻种麦种,待到时节再去种植。这样成本会下降许多,几乎能实现自产自销。不谈说赚多少钱,年成再差,至少吃喝是够了的。
怎么短短几十年,稻子麦子不能种了呢?
第101章 希望质疑纷至沓来
“这你有所不知啊。”村支书目光望向风中麦浪,“其实啊,也可以留种。”
这武文全就不明白了,既然可以留种为什么还要自掏腰包去买呢?
“购买的目的,是为了高产。”
在久远的新石器时代,人们曾就开始驯化农作物,一直到现如今仍然在驯化农作物。只不过在新石器时代时,野生农作物不仅结穗较少,而且有很多农作物在长熟之后种子会脱落,直接落入土地中,造成粮食减产。所以古代人们会将保留在穗上的果实,并一代代驯化,久而久之得到了不会脱粒的农作物,比如:现如今的小麦、水稻等,它们长成之后果实是不会掉落的。
只是,随着人口进一步增加,对于物质资源的要求也高了起来,当年的产量无法满足人口的粮食需求,需得培训更高产的粮食。育种师们利用各种先进的技术改良了小麦种子,比如:原来的小麦是单倍体,但现如今科学家们培育了很多多倍体,相比于单倍体粮食而言,多倍体不仅粒大,而且更饱满。
“过去啊,我国亩产小麦只有300斤,而现在我国小麦亩产能够达到1300斤,个别甚至能达到1800斤。”村支书解释道,“但是啊,这些种子公司卖的种子,可以保证你第一代种植的粮食能够得到抗病性较强的个体,但由于它们的基因表现型是杂合子,所以它们不适合留种,如果留种之后,第二年时每亩地中将可能有1/4的个体是不抗病性的个体,而这将会导致粮食产量降低,非常不划算。”
这个武文全明白,就跟马和驴子混合出了骡子,但骡子没有生育能力的道理差不多。这些水稻小麦不能留种是因为使用的杂交种子,其产量高、病虫害也少,种植出来的稻谷留种的种子也会发芽、开花、结稻谷,但基本上只能保持第一年高产,后续如果再种植成本就会很大,产量也不高。而出于对于现在粮食的要求,又只有这种杂交的才能满足需要,所以才出现这样一种状况。
总结起来就是经济学中的“沉没成本”问题,当选择种子自留种子时,种植种子公司的种子产生的收益就是沉没成本,从利益最大化角度来看,种植种子公司提供的种子能够产生的收益较多,而且购买种子的成本并不高,没必要为了省这点钱而造成自家粮食减产。
“那有没有那种可以留种的粮食呢?”武文全问出了心中最为疑惑的问题。
对于一般村子来说,购买种子公司的种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暮晨村没有别的产业,现在手头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原始积累了。对于他们来说,能多省下一点什么就能更迅速地摆脱当下这种被动的局面,免于陷入恶性循环的境地。
“有啊,现在苏北的云巷跟宿烟市都有农民从日本自带越光稻种回来试种,并且成功了。”村支书也是研究过这个的。
“那你们为什么……”话说一半止住了,对啊,村支书肯定明白。
他当然想过,没想过就不可能知道这个事儿,专门去研究。
“你有所不知,云巷跟宿烟都是苏北,气候更为适宜,尤其是还有大连跟东北,种植地更为普遍,因为纬度同日本相当。”
纬度相当,气候适宜。
武文全默默记下了村支书说的这些,临别时,他郑重跟村支书讲:“我想试一下。”
看到村支书面上的迟疑,他安抚他,有什么问题,他一力承担后果。
当然,将军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尤其是他一个医生,贸然上了手术台而无完全准备,面临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生命的逝去,他不能拿着个开玩笑。
回去后,武文全通过各个渠道考虑了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他通过分析发现,在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道路上,农业供给侧改革有很大发展空间。减少化肥农药残留、降低农产品重金属含量的呼声越来越高,发展高效、有机农业是时代要求。同时,当前土地改良、稻虾混养等有机种养殖发展迅速,但种子却一直是困扰农民和农业的根本问题。原本简单的农民留种自种成了奢望,原生态的农业生产不见了踪影,化肥农药的长期使用,也让人们付出了巨大的环境代价。最后,省内是传统的稻米之乡,受气候和农时影响,大部门只能种植一稻一麦,品种和粮食上市时间局限性很大,而越光稻米是早稻,可以在中秋节前上市,也就是这时候,这样既引种了新品种,又可以打个时间差提前上市。
从层层分析来看,这无疑是个正确的选择。
但是,引进新品种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农业科学家赵亚夫尚且需要往返日本17次才能引种成功,他这个门外汉真的行吗?
武文全想种植引进越光稻米的事情传开了去,不出意外,反对的声音纷至沓来。
有人说,湘江市的维度跟日本不同,气候也不一样,不能种植;有人说,现有土地花费农药残留不合格,不能种植;还有人说,不了解品种属性,不清楚病虫害如何防治,不掌握技术,不能种植;另外,越光稻米的产量低、价格高,市场销售是个大问题。
当然,中国人大多重口感轻营养,越光稻米口感可能比不过新培育的品种,群众认可度是个问题。
反对声质疑声不绝于耳,村里人担心投入血本无归,白折腾,他朋友担心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方单位的人担心不多的经费浪费,无法做实在事。
最初,他坚持着上网查找资料、咨询农科院专家,甚至是跑到云巷去向种粮大户请教,但随着得到的结论越多,他便越心寒:作为稻米之乡,在湘江市种植稻米肯定没问题,但品种、质量、口感却因地而异,不能保证。毕竟,不成功的例子确实太多了。
武文全是个人,不是个心无旁骛的神,这些都让他的心思产生了动摇。
就在前路迷茫之时,一个人找上了他。
第102章 越光大米搞起来
这人是之前一个病人家属,不是武文全的病人,是妇产科的家属。他妻子怀了双胞胎,产后大出血,命悬一线,武文全开了车特地接来另一个医院的专家,这才救了他妻子和一对龙凤胎。
虽然跟武文全没有直接关系,但因为他的举手之劳挽回一个幸福家庭,所以男人对他感恩戴德,每年都会去医院看望他。
今年发现他不在医院,一问才晓得他是去挂职了。当年的妇产科小护士多了几句嘴,跟男人聊了武文全要引进越光大米种植的事情,感慨武文全真是知难而上啊,种是个问题,种起来还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
男人一拍大腿:“这有啥,我买啊!”
小护士以为他开玩笑,没当回事儿,男人转头就去暮晨村拜访了武文全。武文全这才知道,男人居然是一家蔬菜副食品公司的负责人,正好每年要采购巨量的粮食。男人承诺,可以帮助武文全包销,他们只管种植,完全不需要担心销量的问题。
“这事儿多有意义啊,帮助我们乡村事业振兴!”男人拍着胸脯保证,“最主要的是,我信任武医生的人品,您的决定,肯定没错!”
武文全本来已经快放弃了,男人的鼓励如一剂春雷炸开,将心头之春邀回了大地。
万事开头难,可很多事情不开头就根本不会有下文。
失败有什么呢?失败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来没去尝试过。
送走男人后,武文全一拍大腿,决定干起来!
二狗子正好给武文全送山芋,他们见他一个单身男人住在村子里,本来镇上给他们这批挂职的乡村干部安排了住宿的地方,但武文全为了更好地研究当地的土壤就没去住,而是暂时住在了之前老许住的地方,替村里人看护着仓库。
当然,仓库那批粮食肯定是都不能吃了,武文全怕他们又“勤俭”过度,勒令众人给处理了,这才放下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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