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村长先提了一杯:“早听说白榆君的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老身先敬圣君一杯。”
亡川与北陵虽大不相同,却都是人烟稀少,蛮夷荒凉之地,故而亡川的人更能理解北陵人为何那么崇敬神话圣君,就像他们敬仰的土地一样。
白榆君也起身回敬:“本君也听闻亡川一带有一位贤明的村长,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苏岫听着俩人互相吹捧,眼光则飘到了满桌子的菜上,她昨晚喝了一肚子的酒,直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一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那两位不坐下动筷,也没人敢开席。
她只好等着,没过多久便受不了了,在下面拽起白榆君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差不多了吧,我快饿死了。”
闻言,白榆君笑意更甚,拱手道:“难为巨村长盛情,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可都是我没见过的。”
一提起这个话头,巨村长便又开始滔滔不绝了,从他昨夜杀的牛羊说到山里采的木耳,几乎要样样菜都介绍一遍。
话音将苏岫肚子的叫声盖的严严实实,苏岫知道白榆君这又是故意的,随即狠狠地捏了一把白榆君的小臂。
白榆君笑意一顿,这才收了神通,道:“光是听您说着都饿了。”
巨村长笑得眼都没了,招呼道:“那快坐下,大家动筷吧。”
苏岫用眼神剜了白榆君一眼,随后提起筷子夹菜,可惜菜桌太大,有不少好菜都摆得极远,她好奇想吃又够不到。
只见巨村长把那边的菜都夹到一个小盘子里,让人递过来:“白榆君,快尝尝我们这里的炙牛肉。”
“我们这里是有规矩的,自家用来耕地的牛,挤奶的羊,下蛋的鸡,等等这些牲畜,旁人给多少钱也不会卖,只有自家过节时或者有客到来才会杀了吃肉。”
白榆君捧场道:“多谢村长盛情,自是好好尝尝才不算辜负。”
苏岫看着都快垂涎三尺,却见白榆君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口,赞叹一句:“果真是鲜嫩多汁。”
随后都悄悄地夹到了苏岫的碗里。
见状,苏岫很快悟到了真谛,她想吃什么便偷偷告诉白榆君,有时白榆君又故意不理她。
苏岫便偷偷凑到他耳边唤他阿荥。
“阿荥,我想吃烤羊腿。”
白榆君便即刻开口道:“本君见那羊腿烤的不错。”
巨村长便会将最嫩最好的肉挑到盘子里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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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真假乱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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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大家都没喝什么酒,送走了巨村长一行人,便坐下来聊正事。
“主帅,自杨姓两兄弟归京,恐怕朝廷如今正盯着我们呢。”
蔡秋影率先道:“主帅若是想带兵去找锦纹将军他们,怕是会让朝廷生疑,到时候在路上伏击也未可知。”
这也难怪,李尚根基不稳,来路不正,便总疑心旁人惦记他的位置,更何况亡川这地方人烟稀少,出入便只有一条崖边的栈道,若是白榆君真领着那么一大批人经过,很难不被人发现。
白榆君道:“出入亡川当真只有那一条路么。”
“主帅过来时,应当已经看见了,天堑无涯,断无他路可寻。”
蔡秋影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稚嫩的嗓音传来,众人低头一看,原是巨村长家的那个孩子,巨诚,不是他什么时候躲在这,竟没跟他阿爹一道离开。
“我知道有一条路。”
这孩子还这样小,便十分沉着冷静,眉目温和从容,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神色中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面对这样多的人也不露半点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蔡秋影还觉得这小孩在胡说八道,倒是苏岫附身问道:“巨诚,你怎么来了?”
巨诚听到苏岫问他,眼睛一亮,笑道:“苏姐姐,我说我知道有暗道,就在我家牛棚后面。”
“真的嘛。”
苏岫捏了捏他的小脸,他的肤色已经渐渐恢复正常,明眸皓齿,是个极俊俏的小郎君。
巨诚的耳尖悄然绯红,低声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苏岫看了一眼白榆君,巨诚也跟着看过去,白榆君低头与他对视,温声道:“是巨村长的孩子吧,倒是有村长之风,那就劳烦这位小郎君了。”
巨诚对白榆君便没有那么热情,只是淡淡地点头,拽起苏岫的袖子便往前走。
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桑枝借机走到白榆君身边,轻声道:“圣君别介意,苏医师救过这孩子,他便与苏医师格外亲近些。”
白榆君莞尔:“是个聪明孩子,本君很喜欢。”
巨诚带着众人悄悄走到巨家后院,经过牛棚,来到一棵老树之下,那树应当活了有百年之久,恐怕要两三个人才能完整抱住。
树后有个堆积如山的稻草垛,将草掀开,众人探头看去,果真有一条高约十尺的地道,足够人骑着马通过。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我猜是原来那个锦纹将军修的,里面不知通往哪里,我试着走过,后来觉得太远了,便赶紧反了出来,我约摸着应该快出了亡川。”
巨诚说完,便抬头望着苏岫,似乎在等着苏岫夸他。
而苏岫却只看着白榆君,后者将地道口仔细观察了一番,道:“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来日若是看到黄岱,本君必然要好好夸他一番。”
苏岫见巨诚还抬头看着她,便伸手摸了摸那颗圆圆的小脑袋:“多谢你啊。”
巨诚又低下了头,不去看苏岫的眼睛:“这算不上什么,是我要谢你救了我。”
苏岫与巨诚说话时,总有种错觉,觉得他并非只有十几岁,而是与她一般的成人。
她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别想这么多。”
巨诚蓦然抬头,那双眼若点漆般深邃:“苏姐姐,我已经十三岁了,你不要觉得我很小。”
苏岫一怔,可能是巨诚太过瘦弱,她一打眼真的以为巨诚只有八九岁。
白榆君饶有玩味地看着两人的对话,他也曾少年过,也十三岁过,故而心里实在清楚巨诚话里话外对苏岫的意图,不过如果真跟这样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家伙计较,实在显得他太没气度。
他正想着,却没注意到有人正在想他悄悄走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时,一个老妪已经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走到他面前了。
那老妪似乎眼神不大好使,白榆君下意识扶住她,巨诚也看向这边,连忙开口道:“奶奶…”
听到巨诚的这一声,老妪立即转向巨诚的方向,中气十足地喊道:“小崽子,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好一顿找!”
“我没事。”巨诚平静应声。
苏岫看向四周,却不见巨村长的身影,巨诚解释道:“我阿娘早逝,阿爹总是忙得不着家,村里只那么几户,他不是去那家解决问题,就是去这家帮忙看看,一般只有我和奶奶在家。”
苏岫了然:“原来是这样。”
巨婆婆借势握着白榆君的手,像是撑着另一个拐棍,白榆君也不闪躲,只顺着她道:“巨诚是个懂事孩子,您消消气,是我们找他有事。”
“你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难管,这小崽子心思多着呢。”巨婆婆踌躇几步,转向白榆君的方向道。
白榆君却轻声道:“我知道的。”
巨婆婆疑道:“你也带过孩子?”
说着,巨婆婆细心地捏着白榆君的手:“你大约是个年轻人,这么早就有孩子了?”
白榆君浅笑:“是带过,这个时候确实不好管,男孩女孩都一样,十几岁心思最多了。”
苏岫听着,只觉得白榆君在指桑骂槐,她十几岁的时候分明很听话,哪里不好管了。
“奶奶,这是白榆君,就是北陵圣君,你从前给我讲过的。”巨诚赶忙走过去,将奶奶从白榆君手里接过来,阻止两人再胡言乱语。
“呀!竟是北陵圣君啊,我这老婆子失礼了。”巨婆婆一惊,随即嗔怪道:“你这孩子,圣君来了也不早说,我以为是谁呢,我这眼神用力也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幻影。”
纵然巨婆婆看不清,白榆君还是作揖道:“无妨无妨,那我们先告辞了。”
巨诚笑着和苏岫告别,扶着奶奶,静静地看他们远去,他没有提起奶奶是如何跟他讲述白榆君的。
奶奶说,每一任圣君都是北陵人心中的英雄,还讲了很多关于圣君的传说,他当时年纪还小,但他记得自己那时候说的是,我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年幼时,谁都想当英雄,而当他真的见到了这个大英雄时,剩下的便只有迷惘。
白榆君没有在亡川多停留,在冬至来临之前便整装准备出发,临行前,众人聚到他帐中。
蔡秋影道:“圣君,如今我们现在手底下的人不多,实力不够,朝廷又盯着亡川,您走了之后,我们就更被动了,我在想如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蔡秋影提到的事,白榆君不是没想过,他们如今兵力分散,东瀛一块,亡川又一块,如今又要到黔州汇合,精兵强将也没有聚齐,实在不是和朝廷较量的时候。
他思忖片刻,才道:“那就只能从栈道上做做文章了。”
蔡秋影还没反应过来,苏岫便忽而道:“不如将那栈道拆了。”
“拆了?这…”
“不错,正是要拆。”
白榆君继续道:“我们可以明面上将那栈道重修,让朝廷以为我们的人要走出亡川,起码要将栈道修缮好,如此一来,便会对我们放松警惕。”
苏岫笑着与他对视:“就是这个意思。”
白榆君走后,蔡秋影便和巨村长商量着要修栈道,李尚身在京城很快便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穿着新制的龙袍,坐在华丽的大殿之上,他每日都在惶恐不安和得意洋洋之间徘徊。
“好啊,既然白榆君还在修栈道,那暂时便不会出来,锦纹那边他怕是也有心无力了。”
来报的暗卫道:“是,陛下,锦纹将军被怀王旧部所攻,两军鏖战数日,至今还没有胜负。”
李尚拿起一块点心,上面的酥皮簌簌飘落,他嘴角噙笑:“无论谁胜谁负,赢家都是朕。对了,让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禀陛下,您的怀疑不无道理,臣去仔仔细细勘察过,先太后确实可能还活着。”
李尚目光一凛,将点心重重摔下:“查!给朕好好查,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躲到哪去。”
京城还是一派暮秋盛景,晚熟金桂阵阵飘香,似乎严寒的冬日还远着。
可亡川的冬天却是说来便来,万物迅速萧条,冬至过后,牧民们便启程前往冬牧场,剩下的又是以巨村长为首的几户农民。
只是这个冬天却格外难熬,由于前阵子遭了蝗灾,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家家户户的米缸里都所剩无几,巨村长急得白头发连夜冒了出来。
村民日子难过,军营里也没好到哪去,桑枝悄悄找到苏岫商量:“过不了几天,我们最后剩的一点口粮也要没了,连马儿的粮草也不多了。”
“蔡将军不是出去问了么,外面的粮食的价钱如何?”
桑枝皱着眉摇头:“太贵了,那些商贩知晓我们遇了蝗灾便坐地起价,平日里能买一斤米的钱如今连二两都换不到,我们的钱也不多了。”
一筹莫展之际,桑白忽而掀开帐帘,带进来的风里夹着沙尘。
“苏岫,外面有一列商队迷了路,里面有个小孩似乎病了,正发着热呢,我俩去给好好治一治,说不定能便宜买到粮食。”
闻言,苏岫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是支小型商队,只有两只骆驼,一只驮人,一只驮货。
苏岫见了那骆驼上的人,顷刻间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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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黔州角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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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阿姐!怎么是你?”
苏岫又惊又喜,骆驼上的白无双也是一样,两个人都没想过会在亡川重逢。
白无双还愣着,倒是她身后的白怀清先脱口而出:“姨娘。”
如今白怀清再不是什么世子,整个人黑了些也瘦了,看上去已有少年人的沉稳。
白无双霎时红了眼眶:“阿岫,亏是遇上你了,若是旁人我还不信,这里遍地都是庸医,你快给如儿瞧瞧,已经烧了一天半了。”
苏岫看了看被白无双抱在怀里的女孩,细胳膊细腿的,双颊烧得通红,额间又有汗珠浮着,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如岫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她,还是襁褓里的婴孩。”
“是啊,小孩都长的快些。”
苏岫熟练的摸了脉,心里便有了药方:“白阿姐,你别担心,如儿的病不重,我这就去煎药,喝下药烧便能退了。”
白无双从骆驼上跳下来,让白怀清看着货物和行李,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岫,哽咽道:“阿岫,真是多谢你,原本如儿的病还没这样重,只是有些咳嗽,后来经路上几个大夫指点,反倒发起热来…”
一个妇道人家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跑商,这路可想而知有多难走,路上会遇见多少险情,又会有多少次绝望无助和走投无路。
“我回到娘家,家里也败落了,我不忍再呆在家里吃白饭,便出来跑生意…”白无双说着,擦了擦眼泪:“这一路上多难多苦,我都没掉眼泪,如今看见了你,倒是让你笑话了。”
“这是哪里话,我视你为亲姐姐,你难道要把我当外人么。”苏岫到药柜里抓药,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如儿也是跟我有缘,许是为着你给她取的这个名字,才让她遇到了我,你放心就是。”
喝了苏岫开的药,白如岫当晚便退了热,精神也好了许多,一双猫儿一般的大眼睛追随着白无双。
苏岫这才注意到这孩子两只眼睛的瞳色竟是不同的,一个色黑若漆,而另一个却是灰中透蓝,像是雨后清澈的湖面,倒映着世间的一切。
“如儿的左眼真是漂亮。”
白无双却叹道:“漂亮有漂亮的代价,她的左眼看不见。”
苏岫一惊:“怎么会…”
“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这孩子样样聪明,别人家孩子还满地爬呢,她便会走了,我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着走着便偏了,有次我没留意,竟让她从床上摔了下去,好在没什么大碍,自那以后我便留心观察,才发现她右眼是看不见的。”
像这样的先天不足之症,纵然扁鹊华佗在世也是束手无策,苏岫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忽而闯进来的桑白打断。
桑白朝白无双笑了笑,那笑容十分有八分虚情假意,他拉着苏岫走出帐子,问道:“既然你们认识,你便跟她提一提,让她将那货便宜卖给我们。”
见苏岫一脸为难的样子,桑白又道:“再买不来粮食,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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