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皇帝远,将领们对那巍峨深宫的事知之甚少,但两位皇子毕竟关乎着永宁国运,多少双眼睛看着,对他们的一言一行还是有所了解。
瑞王无甚功绩,炼制丹药的本事却是不错;怀王早早就进了朝堂,虽领着不大不小的差事,做事情却是仔细端正。
高下立见,诸位将领心中自是有数。
“既是如此,咱们都听大将军的。”
“若是能拼个一官半职,老子甘愿冒这个险。”
“大将军,您说如何做,咱们几个带着兄弟们誓死跟随!”
将领们七嘴八舌,对这趟回京之旅陡然升起几分另外的期许。
“可是,大将军的心思,侯爷和世子爷知道吗?”
有人突然插了一嘴,大帐内瞬间静了下来。
可不是,诚阳侯府与宫里那位是嫡亲的表兄弟,如今又与大将军有婚约之谊,若侯府与他们并不是一条心,到时候生出事端来,可如何是好。
正当大家暗自揣测,大帐被人从外掀开,“诸位不必担心,侯府既与大将军有亲,自然与大将军和西北军的心思一样。”
安虎父子逆着光站在帐门前,众人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却能从这番话中窥探出几分侯府的立场。
既是如此,将领们心中已然有了底。
起身抱拳而立,齐声道:“请大将军下令!”
辕门上墨色的西北军旗迎风猎猎作响,其上硕大的穆字在翻涌的墨色中追风逐浪,万里江河自是有穆家和西北军的一席之地。
将领们陆陆续续下去安排启程的事宜,安虎父子坐在靠近几案的一侧没有动。
刚才人多,不好发作,等人一散,心中那股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安启辙腾地走到穆晋安面前,把袖口中的东西拿出来往他面前一摔,指着他鼻子骂道:“不知好歹的兔崽子!你老子若在都不敢做出这种事,你这个后生倒是胆大妄为,丝毫不把侯府放在眼里!亏得父亲把你夸得天上仅有地上无双,还想娶我家闺女,呸!本世子告诉你,枕头支高点做梦去吧!”
怒气涨红了脸,安启辙历来修生养性的好脾气被丢到爪洼国去了,只想凭着一个当父亲的心恨不得拔下眼前人一层皮。
穆晋安眉心微蹙,看着甩在面前有几分熟悉的信纸,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打开一瞧,岂止熟悉,这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是他在灯下慎重思量后才下笔写下的退婚书。
字字句句抵赖不得,他只是不知为何放在柜子里的东西会出现在安启辙手上,喉头像是堵上了石块,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世子爷,晋安当时并不知晓屏凡就是秋鹜,所以...”
“所以?”
“所以,如果你当真喜欢上另外的女子,那这封退婚书就要亲自递到诚阳侯府喏?你把婚姻当什么?是你们家说得要娶我的女儿,是你母亲亲自来侯府下的聘,就算这桩婚事是筹码是利益的产物,你也当知君子一诺重如千金,你就是再不愿也要等尘埃落定,一切都无变数再来与我家商议,而不是一纸退婚书寄到侯府,行这等背信弃义的事!”
安启辙不愿与他纠缠,当初看他有多顺眼,现在就有多碍眼。
他冷哼一声,摔帘而出。
穆晋安颓然地往椅子上一坐,怔怔地看着这纸退婚书。
世子爷说得很有道理,他无言反驳。
他懊恼地抵着额头,摩挲着退婚书三字,是他昏了头,才写下这种混账的东西,当初明明知道自己对屏凡的心意,还是为了将军府和穆家的前程答应了母亲的提议,追根究底是他脑子拎不清。
“赫廷。”
安虎唤他。
穆晋安还有些怔愣,“侯爷,抱歉!是晋安没有拿准自己的心,才酿成大错。”
安虎走至他身后慈爱地拍了两下肩膀,感叹道:“老夫知道,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事事权衡利弊,什么都想攥在手里,却不知这种贪心有时候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你还年轻,所以不知道失之交臂的痛楚,所幸你真心喜爱的女子就是与你有婚约之人,若那个女大夫不是秋鹜,这桩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了。”
穆晋安面上露出惭愧之色。
正待向安虎讨教一二,听见帐外战马嘶鸣,掀帘一看,只见一辆马车从大帐外快速地往营门方向移动,车帘掀开一角,安秋鹜把头探出来想说点什么,也不知车内是谁猛地一拽,帘子一落什么都看不见。
眸光紧缩,穆晋安忙要追上去,却被赶来的江白拦住,“将军,别去!”
“滚开!”
他不清楚情况,刚才秋鹜似有话说,车内还有谁也不知,他心里有些急。
江白忙道:“将军别担心,车内是世子爷和皎月,临走前皎月说世子爷发了好大的脾气,非要带着二姑娘先走一步回京都,还告诫您千万不准追上去。皎月说世子爷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次也不知怎得,她看着都心惊。”
见穆晋安神色从担心转而郁结最后归为颓然,江白就知自己大将军冷静了下来,后怕的眨了眨眼。
皎月刚才可是提着他耳朵嘱咐,一定要拦住大将军。
佳人之托不能失约不是。
马车走远了,其后跟着的亲随和护卫也消失不见。
穆晋安的心忽地揪成一团,眉眼染上一层生人勿近的冰霜,他喃喃道:“侯爷,你知道的,我肩上背负的实在是太过沉重,我知道心中有了屏凡可是我不敢踏出那一步,我以为时间一久终会放下,所以母亲问我侯府这们亲事时我没有反对,毕竟对于咱们所图谋的事百利无一害,只是当我在秋山道后山看见鲜血染满衣襟的屏凡,我才知道情根早已深种,也就是那一刻我下定决心等事情一过回京亲自奉上退婚书,我甘愿担上所有责罚。我从未想过中途过河拆桥,那封退婚书是怎么被寄回京都的,我真的一点都不知。”
他的目光粘着远方,人在这心却跟着马车去了。
看似平静的诉说,充满了无力之感,他问,“侯爷,等回了京都我还能见到秋鹜吗?”
母亲说之前世子妃就极不赞成这门婚事,如今这样,怕是更加厌恶了吧。
安虎倒是没太大反应,微微侧目便看见他菱角分明的侧脸较之平日多了些冷峻。
“这...自然见得到,就是真要退婚,也得秋鹜自己答应才成不是,更何况你俩两情相悦,你想的太多了。”
“我想的多吗?世子爷态度这么强硬。”他沉浸在刚才说走就走的冲击中。
安虎颔首,肯定地道:“启辙脾性算好的,当初也是知道了这门婚事背后的真实意义才肯点头答应,现在生气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你太过心急不尊重侯府,令一部分原因嘛,大概是过不了万一你真心喜爱的女子与秋鹜不是同一人那道坎,真如此,那退婚势必伤害的是秋鹜的脸面和声誉,喜爱一个人却伤害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这种行为在启辙看来哪怕是假的也足以让人胆寒。”
说完有些感慨地摇头,“我这两个儿子,一个真情至上,另一个却是利益至上,真是两个极端。”
穆晋安还在细细思索刚才那番话,刚品出几分味道,安虎不轻不重地往他后脑勺一敲,“傻小子,别钻牛角尖了!不就是你未来岳丈发个火带走你未婚妻嘛,等回了京都你这个小辈多多孝敬,登门赔礼道歉,再有老夫从旁周旋一番,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快收收你的心思,想想后面的正事要紧!”
穆晋安一晒,心情起起伏伏又归于平静。
贪婪地往回京都的方向望一眼,利落地转身回大帐处理军务去了。
不消一刻,天字卫便领命出了营门,直奔京都,主子说暗中保护好世子爷一行人。
其中溜得最快的是一向懒散的天二!
安虎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督军大帐走,老仆颤巍巍地跟在一旁,他没有自家侯爷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好心态。
心肝现在还抖着呢!
“侯爷,世子爷这样当真没事?应该不会影响侯府和大将军府的关系吧。”
他也不敢问婚事会不会出岔子,毕竟现在身份啥的都是明牌了,两个年轻人好的什么似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毕退婚一说。
安虎不在意地摆手,“这才哪搁哪,你家世子爷不过就是一时气不过,大局他还是要顾的,至于晋安嘛,反应是大了点哈,不过也能理解,一个人在西北这么多年,身边不是叔伯就是过命的兄弟,哪里懂什么情爱,就是毛头小子一个,遇见咱家又是乔装打扮混迹市井,又是医术高超金针在手,遇事不哭不闹自己就能干翻一众鞑靼兵的二姑娘,动情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时一刻都离不得,见到他未来岳丈这么大火气,可不就是无力嘛,理解理解,毕竟不能像上战场杀敌那般砍瓜切菜一路杀过去,你瞧着吧,且有的看呢!”
他说着手往腰上一放,摸了空,乏味地咂了两下嘴。
老仆眼皮子一跳,只当没看见。
自家侯爷这是酒瘾又犯了,好在他给自己定了规矩,在军营中滴酒不沾,就是不知说这事也能勾起酒瘾?
安虎眯着眼,继续哼着曲。
那是自然,他也年轻过,当年还是尚公主呢!
别提那日子过得多刺激,现在这些年轻人可不及他当年喏!
夕阳西下,最后的余晖给了升起的袅袅炊烟。
大将军下令,休整一晚,明日天不亮出发。
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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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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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要不你先放开我的手,马车跑的这么快,女儿就是想逃也没那本事。”安秋鹜有些无奈, 她本来在自己帐子里好好的,军医所有几位医者是西北之人, 这一次不会跟着去京都, 大家共事一场,临别之际来与她告别, 结果父亲怒气冲冲地跑进来, 让人把她随身之物一卷, 拖着她就上了马车。
她有些懵, 眼看着过了中军大帐,祖父和穆晋安就在身后,她想说几句话,结果被父亲一把拽进车厢,走出老远还是不放手。
安启辙没有理她, 转头看着皎月, 从头到脚地审视一番, “我知道你没那本事, 但是皎月这丫头本事可不小。”
安启辙看过来时,皎月做龟缩状把头埋了下去, 尽量让自己没有那么强的存在感。
眼前人影一晃, 安秋鹜挡在皎月面前,堆起平日里在侯府中乖巧的笑意来, 她干脆挽住自家父亲的胳膊, “父亲放心, 皎月也是不敢的。”
躲在自家姑娘身后的婢女也忙不迭地点头。
“不敢最好, 敢忤了家主的意,小心打断她的腿!”
话是狠话,侯府的世子爷发起威来也是蛮吓人的,安秋鹜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不是一个随意发火的人呀!
马车赶得有些快,西北官道的路又不太好走,坐在车里颠簸久了整个人都有些腰酸背痛。
安秋鹜掀开帘子往外瞧,路旁两边的树木渐渐不似之前那般萧瑟,时不时还有两三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偶尔还能见到拉着几车皮货布料的商贩,若是没猜错的话,这是回京都的方向。
她把手放在唇边轻咳两声,试探地把手搭在安启辙肩膀上帮他揉捏,以前在侯府若是有求于父亲,她便如此殷勤。
安启辙也没有阻止她,随她按着。
“父亲,到底发生何事?你这么急着回京都,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事?祖父知道吗?不会是母亲...要不,我先和皎月骑马先行一步?”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边问边观察父亲的脸色,见他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就是不理会她的问题,心里也有了数。
她故作担心道:“父亲既然不说,想必女儿猜中了。”
“停车!”
她冲着车外扬声喊着,马车果然悠悠慢了下来,她伸腿往前跨,嘴里毋自说着,“不行,我不放心,这马车太慢了,我得回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可惜安启辙并没给她这个机会,只见他喝一声‘赶路’,车夫不敢怠慢,忙扬鞭起航,安秋鹜一个不察,身子往后仰倒在车厢内。
“父亲!”
她干脆坐在车厢板上,瞪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气鼓鼓地看着安启辙。
奈何世子爷如今并不吃这一套,反而一顿数落,“你还知道记挂你母亲?你当初偷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安秋鹜,你都快及笄了,不是小孩子,做事前也该想想后果,难怪你母亲平日里说什么都要好好拘着你,如今看来,还是你母亲有先见之明,要不然也不会任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秋鹜歪着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的委屈。
作为父女,她与安启辙之间从来没有这样过,母亲最后这几年对她的管束确实有些严苛,而父亲一直都充当着慈父的角色,从未如此赞成过母亲的做法。
好似一瞬间就否决了她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行事。
除了夜间扮作屏凡偶尔出府一趟有些出格外,她自认在安秋鹜这重身份上一直都很得体,她有些失魂落魄地低下头,敛去了所有情感平静道:“父亲,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安秋鹜,我做不到安心的在侯府里当养尊处优的二姑娘。”
顿了顿,她又道:“擅自前往西北是我的错,回府后我会亲自去母亲面前请罪,但恳求父亲看在我之前还算听话的份上不要再这样说我了,我已经在努力地平衡好所有事,只是...有的时候,许多事我确实想不到那么周全。”
皎月缩在最靠外的一角,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车厢内很静,只有安秋鹜越说越小的声音慢慢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马车颠簸,天光也伴着这种不快不慢的节奏透进几许参差不齐的光束。
光影明灭间,地上女子那张芙蓉面渐渐与另一张俊朗的脸重合,似远山迷雾缓缓掀开的一角,露出其后灿烂却危险的景象。
其实说出那些话后,安启辙已经有些后悔了。
就像父亲说得那样,世间许多事早就冥冥中注定好了。
不管当年玄元观外那个小女孩是何身份,注定与他夫妻二人有一份天注定的缘分,只是这个小女孩恰好是魏家的遗孤罢了。
他心中叹息,眼中露出慈爱之色,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大好,车板上凉,坐久了不利于身体恢复,你母亲要是看见你这身伤,怕是要心疼死。”
安秋鹜也不倔,见父亲放缓了姿态便乖乖地坐了过去。
“父亲...”
她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袖,皓腕上露出那截暖玉镯,安启辙余光瞥见,心里嘀咕两声孽缘。
儿女债呀!
他怜爱地拍了拍自家闺女的手背,“父亲刚才一时情急,那些话别忘心里去。你不是好奇父亲为何如此急切地回京都嘛,不是侯府出了什么事,但与你母亲倒也不是全无干系。”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实情,“不知为何,穆晋安写下的退婚书竟然寄到了侯府,你母亲看后勃然大怒,她一时气不过把事情捅进了宫里,不过就是想让宫里出口气,结果皇后那轻拿轻放,三言两语揭了过去,还暗示这桩婚约不可轻易有变动,你母亲谨慎便把经过和退婚书一同给我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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