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厉害!”
“那当然。诶,对了,我记得母亲十分喜爱蕊珠山茶,这次回来我在城外的花市上买了几株,到时候你来秋霜阁让皎月把花交给你,你好好养着,也别告诉母亲,等花开的那日引着母亲瞧见,母亲必然十分欣喜,自然会奖赏你,那些个比你年长的婢子看见世子妃喜爱你,自然也就不会难为你了。”
小丫头像是想到那个画面,乐呵呵的笑,圆润的脸颊露出两个可爱的漩,“二姑娘,你可真好。”
谢漪澜屏退左右,放轻脚步,走过来正好听见二人说的话,往那小丫头露出的手臂上一瞧,正好看见几道刺眼的红痕,想是被哪个丫头拧的。
“咳!”
小丫头被唬的一跳,反应过来跪到她面前让她别给二姑娘动用家法。
王嬷嬷老远瞧见,眉心微皱,走过来拉着那小丫头就要退下。
“找个大夫看看,都是爹娘的孩子,没道理在咱们府里无缘无故的受磋磨。”
王嬷嬷顺着自家世子妃的眼神看去,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道一声主子放心,拉着小丫头办事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七八个侍弄花草的婢子都被叫了出去。
听着院外的动静,安秋鹜眨了眨眼,支起身子往外面瞧了瞧,又趴了下来。
织金彩锻襦裙的光彩映入眼帘,安秋鹜正要抬头,那襦裙折着光委顿下去,谢漪澜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线里。
“母亲!”
安秋鹜心下骇然,忙起身扶她起来,却被谢漪澜婉拒。
安秋鹜无法,只得坐在长凳一端,把另一端留给了她。
母女各坐一端,仿佛中见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母亲既然回来,为何不让她们执行家法?”
她绞着手指,埋着头闷声闷气的问。
谢漪澜看着院角那一溜开得正盛的山茶花,答非所问道:“这几年几乎免了你每日的请安,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蕊珠山茶的?”
啊?
安秋鹜怔愣地看她一眼,又埋下头,“母亲不让我请安,有时候半个月都难见母亲一面,女儿心里...心里十分惦念,便问了王嬷嬷母亲的喜好,每年初春让采买的人多置办几盆母亲喜好的花卉,以表...孝心。”
年纪渐长,谢漪澜的性情和喜好都变了好多。
每次喜好一变,王嬷嬷总能在那段时间里呈上各种花样,她笑称嬷嬷有心,王嬷嬷也不反驳,只打趣这有心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之前没在意,现在想来这有心人确实就在眼前。
她勾起和缓的笑意,“你有心了。”
“真正糊涂的是我,执着于虚妄中早就不存在的秋鹜,反倒忽略了日日在眼前的你。纵使你千般万般好,我犹觉不足。特别是你慢慢长大后,眉眼愈发与我和启辙不同,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还是被害怕失去的胆怯困住了心智,一遍一遍严苛的要求你,妄图让你背上‘秋鹜’的外壳,以为这样你便当真成了我的亲身女儿。”
说着说着她平静的声调中带起哽咽,“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性,她被我娇养着,宠惯着,这府里除了我们几个长辈,她从未怕过谁,正是因为肆意的性子才会在那年夏日的半晚吵着闹着让房里的丫头带着她去荷塘的亭子里纳凉,那晚何氏与二爷正闹得兴起,她是江湖出身,一言不合也不管时辰地点转身施展轻功就要出府,掠过亭子时怒气上头,一个没注意把秋鹜撞了下去。就是这一撞,勾出了秋鹜体内的病症。”
哽咽中渐转悲凉,这些事安秋鹜也听过只言片语,但其中细节她却是第一次听说,她拿出怀中的锦帕试探地递了过去,“所以...母亲才不想让我肆意妄为,乖乖地待在秋霜阁就好。”
谢漪澜没有拒绝,豁然接过,轻轻掖着发红的眼角。
等气息平稳后才接着道:“有几分这个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出于我的私心。”
她是个面容温和的妇人,即使情绪起伏面上也掩饰的很好,今日却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
“秋鹜,别怪母亲。”
她瞧着安秋鹜,一如十年前玄元观那晚。
大雨滂沱的观外,魏筱抱着肩旁缩成一团,救他那人似乎急着赶路,便把她托付给一家农户,那家人拿了钱却并不想养她,连夜把她赶了出来。
无处可去的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雨中,最后晕倒在玄元观外。
那场阴冷的大雨中也是这双柔和的眉眼沁着暖意默默地望着她,安秋鹜笑了起来,她主动走到谢漪澜身边挨着坐下,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岁月善待美人,却依旧留下痕迹,快至中年的谢漪澜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但身形早已不似当年,平坦的肩膀也塌下去少许,“母亲说什么话!我虽不是母亲所生,但母亲带我回来,没有让秋鹜挨冻受饿,更没有少了秋鹜的吃穿;母亲教我规矩,授我诗书,传我掌家之道,让我身负贤明,更是得到了祖父和父亲的疼爱,我很知足也很感激。”
她挽着谢漪澜的胳膊,“往日种种,有时候也是女儿没有明白母亲的苦心。”她摇晃着谢漪澜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母亲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秋鹜以后都听母亲的。”
谢漪澜没有说话,只是柔柔地拍着安秋鹜瘦可见骨的双手,她轻轻一叹,脸挨着安秋鹜靠过来的头贴了上去。
——
母女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磨殆尽。
但谢漪澜的释怀到底让安秋鹜心中松快许多,晚间母女两还一起用了饭,才让王嬷嬷亲自送她回了秋霜阁。
琥珀从别庄回来,眼巴巴站在院门口往外看,见着安秋鹜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安秋鹜心里愧疚,也就由着她去,“哭吧哭吧,哭个痛快,免得皎月那丫头一会看见了,得笑话你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
她不过随口一说,这话却十分管用。
琥珀抽噎两声,豪迈地用袖子揩去眼泪。
都说话随人至,往院里走两步果不然就见皎月欢喜地迎了上来。
瞧着琥珀面上得痕迹,她倒没有如往日那般奚落取笑,反而拍着琥珀的膀子安慰道:“幸苦了!”
啊!
琥珀一呆,安秋鹜挑了挑眉,只道出门一趟果真长进不少。
主子回来了,秋霜阁又热闹起来,丫鬟仆妇进进出出,倒腾出去许多旧物又搬进来换上新的。
安秋鹜知道是谢漪澜的意思,也就放任他们去了。
瞧着几个有些斑驳的紫檀箱子,安秋鹜一时觉得眼熟叫住搬东西的婆子,“这东西搬出去干什么?”
婆子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转头盯着一旁的琥珀。
琥珀上前解释道:“两日后是蔡姑娘大喜的日子,世子妃说姑娘与蔡姑娘是玩到大的情分,便想着替姑娘准备一份贺礼。我听白芷姐姐说,世子妃瞧了咱们院里的进项,这几顶紫檀箱子是宫里的旧物,刚好修补一番拿来装那些贺礼,既体面又能彰显侯府与宫里的关系。”
是了,这做工和用料是一等一的,确实是宫里的东西。
只是她年纪小,这些好东西常年搁置在一处不大用,反倒损了这几件好物。
她走上前,抚着箱子上繁复的纹路,脸上神色变幻。
时间过得真快,后日嘉懿姐姐便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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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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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鹜收回手没再说什么。
挥了挥手任由婆子们抬着箱子出去了, 琥珀见她支着头看着窗外,便拿着贺礼的单子给她过目。
礼单很长,毕竟是嫁入皇家, 依着旧例又添了一倍。
视线滑过玉石那一栏,安秋鹜道:“把我那件红玛瑙的石榴玉坠添进去, 还有上次大哥带回来的那件翡翠平安扣也一并加上。”
石榴寓意多子, 与大将军府定亲后不知是哪家侯爵送的,极罕见的玛瑙雕工也精细, 算是她的一点祝福。
琥珀点着头眼神却黏在她身上, 安秋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
知道她误会了, 琥珀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姑娘脸上什么都没有,婢子只是想问这东西姑娘是打算亲自送到蔡姑娘手上,还是当真添进贺礼中。”
姑娘出阁有送嫁一说,寻常定是闺中好友带着单独准备好的礼物早早的过府陪着新娘子, 毕竟是当姑娘的最后一晚, 有闺中好友陪着新娘子心中也安定些。
安秋鹜只说添在贺礼单子上, 却没说东西是随大礼还是她自己交给蔡嘉懿, 琥珀也拿不准该如何准备。
原是为了这个。
她脸上露出几许古怪,明亮的眸光一暗显出几分让人看不透的复杂, 她依旧支着头看着万家灯火的京都。
月牙刚露出尖, 幽静的清辉洒落人间,让刚回来不久的女子身上也沾染上了几分落寞, “不用了, 把东西放进贺礼中, 也不必写是我送的。”她说得很慢, 像是有些不确定,“其实这些礼啊什么的,都是虚的,谁送都一样。”
琥珀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姑娘自太师府那次生辰宴后便与蔡姑娘有些疏远,最后一次见面也只是在郊外的十里长亭。
“婢子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却被安秋鹜叫住,“你的腿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光顾着高兴,也没觉察出琥珀走路的姿势不对,右脚好像矮了一截似的,走起路来高低踮着。
琥珀听她问,忙弯腰去扯裙摆想要盖住脚背。
欲盖弥彰!
安秋鹜快步走到她面前,按着她坐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母亲发现我不见了,责罚你了。”
琥珀咬着唇,紧紧捏着袖口,“没有的事,就是婢子在庄子上不小心磕了一下,不打紧的。”
她特地换了较长的裙子,就是害怕姑娘看出来,没想到还是遮不住。
琥珀说话办事周到,做事也极有分寸,这也导致事事以主子为先,这些极有可能让母女二人产生隔阂的话是咬紧牙关不会透露一句。
安秋鹜也不迫她承认,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虽说是磕着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子娇贵万一落下什么疤痕或是不良于行的疾患都有碍自己的前程。”说着唤一声门外候着的几个丫鬟,让他们扶着琥珀回去休息。
秋霜阁内外大小事务历来是琥珀经手,她还想逞强,却被安秋鹜一口回绝,“皎月跟着我出去这一趟改变了不少,她呀,平日里领着和你一样的俸禄,却总是躲懒赖在你身后,你且大胆的去休息,院子里的事交给皎月去办,也总得让她也锻炼锻炼,等以后去了别的地方,家大业大得你总不能还一个人全揽着不是!”
这是正理,琥珀还想再争取一番的心思也熄了下去,脑子里倒是转了几个弯,想起了后面的事。姑娘明年及笄,怕是离出阁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院里得再好好安排几个人才行...
走出好远,安秋鹜还看见她在掰着指头算什么,无声地摇了摇头,她吩咐左右去请府医过来瞧瞧,再把手里还剩下的几瓶伤药一并交给办事的丫头,让她们好生看着琥珀修养。
皎月那厢还在清点东西,她以前虽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但她脑子灵活,以前又看过琥珀如何行事,如今对着账目也还算能清点明白。
初次做出些成绩,便拿着账目过来找安秋鹜,刚好看见离开的琥珀,她不明所以地指着离开的一行人,“姑娘,琥珀这是怎么了?”
安秋鹜不想多说,半开着玩笑道:“哦,没什么,我想着先前咱们出去逍遥去了,把琥珀一个人扔在京都,如今想来万分愧疚,索性让琥珀休息几日。”
皎月看两眼手里的账本又看两眼琥珀离去的方向,指着满园的东西哭丧着脸问道:“琥珀去休息了,那那那这些东西谁来管?不,不会是我吧!”
安秋鹜点头,极为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把所有的重担全部拍在了她的肩上,“好丫头,这些东西就幸苦你了。你放心,等这几日过了,姑娘我好好犒劳你,好好干!”
她豪迈地把话撂下,一拂衣袖转身回里间歇息去了。
独留下一脸匪夷所思的皎月在风中凌乱。
——
三月十五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艳丽如火的红绸铺满了十里长街,从安定门到万福街这一路两旁早早就围起了同色系的帷幔,皇家的亲事虽是举国欢庆的喜事,也是彰显天威的大事。
京都一片喜气洋洋,最为热闹的还属万福街最大的酒楼钟鼎楼。
这门亲事非比寻常,皇亲国戚自可去宫里观礼,但一般的官宦人家除了家里的主君可以进宫在御阶下遥遥一望,其他人便早早地在钟鼎楼上订了雅间,一饱眼福。
安秋鹜没去太师府,但毕竟是昔日的姐妹,心中那份情谊到底牵挂着,便也让人订了往常侯府常用的那间。
钟鼎楼有四层之高,每层设计精巧,雅间中的陈设也各有雅趣,安秋鹜推开一扇雕花漆窗,抬头正对着长街,一眼望去帷幔后尽是密密麻麻的人。
“不愧是天家的喜事,京都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安婉哄着趴在怀里的安秉文,也往窗外瞧了一眼。
郊外的别庄一待就是小半年,虽清净却也无趣,不过为着安秋鹜的嘱托她也不敢提前回来,还是安秋鹜回侯府时,她才带着一众人从别庄赶回来。
趁着今日的喜事,便带着孩子和秋鹜一起来瞧个稀罕。
毕竟自她们记事起,皇家从未出过这种举国欢庆的事,自然十分好奇。
安秋鹜笑道:“可不是,皇子娶亲可是如今天家的头一份。”
瑞王虽年长,却一心向道,听说府里抬过几个侧妃,却没有娶妻。
怀王年岁小些,倒还占了个先机。
安婉瞧她神情无虞,才悠悠道:“既是头一份,你与嘉懿那么要好,今日怎么不去亲自送她。大伯母是全福人,你再亲自扶着咱们的怀王妃走到宫里的册妃使面前,那番光景我想想就激动不已。”
皇子娶妻,不会如寻常百姓那般男子骑马带着花轿亲迎,而是礼部和宫中内侍着天子旨意先行册妃礼,再又皇子上门迎皇妃入宫行大礼,如此也不过是婚礼开始的前奏,等入了那深宫禁院这场繁琐且盛大的婚礼才正式登场。
以前与嘉懿姐姐在一起玩闹时,她二人也互相以婚嫁之事打过趣,她还笑言蔡嘉懿年龄比她长,必是先嫁人,到时候她一定目送她出门,如今想来,还恍如昨日。
她敛去眼中的笑意,转头去逗弄秉文,“太热闹也不好,堂姐你是知道我的,不怎么喜欢皇家的那些场面,况且看着昔日闺中好友出阁,难免感怀,若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失了礼数可就闹了笑话。我倒是觉得这么远远的相送也是不错。”
“当真?”
安婉还记得上次十里长亭,见了蔡嘉懿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如现在不动声色的敛去自己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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