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明和罗佑紧赶慢赶,堪堪站定,那边右统领身边一个校尉已经苦口婆心劝了半晌。
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这般官职的官员别说与怀王说上话,就是远远瞧上一眼都会下意识避让。
蒲明抬手招呼握刀而立的右统领,“僵持多久了?”
自上次宫中议事后,已有小半月没有见过这位内阁首辅了,甫一见,那张本就耷拉下去的面容愈发苍老了不少,看的人心中犯嘀咕,怕他见风就倒。
右统领敛去多余的神色,恭敬道:“回阁老,已有小半个时辰。”
蒲明嘴角一垮,那双还算精明的眼中满是不耐,“你们御林军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迟则生变的道理?如今形势明了,还与谋逆之人废什么话!去,带着你们的人直接冲进去,若是怀王识相束手就擒自然最好,如若不然,生死毋论!”
他用大拇指在脖子上一划,其意不言而喻。
右统领咽了口唾沫,握紧刀柄的手心早已被汗打湿了一片,“阁老,是不是太草率了,这...毕竟是怀王,陛下的儿子,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要掉脑袋,抄家灭族的。况且出宫前,瑞王殿下说了,要...无论如何要留怀王殿下一命,王命难为,您看...”
蒲明冷笑一声,刚要说话,便听斜地里有人说道:“瑞王殿下心软,顾念兄弟之谊,自然会多嘱咐你几句,可是右统领,咱们食君之禄,自然要担君之忧,待瑞王殿下荣登大宝,你便是头功,到时候封官进爵好不风光,又岂会只是一个区区的右统领之职。可若是时间拖得长了,里面那位得以喘息之机,你想想你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罗佑的声音清朗中还夹着几许微末的笑意,这位京兆尹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右统领陪着笑,悄悄用手擦了两下额头上沁出的汗,“您二位说的是,下官这就让人冲进去拿人。”
既然上了这艘船,临到头哪有容他害怕的份。
看着急忙调兵布置的右统领,蒲明难看的面色才稍微好了些。
“阁老放心,右统领毕竟不是瑞王殿下的心腹,又怎会知殿下与阁老的心思,只知道王命难为,却不知君心难测,若殿下真是那般心软之人也断断不会特意嘱咐那句留下性命的话。”
蒲明淡漠的点头,只死死盯着紧闭门窗的钟鼎楼,“哼!若不是御林军大统领不顶用,岂会轮到他,不过是个为了权势折腰之人,这种人本官见多了。不过有这么个人挡在前面,也省了咱们费心思,他日纵有万般过错,只需推在他一人身上便可,我等皆可全身而退。”
罗佑眼中精光一闪,附和着说了个是。
御林军集结的很快,在右统领的示意下一股脑的往钟鼎楼里冲。
正待冲破楼门时,只见其中的一扇门从内被人打开,外面的一伙御林军卸力不及,纷纷跌进了钟鼎楼大堂。
“蒲阁老,诸位大人,就这么急着置本王于死地?”
话音一落,所有楼门‘唰’的一声大开,里外之人两两相望,惊地御林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怀王一撩衣摆,身姿卓越地立在大堂外的台阶之上。
蒲明没料到怀王就这么大咧咧地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反而让人有些掣肘。
常年卑躬屈膝于御阶之下,他已经养成了对天家之人敬畏的习惯,使劲挺着有些佝偻的背脊,才抑制住往常见着怀王行礼问安的冲动。
“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我等要置你于死地,而是你妄图篡权夺位,买通宫中内侍于陛下汤药之中下毒,如今东窗事发,我等只是奉王命捉拿殿下入大理寺候审,只要殿下答应和御林军走一趟,自可保殿下性命无虞。”
周遭乱哄哄一片,唯有钟鼎楼这方寸之地剑拔弩张反而安静些。
怀王并未把蒲明这番说辞放在眼中,反而招来两个亲卫附耳说了几句话,两个亲卫点头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御林军围住。
蒲明眯着眼,露出几分毒辣的狠劲,“殿下,还是不要让本官为难!”
怀王也不急,闲庭散步般往前一站,“你们说得什么谋逆什么下毒,本王从未做过,自然与御林军走这一趟便无从说起。”
蒲明的眼神彻底阴沉下去,正待挥手让御林军上,只见怀王往外面一指,“不过话又说回来,本王如今手无寸铁,孑然于此,你们这么多人把这围的铁桶一般,本王就是三头六臂也是跑不出去的,阁老,何必这么紧张?”
“今日是本王的喜事,百姓们不过想沾个福讨个彩,被你们这么一闹,不知戕害多少无辜性命,本王只是吩咐他二人去各处医馆寻些郎中,用本王一人的命换这些百姓的命,阁老,这总不为过吧!”
对峙这么会功夫,大堂里的王府亲卫全数冲了出来护在怀王左右,御林军更是寸步难进。
有些已经从人堆里爬出来的百姓倚在两侧街角,都巴巴地望着钟鼎楼,听闻怀王如此说,更是锤石捣壁,一迭声地不许这些官员在此抓人。
只要有人肯救他们的命,谁会管这人是否谋逆。
蒲明的脸色已黑如锅底,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阶上的怀王,“若有阻拦者,视同谋逆。陛下中毒已深,昏迷前让瑞王殿下代行太子之职,太子的命令尔等谁敢不从!!!”
此言一出,先前还有些踌躇不前的御林军纷纷把手中的武器对准怀王,就连刚才倾身相护的百姓也止住了话头。
蒲明的话无不传递着一种讯息。
永宁的天要变了,瑞王已经代行太子之职,离那九五至尊的位置还远吗?
亲卫与御林军混战在一起,兵器相交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那些亲卫拼着命拦在怀王身前,“殿下!您先退进去,想办法离开此地!”
一柄横刀砍了过来,刚才还说话的亲卫转眼便头身分了家,洒出的热血溅了怀王一脸。
他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神从眼前的乱局往远处移去,混乱的长街上只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并无半点攒动的战马铁甲。
离开?
若真逃了,便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即使他活着到那时大局已定,谁还会再拥他坐上那个位置。
似是下了某种决定,他捡起地上的剑,一连击退数个御林军,大喝一声,“都住手!”
四下短暂一静,蒲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殿下可是想通了?”
蟠龙头冠上的流苏彻底被打乱,就连那身喜服也凌乱不少,从亲卫的尸首旁而过,怀王敛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怒意半晌艰难道:“本王和你们...”
“我能解陛下的毒!也能让陛下醒过来!”
清脆的女声盖过怀王后面的话,众人偏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容貌平平的女子从楼上踱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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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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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怀王就要松口, 却无端被人打断,蒲明一伙人都十分恼怒。
罗佑顾不上自己那副笑面虎的模样,厉声呵斥, “大胆,你是何人?敢夸下海口!宫中御医会诊, 才知晓怀王所下之毒世间罕见, 御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女子却抛头露面, 还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再多言, 阁老不究, 本官的官衙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似是印证这番话,他身后的衙门官差上前把她团团围住,若是寻常女子必会被这阵仗唬住,安秋鹜摇了摇头,并没把这些放在眼里。
她走至怀王身边, 略欠身行礼, 在怀王的疑惑和惊诧中朝着外面道:“依照本朝律例, 皇亲国戚有犯, 在嗣君自决,若重如谋逆者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 皆取自上裁, 并不许擅自逮问。敢问阁老和各位大人,为何不顾律例条法, 擅自捉拿怀王殿下?哦, 诸位是听从瑞王殿下旨意, 那又请问诸位可有铁证证明此毒的确是怀王所下, 既是宗亲会议,如何只见各位大人和御林军,却并不见一个宗亲之人?此番行事,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女子不卑不亢地反问,却句句在理。
蒲明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哼哧喘着粗气,眼神示意右统领动手。
女子一出现时他就觉得眼熟,如今回想可不是先前给那贱妇看病的女大夫,医者把脉病情便能知晓一二,他不信这女大夫当时不知道那贱妇已经流产,他这把年纪哪有什么孩子,越想越气,怎么什么事她都要插上一手,与那贱妇一样都是贱人,坏他好事!
光天化日之下怀王他们不敢怎么样,一个小小的女医者却并不难办,御林军的枪尖挑到安秋鹜的脖颈上,再往前使点劲便可一枪把脖子捅个窟窿。
安秋鹜脸色不变,反而迎着往前走了半步,她身量单薄,站在一众男子的面前却毫不逊色,胆色过人。
她歪着头看了蒲明和罗佑一眼,朗声道:“如此反常,倒是让我等百姓不得不怀疑,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背后栽赃陷害怀王,而瑞王代行太子之职一没圣旨二没圣谕,莫不是假传圣旨,亦或者是这背后的主使之人其实就是瑞王!”
“放肆!”
“无知小儿,快快住嘴!”
安秋鹜眨了眨眼,笑出了声。
“二位大人何必这么心急,小女子不过就是这么一说,毕竟今日种种,史书工笔也是会记录在册的,他日瑞王殿下登上大位,若有人提起这段旧事,只会议论殿下得位不正,不惜谋害亲父,栽赃手足,我如今提出异议反倒是可以帮助瑞王殿下除去这层疑虑。”
“大人们不感谢我,怎得怪罪起我来?”
明明是诛心之言,却被她说得施舍恩惠一般,譬如罗佑这般表面功夫到位的人都有些绷不住了。
女子口舌了得,句句直指要害,确实不能与她多言。
蒲明和罗佑对视一眼,朝着最里面不起眼的一处使了个眼色。
那是他们的后手,就怕有什么意外,御林军的人不能得手,真如此便趁乱暗中杀了也就是了。
女子的话份量不轻,这个时候明面上反而不好动手,不然就有杀人灭口之嫌。
两个老狐狸不会轻易上当,但站在最前面的右统领格外不忿,露出几许恼怒。
“颠倒黑白的谋逆之徒,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要陛下亲自在你面前说出口谕才是真?我伺候陛下这么多年,陛下的一言一行岂是你等宵小可以揣摩的?不过仗着陛下如今昏迷不醒,任你等随意胡说!来人!给本统领抓住她!”
御林军得令而动,安秋鹜岂会站在原地等死,身子灵活一转,躲到怀王身后去了。
她双手做扩音状,“诸位,你们评评理,我说我可以给陛下解毒,让陛下醒来,他们非说我胡言乱语,不让我入宫救治,又说我仗着陛下昏迷不醒,我就是个女大夫,哪有那么多心眼,可不是要冤死我!”
钟鼎楼里今日坐的都是些达官贵族的女眷,虽不敢高声附和,却有几个胆大的拍掌叫好。
更有家中素日本就与怀王有些交情的,朝外面喊道‘先救治陛下要紧’。
怀王不认识这个脸生的女大夫,但话都递到面前了怎会拂了这番好意,他一边护着安秋鹜一边道:“依着旧例,本王的罪责不该入大理寺候审,倒不如我随着诸位大人即刻进宫,与宫中的证人对峙如何,一并让这位女大夫给父皇瞧瞧,若真解了毒,又证实了毒确实是本王所下,只需父皇一言,黜为庶人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也省得诸位大人如此辛劳不是?”
先前他没有反驳是为了拖延时间,众目睽睽之下押入大理寺反而不敢有人轻举妄动,若是进了宫可就不好说了。
虽不知这名女大夫为何会帮他,但打着医治父皇的名头进宫一切便又不同了。
他很了解自己那位兄长,最是在乎仁义之名。
御林军不敢真对怀王怎样,见安秋鹜躲在他身后,都有些束手无策。
“阁老,你看?”
后面的官员有些耐不住性子,上前询问。
都是见风使舵的主,不是谁都可以毫不在乎女大夫说的那番话,毕竟事关九五之尊,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更何况众口铄金如今处理不好,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不是他们这些臣子愿意看到的,更不会是未来君主想要看到的。
蒲明眼中的光明灭交替,袖中的手死死地掐住自己腰肋间的软肉,才压住快要蹦到嗓子眼的狂躁。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不管是议储还是如今擒住怀王,这些人都不与他一条心!
短见,都是短见之人!
只要除去怀王,史书还不是由他们这些胜利者书写,他日谁敢多言,砍了就是,还怕堵不上他们的嘴?
“阁老?”
“罗佑,咱们去请怀王入宫!”
他把请字说得咬牙切齿,看向罗佑的眼神中哪有半个妥协的意思。
罗佑心领神会,“阁老英明。”
说着二人被御林军护着齐齐往钟鼎楼中去。
大堂里的食客都窜到楼上去了,放眼望去除了怀王府所剩不多的亲卫和大婚仪仗中的宫中内侍,并无多余的人。
大堂空旷,要想制造出乱子可不太容易。
“既是殿下不服,不如这就与我等入宫面圣。”
蒲明伸手做请,罗佑似是避开往旁边站远了些。
怀王没有动,只是毋自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身后的女大夫,“殿下小心,蒲明狡诈。”
怀王眉目一凛,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踏出一步。
安秋鹜不敢离得太远,紧紧缀在怀王的身后。
眼看着钟鼎楼的大门近在咫尺,忽听后方有人大喊一声“蛇!有蛇!”
原本站在楼道上的食客纷纷蹦跳着往楼下跑,怀王还没有走出大堂,御林军不敢松懈,都站在一处抵着慌乱下来的人群。
情急之下谁都没了章法,胡乱冲撞和一伙御林军搅在一起,大堂里纷乱起来。
怀王和安秋鹜俱是面色一肃,“快走!”
这个季节,大名鼎鼎的钟鼎楼内怎么会有蛇,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二人不再藏拙,各自扒拉着身边慌乱的人群,在亲卫的护从下往外走。
刚走两步,便听身后‘咚’的传来几声闷响。
安秋鹜余光瞄见有银光自倒下的几个亲卫喉间而过,再去寻找可疑的身影却遍寻不见。
她知道这是冲着她与怀王而来的。
再不迟疑,转身伸手便去推怀王。
怀王活着,一切便还有转机。
只是她手刚碰到喜服之上,耳旁便有劲风袭来,逼得她不得不缩回手往后折腰堪堪躲过刺过来的一剑。
剑刃在空中打了个转,不躲不避直直朝着怀王而去。
安秋鹜脚下没站稳,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殿下小心!有刺客!”
剑刃反射着锃亮的银光落入眼中,骇地安秋鹜睁大了眼。
已经躲到角落的蒲明和罗佑眼中都燃起了奸计得逞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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