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时,德妃投桃报李,叫人送了些粥水到府上来,云莺的那一碗更是特意准备的,用的是德妃亲自拣的佛米跟佛豆。
她很怀疑那豆子到底拣了多久?德妃不会半年来就拣了一碗吧。
坏是没坏,但有股陈味儿,口感一点都不香。
四阿哥道:“你不爱喝,让我喝了吧。”
云莺摆手,婆婆的好意哪能拒绝?别说只是一碗腊八粥,就是砒/霜她也得照喝不误呀。
过后泻了两趟肚,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云莺悄悄对挽星道:“这粥怕是排毒养颜的。”
挽星笑而不语,她知道德妃是不怎么信佛的,往日装得一副潜心礼佛模样,不过是为了赢得万岁爷和太后娘娘的尊重罢了。这几颗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出来,倒真是德妃一句句念着佛捡的,可见她求菩萨保佑侧福晋的心诚。
想来德妃也盼着这个孩子平安出世,能改善她跟老四关系。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年关,各府的福晋侧福晋都要去宫中致礼,再顺道参加晚上乾清宫举行的家宴。
云莺从岁末新做的料子里挑了一身绿蔼蔼的衣裳,寒冬万物萧条,穿得苍翠些更显精神,顾嬷嬷还帮她在里头套了件水蓝夹袄,整个人看上去极尽温柔婉约,端的是稳重大方。
云莺也很满意,如此既能展现她自身的优势,也免得抢福晋风头,今儿是正日子,按理福晋会穿大红的吧?
哪知出了中庭一瞧,恰恰对着满脸愕然的福晋,两人注目刹那,仿佛从对方眼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云莺也是悔之不迭,虽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可她也不能真个跟福晋撞衫呀!连剪裁的款式都差不多。
这下怕要误会她成心了。云莺当断则断,对挽星嗔道:“瞧你怎么办事的,去年的旧衣还拿出来?还不陪我回去换一件!”
说完也不待那边发话便飞也似地逃走了,就算福晋要表示不介意,她也不能以这种姿态陪那拉氏进宫,被人瞧见还以为她俩打擂台呢!
奴才就得竭尽全力为主子分忧,挽星也没介意云莺拿她挡枪,只发愁道:“侧福晋穿什么去呢?”
云莺有气无力道:“把那件粉红旗装找出来吧。”
本身侧福晋为了区别于侍妾,就甚少往娇艳里打扮,因为名义上已经是半个女主人了,不能太轻狂浮浪,加之云莺本人生得五官秾丽,穿太显眼的衣裳反而有些俗艳,该压一压才好。
可谁叫福晋不走寻常路?那她只能故意反着来了,省得福晋以为自己存心跟她学。
看见云莺一身华服出现人前,福晋脸上果然多了些满意之色,语重心长道:“妹妹还年轻,很不必老气横秋的,这身料子就很衬你。”
挽星撇撇嘴,那当然,我家主子不奢靡点,哪能显出你节俭呢?
福晋对名声的追求,实在已有些病态偏执了。
云莺因身怀六甲的缘故,福晋没要求她跟自己共乘,而是准许她独行。
云莺谢过她好意,猜着福晋怕跟自己一起,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得担干系,这倒令她松了口气——她宁愿一个人自由自在得多。
当然在宫门前福晋还是等着她一起去向德妃请安。
两人出现在永和宫时,恰似春兰秋菊各具千秋,而宫人们瞧见云莺这副打扮也难免瞠目:早听说瓜尔佳氏得宠,果然不一般!还是个侧福晋就敢公然抢福晋的风头,那身衣料比四福晋穿的都要名贵精细得多吧?
福晋意识到周遭窃窃私语,但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平静地俯身下拜,又祝德妃新岁安康。
云莺跟在她身后有样学样。
德妃望着眼前一主一副,心下难免暗叹:老四家的还是那副德行,时时刻刻不忘踩着旁人给自己做脸,真不知她图什么。
瓜尔佳氏也是真傻,人家挖坑给她跳呢,她还傻乎乎的懵然不知;那身衣料怕也是四福晋送她的吧?她倒真敢穿出来,待会儿到了家宴上,不定得怎么显眼。
德妃想了想,低声交代挽月几句,挽月会意,便在倒茶的时候不慎将茶水泼到云莺身上,嘴里连声抱歉。
德妃适时地道:“瓜尔佳氏,我前几日刚得了件天水碧的衣裳,还没上过身,你过来换下吧。”
云莺没法子,只得从善如流地上前。
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福晋目光微黯。
第55章 锅子
那衣裳应是比着德妃身量做的, 德妃中年发福,人也略富态了些,但穿在怀孕的儿媳妇身上倒是正合适。
连挽月也夸道:“这料子挑人, 难为你皮肤白, 倒还压得住。”
云莺腼腆一笑,“妾身哪比得上娘娘风华万千,不过贻笑大方罢了。”
福晋也只能违心地夸赞两句,“既是额娘好意,妹妹你就仔细收着,别糟蹋了。”
她再迟钝, 也知道德妃故意给自个儿甩脸子看——赏什么不好,偏偏赏件同颜色的衣裳,虽说一个是天青色一个是深青色,可外人哪会细细区别?叫不长眼睛的看了,还当瓜尔佳氏才是正福晋。
福晋扪心自问, 自己并未做错什么,服侍婆母一向兢兢业业, 对外也是极尽体面,德妃缘何要敲打她?
德妃自是不会指明,有些事得细细体会才能了悟,她看老四家的走进死胡同里了,口口声声要当个贤惠不吃醋的主母,却还是拿名声扎筏子, 她以为往瓜尔佳氏身上拱火, 自个儿就能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外人眼里四贝勒府是个整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聪明反被聪明误, 难得糊涂才是长久之计啊。
德妃亦按品大妆,“待会儿你们跟着我坐,有什么话等待示下就行了。”
福晋恭谨地应诺。
云莺站在旁边,亦自觉地退后一射之地,德妃再对她好,她也不能忘了自个儿的身份,真个就抢了福晋的位置。
福晋见她低眉顺眼,无端倒松了口气。
除夕宴与云莺想象中大不相同,她脑海里的皇家宴会该是庄严肃穆的,充满古编钟式的优雅,但现实却是沸反盈天喧哗不已,加之周遭洋溢的脂粉香,她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大酒楼里。
并且男宾席与女宾席是分开的,这就意味着她几乎没机会面圣——也好,反正云莺自己并不想到御前立规矩。
其他几位娘娘也在帘子的同侧,惠妃旁边立着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她连生四胎女儿,终于在前年得了个儿子,由此换来惠妃些许尊重,许她站着伺候。
云莺看着大福晋骨瘦如柴模样,递茶的时候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着实瘆得慌,还好她没指给大阿哥,这种日子也太惨了——当然,惠妃并不在意妾室生的庶子,她也没机会被磋磨。
宜妃则照例盛装丽服,同辈的娘娘们差不多都当祖母了,独她还保留着年轻时的风范,丝毫不肯让面貌老去。
当然,因着养尊处优的缘故,娘娘们都不怎么显老,只身上那股顺应天命的气质,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住,唯独宜妃生机勃勃乐此不疲,她无疑是热爱宫斗和挑事的,因为这个更不肯服老。
瞧见德妃带着两个儿媳妇现身,她便笑着过来寒暄,“姐姐好福气,瞧瞧,都生得跟花骨朵似的,把咱们给比下去了。”
云莺一时不知她在夸福晋年轻还是骂自己年老,只好尴尬地笑笑。
福晋更是神色如常,她修德自持,而宜妃却是她最看不起的那种人,仗着得宠肆意胡乱,全不顾往后——万岁爷若哪日驾鹤西去了,这位能有好日子过?
德妃淡淡道:“妹妹才叫艳冠群芳,咱们一齐进宫的人里头,都比不上你,怎么还吃起小辈醋来了?”
名为嗔怪,暗则恭维,果然宜妃的虚荣心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了,她最得意的便是初进宫那阵子,万岁爷简直把翊坤宫当成温柔乡,一月少说有十天时间歇在里头——现在当然不比从前了,男人永远爱娇嫩的,翊坤宫仍旧华丽,却显得孤单冷清,夜里不知多少孤枕难眠。
也难怪宜妃沉溺在往昔回忆里不肯自拔,也只有在此时,一双鲜活的眸子才熠熠生辉,她立刻拉着惠妃荣妃唠家常去了。
相比较德妃这位后起之秀,那两位才真正见识过她全盛时期的光景,她当然不能放过呀!
德妃笑了笑,“不用理她,咱们入座吧。”
让侍女取了张锦毯来,给云莺搭在身上。
其实云莺觉得殿里已经很暖和了,甚至过分的热。乾清宫本就装有地龙,为着今日设宴,大厅角落还摆放了几个熊熊燃烧的火盆,烘得室内温暖如春。
云莺甚至想把里头夹袄脱掉,奈何众目睽睽十分不便,只好先忍着。
等菜上来,她倒是松了口气,因为冷碟居多:这样盛大的宴会,御膳房一下子哪里忙得过来,总有先后主次,刚出锅的得先供着皇帝跟太后那席,又有各位王公大臣,到嫔妃这里,几乎就已经是半温了。
未免厚此薄彼,也防失却口感,御膳房多用的是半成品、不用过分加热也能食用的,譬如口水鸡、油泼鱼、凉拌鸡胗、水晶皮冻等等。
云莺炯炯有神心想,这不就是预制菜么?
但她却吃得很开心,那道拍黄瓜配着蒜蓉炒猪耳,滋味简直堪称一绝,完全停不下来。
娘娘们吃惯了山珍海味,心思并不在饮食上,而是忙着应酬谈天,以前是聊宠爱聊皇上,现在的话题则大半集中在儿孙上,学业呀、骑射呀、在朝中担任的职务呀,果然自古以来攀比之风就从未变过。
德妃忙里偷闲,见云莺也不说话,就在那不住嘴的吃,心想这孩子忒傻,就算为了掩饰尴尬,也犯不着这么折腾自己!
云莺:……她没有,她是真饿了。
看她面前的冷碟已去了七七八八,德妃生怕她吃出毛病来,关切地问她胃里是否舒坦。
云莺很诚实地说没有,她很自信自己有个铁胃,从小到大就没闹过积食或腹泻的毛病,关键还不怎么长肉,嘿,你说稀不稀奇?
见她神色如常,德妃略略放心,又不好叫她别吃了,想了想,让挽月去找管事太监添个锅子来。
热腾腾的,总比冷吃下去好受。
奈何挽月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也没找着负责人,实在今天太忙了,人人都恨不得化作千手观音八臂罗汉,谁还有工夫管这些小事?
还是四阿哥瞧见她东张西望,以为云莺遇上麻烦,过来询问方知究竟,立刻让苏培盛去跟御膳房交涉。
没多会儿,一个热腾腾的铜制锅子连同风炉一起呈上来,里头汤底还是菌菇的,利于养胃。
云莺心里暖融融的,对苏培盛道:“代我谢过贝勒爷。”
苏培盛含笑道:“侧福晋有何吩咐,叫人知会一声便是,奴才就在屏风那里站着。”
德妃不免喟叹,“老四对你倒是极好。”
云莺眉眼盈盈,“是啊。”
一点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德妃失笑。
第56章 酒醉
宴会结束, 众人脸上都带了些醉态。
福晋因挂念弘晖,一早就请辞了,云莺因为不能饮酒, 也没法推称喝醉, 一杯杯灌着果子露——屋里太热,喝点冰冰凉滋滋甜的东西真挺舒坦。
德妃怕她受凉,着意盯着,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叫人撤去。
云莺被殿里的气氛感染,恍惚竟无所觉, 看到碗里空空,还以为自己糊涂了,莫非喝果汁也能醉?
席散之后,四阿哥往这边来,白玉般的脸庞红光满面, 眼睛却有点睁不开,半闭不闭的, 一看就是被灌醉了:除了王公贵族,他还得应付佟家那边亲戚,没血缘的比有血缘的还难缠,简直是一人一杯的架势。
他却还强撑着对德妃施礼,“额娘,儿子扶您回宫。”
德妃摆手, “不必了, 你好生送你媳妇回去罢。”
云莺脸上不由得一红, 再想不到一向稳重的婆母也会有轻嘴薄舌的时候,还拿她打趣, 她哪里配叫媳妇了?
却也作声不得,只能羞答答听着。
四阿哥微笑起来,一手搭着云莺的肩作了一揖,目送德妃离开时,这才轻轻在她耳畔道:“咱们回去罢。”
云莺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畔痒痒的,暗道醉酒之后的四阿哥真是变了个人,但她反而心跳得更快了,怎么回事?
四阿哥命人备车准备出发,云莺适才喝的那几杯果汁却开始发挥作用,加之孕期本就有些频尿,这会子实在憋不住了。
偏偏宾客后都还没走完,净房想必多的是人排队。
难道去找德妃?云莺实在不想为这么点小事劳动她老人家,再说此处离永和宫还有段距离呢。
四阿哥见她难受,遂灵机一动,支开随从,带着她七拐八绕来到乾清宫后头的一方凉亭中,周遭便是草丛连着簇簇花圃。
云莺没想到会是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事出情急,也只能因地制宜了,正要蹲下身去,却见四阿哥瞬也不瞬立在那里,她不免微恼,“您不回避一下么?”
四阿哥失笑,同床共枕快一年了,还讲男女大防那套?再说啦,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想瞧也瞧不清呀。
却也知道云莺性子羞怯,四阿哥只得认命地背转身去。
云莺喊道:“不行,您还得把耳朵蒙上。”
就算看不见,可还有上不得台面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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