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桩变故,云莺晚膳了无滋味,连她素日最爱的桂花糯米藕也只用了两三片就叫人撤下去。叫挽星打探情报,也只说东苑那头忙忙碌碌,别的一概不知。
四阿哥一直忙到半夜三更才过来,本待和衣而卧,哪知云莺分外警觉,一下子坐起身来,又唤人点起蜡烛。
四阿哥脸上很有疲倦之色,“你还没睡?”
云莺嗫喏,“我睡不着。”
到底是条人命啊,不管是否意外,她都难以眼睁睁看它发生。
云莺于心不忍,“弘昐怎么样了?”
“经太医救治,高热已经退了。”
云莺方松口气,可四爷下句话就令她如坠冰窖,“但太医也说,弘昐即便康复,往后也很可能心智不全。”
换言之,有可能变成傻子。这对望子成龙的李格格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云莺惊道:“当真是因为种痘的缘故?”
她开始怀疑自己提出这项黑科技是不是好事了,莫非是她忽略了其中风险,以致误人子弟。
“是,也不全是。”四阿哥冷冷道,“我也不曾想到她会蠢钝至此,私自将那几筒痘种调换。”
原本他也以为是意外,可李氏脸上的心虚实在难以忽略,她若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可内疚的?
因此四阿哥一面稳住局面请太医看诊,一面让苏培盛将伺候李氏的康嬷嬷等人收押起来,几套刑具下去,果然吐口,弘昐口鼻所接种的,可是实打实从天花病人体内提取出的胞浆,因此出花才这样厉害。
云莺:……她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自作聪明的人,你自己看不起牛痘,那也不用忙于接种啊,这下反倒弄巧成拙。
偏偏李氏又是弘昐的生母,身体发肤血浓于水,事发之后哭成泪人儿一般,四阿哥还不能拿她怎样。
可他对李氏已失望透顶,就算李氏苦苦哀求他留下,他还是硬起心肠来了西苑。
云莺唯有唏嘘,李氏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但换个角度,李氏在府里的地位倒是稳当了,不会再有人将她视作大敌——云莺隐约记得历史上的李格格只有个叫弘时的孩子养到成年,前面的想必都夭折了,如今瞧着,弘昐虽然痴傻,好歹保住了性命。
四阿哥拉起她的手,叹息道:“我只盼你能生个健健康康的阿哥。”
这事儿云莺可做不得主,生男生女看天意,万一四阿哥以后失望呢,那她不是白答应了?因此只含糊抿了抿唇。
又问四阿哥南巡之事可要继续。
四阿哥道:“自然。”
别说弘昐只是高烧,即便此刻没了,为皇阿玛尽忠也是第一要务。他们这些阿哥们看着威风凛凛富贵无匹,可也终究不过是万岁爷的附庸罢了,几时等他们自己能做主了,那才有随心所欲的一天。
这还是四爷头回在她跟前展露野心,云莺听了只当没听见,实在没她好插嘴的。
四阿哥又叮嘱她这段日子自己不在,千万得注意保重,有什么风言风语都先忍着,自己回来再替她做主。
想了想又道:“爷会告诉福晋,你怀着身孕累赘,就不用常去正院请安了。正院那头若差人传话,你随意一听即可,不必过分放在心上。”
云莺听这话,怎么觉着福晋会对她不利似的?难免失笑,“您放心,福晋姐姐比您还体贴着呢。”
虽然偶有罅隙,但至少明面上都是妥妥当当的,这便是体面人的好处,福晋是不至于像李格格那般犯蠢的。
四阿哥冷声,“我只怕知人知面不知心。”
种痘的风波都过去好几月了,李氏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又从何处听来这些闲言碎语?四阿哥不觉得李氏会蠢到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除非有人刻意诱导。
虽无真凭实据,但这件事得利的是谁不是明摆着么?弘昐与弘晖年岁相仿,素为福晋所忌惮,这下倒是卸下块心头大石,再无人能与弘晖争竞了。
旁观者清,正因如此,四阿哥才愈发心凉。
第59章 发动
二月底, 四爷同诸位阿哥一起迎圣驾启銮,这一去至少得有两个多月。
因是经历过小别胜新婚的,云莺并不十分害怕, 反倒饶有兴味。她觉得自己现在跟四阿哥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不是什么好事儿, 没准只是荷尔蒙作祟,算不上爱情,不若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冷静,那时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不过为了安抚四阿哥,也避免他在旅行途中牵肠挂肚, 云莺还是小小地放纵了一回,孕期play这种玩意儿,说跟做都挺羞耻,但四阿哥接受程度还是挺高的,看来古今思想开放程度并没有太大差别。
短暂的甜蜜后, 云莺便依依不舍送四阿哥出门,这回就只有她跟福晋在了。
自打太医宣布弘昐有可能变成痴傻, 李氏整个人都跟丢了魂般,不但丧失了往日斗志,对四阿哥也毫无热情。哪怕四阿哥比去年关切多了,得空常会去她院里看望弘昐,可李氏只是木木愣愣的,像对着生人。
云莺觉得李氏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才好, 这样子早晚得憋出病来, 偏偏古代就不存在这种职业——根本女人们的情绪在当下是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福晋也劝李氏回娘家散散心, 然而李氏还没敢跟娘家说呢,她们这一支发迹全靠养了个好女儿好外孙, 若得知摇钱树没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李氏想都不敢想。
挽星悄悄告诉云莺,二格格宁楚克现在常跟下人们一起用膳。
云莺诧道:“怎么回事?”
挽星摇头,还能怎么着,总是李氏懒得管呗,她如今寸步不离守着弘昐,哪还想得起自己有另一个孩儿。
贝勒府下人的菜色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宁楚克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怎么能行?
云莺想了想,“这样,你每天传膳的时候多要一份,那一半给东院送去,也不必让李格格知道了。”
横竖她怀着身孕,饭量加减常有的事,厨房里见怪不怪。
挽星含笑颔首,“主子心善。”
云莺叹息,“只当为腹中孩儿攒些阴骘罢了。”
府里乱糟糟的,连累她心绪也不太平,云莺既盼着这块肉早些生下,等四爷回来好给他一个惊喜;又希望能跟四爷共同见证新生命的诞生,无疑会更有意义。
说来说去,也不过希望生产的时候能顺顺当当罢了。
挽星肯定地道:“主子吉人天相,一定会的。”
她把觉禅氏送的观音像放在床头,每日虔心祝祷,相信皇天有灵,必不能让侧福晋这样的好人经历太多磨难。
宁楚克得到云莺暗中照顾,感激不已,又想过来这边叩头,挽星好说歹说才拦住了——本来不想惊动李氏,免得多生事端,大张旗鼓不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挽星也把弘昐那边的情况透露云莺知道,说是吃得香睡得好,除了懒洋洋的没精神,看不出太多异样。
云莺默然,能无知无觉过一辈子,其实也算另种层面的幸福吧?尤其身在皇家,好歹远离纷纷扰扰。
只是对李氏这般心高气傲的人而言,恐怕她宁愿弘昐死了,也不要他庸庸碌碌屈居人下。
理想跟现实注定是不可调和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转眼距离四爷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云莺除了宅家做些针线,便是与觉禅氏商量请奶娘的问题,她不理解母亲为何这样着急,等四爷回来再说不行么?
且据她所知,阿哥们府上的奶口多是由宫里指派,也甚少有自己从外头挑人的。
觉禅氏道:“傻姑娘,额娘先帮你留心拣选着,到时候再以德妃娘娘的名义送来不是一样?早晚得伺候你,当然得提前相看清楚。”
一个是观察性情如何,能否长久聘用;再一个,乳母们在正式喂养小阿哥前都得先腾出几个月的工夫清清肠子,免得把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掺在奶水里,玷污了阿哥们的脾胃,宫里孩子娇生惯养,可不比外头皮实。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云莺大开眼界,也就不否认母亲做法了。但比起事事交托乳母,她其实更想自己奶孩子——亲娘的乳汁是最具营养和免疫力的。
觉禅氏瞥了眼她平板板的胸口,“那万一到时候不出奶呢?”
云莺:……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发育不全,何况这阵子她翻了不少医书,上头催奶的秘方写得清清楚楚呢,这也不是什么攻克不了的技术难题,至少比牛痘容易太多。
宁愿受罪都得自个儿奶孩子,觉禅氏倒不知说她什么好了,宫里娘娘哪个不是刚生完就扔到一旁,忙着恢复身段重新邀宠,她倒爱自找麻烦。
云莺笑嘻嘻的,“所以您看四爷跟德妃娘娘才不怎么亲近嘛,若四爷是德妃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娘娘还会这般么?”
觉禅氏沉默下来,她怀云莺的时候倒是没想过许多,因为婆婆的漠视,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当时她光顾着抱怨去了,可细细回想,若非经历过苦难与甜蜜,她跟儿女们之间也不会建立如此亲密的感情,至少云莺这个小棉袄的存在还是挺令她欣慰的。
觉禅氏唯有叹息,“你看着办吧。”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女儿大了,只好放手由她去。觉禅氏才发现,云莺已逐渐长成聪明且极富主见的姑娘,这是她的功劳,还是四阿哥的功劳?不得而知。
云莺喜滋滋接过她递来的布料,准备趁空闲给娃儿缝制一顶俏皮可爱的虎头帽。
四阿哥什么都好,唯独审美太清新雅致,有时候便失于寡淡,云莺觉着小孩子的穿着还是热闹吉祥点好,便又托觉禅氏从外头买来些偏俗丽的料子。
挽星虽对主子的审美不敢苟同,却还是尽职尽责在一旁帮忙。
云莺欠了欠身,掰着指头数数,“贝勒下个月该回来了吧。”
挽星失笑,“您还说不想念,这不天天算日子呢。”
云莺微微脸红,她觉得人性都挺贱的,以前天天腻在一起,她偶尔还会嫌四阿哥烦;如今真个见不到了,心里反而跟蚂蚁爬似的,老是空落落悬着个洞,怪道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又缝了几针,云莺依旧闷闷的不痛快,小肚子那块总跟坠着点什么似的,有点隐隐作疼。
挽星咦道:“莫非您傍晚贪凉多吃了那几块蜜瓜的缘故?”
云莺当然不承认,而且她适才已去过净房了,并未泻肚,应该不是吃错东西。
挽星脑子嗡的炸开,一道灵光闪过,莫非侧福晋是要生了?
第60章 太医
两人都没生过孩子, 不知道是否要发动了,挽星难以自专,赶忙去唤顾嬷嬷。
顾嬷嬷年迈的人, 一向早睡早起, 打着呵欠正准备入眠呢,闻听挽星禀报,一激灵清醒过来,连头也没梳,急忙向这边来。
问明了大致情况,顾嬷嬷肯定地道:“这便是快了。”
当然也不是说马上就能生, 头胎拖上好几个时辰也是有的,端看个人体质如何,但太医总该预备下了。
顾嬷嬷便让挽星去请刘太医来前厅候着:这时候就看出四爷多有先见之明了,早早安排个人守在府里,强如临时手忙脚乱。
挽星领命而去, 这厢顾嬷嬷又指挥几个小丫头去请附近稳婆来——除了宫里的接生嬷嬷,觉禅氏也另外找了几位, 多是伺候她当年生产的,自然经验丰富。
剩下的那些,顾嬷嬷便叫她们铺床叠被,多烧几锅开水,再准备好剪子、毛巾、干净的细棉布以及消毒的醋水等物。
这厢顾嬷嬷温声问道:“您难不难受?”
云莺说不上什么来,虽然是有点不舒服, 但比起痛经还是要缓和点, 不刻意去想就没事了。
她羞赧地对顾嬷嬷道:“嬷嬷, 我想吃点东西。”
明明已经用过晚膳,可这会子又觉得饿了, 她都怀疑胃里有个无底洞。
顾嬷嬷含笑道:“这是好事儿,多吃点才有力气,否则待会儿使不上劲。”
便让厨房去准备两碗红糖鸡蛋,并一屉松松软软的黄米发糕。
拳头大的发糕,云莺一口气吃了三块,连汤水也喝得一滴不剩,若非怕撑坏了,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来两碗。
顾嬷嬷看得瞠目结舌,乖乖,还是头回看到这么有活力的产妇。
吃完了,顾嬷嬷扶她到床上躺躺,就不用卧倒了省得起身费力,只用个软枕为她垫在腰后,又劝她困的话不妨打个盹儿,无须太过紧张。
云莺没紧张,四爷府上那么些孩子都全须全尾生下来了,她怕什么,且她平生没干过一件坏事儿,自信老天爷不会在这桩上太过为难。
现在万事俱备,只待挽星请来刘太医便大功告成了。
*
挽星那边却不顺利,她找到刘太医所住的小院,太监却说刘太医不在,问起原因,却又语焉不详。
挽星知机,偷偷往管事的怀里塞了枚银子,那人才开恩告诉她,刘太医被东院请去了。
福晋这几日恰巧回娘家归宁,挽星是知道的,莫非大阿哥病了?可找谁不好,作甚把刘太医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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