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理不清头绪,当务之急找人要紧,挽星快步来到东院,用力叩响紧锁的铜门。
老半天没人应,过了好一会子,才有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出来,“嚷什么嚷?福晋不在,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又瞪着挽星,“你不是西苑的,来咱们这边作甚?”
放平时,挽星本不必这般客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陪着笑脸道:“敢问刘太医可在此处?”
妇人眼神有些闪烁,“我没见着。”
这话等于坐实了,挽星微微笑道:“烦请赵嬷嬷出来一见,我家主子有话要说。”
妇人明显慌乱起来,“谁管你!赵嬷嬷忙着照顾小阿哥呢,你改天再来寻。”
果然刘太医被请来了,挽星不知弘晖是否真个生病,可侧福晋明显更急。
待要强硬闯进去,那妇人眼疾手快将门关上,还落了锁,摆明了想来个装死不认。
挽星忧心忡忡回到西苑,顾嬷嬷赶忙迎出来,“人呢?”
挽星咬着嘴唇,“她们把刘太医扣下了。”
简直混账!
顾嬷嬷也没想到这般,可她到底见过风浪,当下沉住气道:“这事也别忙着告诉侧福晋,缓缓再看,你拿着对牌去宫里找德妃娘娘,看能否再叫个太医出来,我先稳住主子。”
看挽星耷拉着脸欲语泪先流,她忍不住叹道:“行了,有什么好哭,还没到十分艰难的时候。”
挽星擦了擦泪,哽咽道:“侧福晋素日也算待人温厚,可怎么偏偏要叫她遭罪?”
顾嬷嬷道:“天底下不公事多着呢,未见得好人个个有好报,你我尽好自己的本职就是了。”
送走挽星,自个儿又进到房里。
云莺笑道:“你俩方才嘀咕什么呢?”
她从帐子后边都瞧见了。
顾嬷嬷含糊道:“没什么,主子可要喝水?”
见她不愿说实话,云莺只得罢了,心里猜着有人使绊子——这段时日风平浪静,反而令她觉得反常,真出点岔子倒没什么好意外了。
只含笑对顾嬷嬷道:“您给我讲几个故事消磨时间吧。”
其实身下的反应渐渐强烈起来,但未免屋里人担心,云莺也只能装作恍若未闻的模样。
她只盼远在他乡的四爷能保佑自己,让她顺利生下她与他的结晶。
另一边,被拘在厢房的刘太医同样如坐针毡,赵嬷嬷怕他私逃,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可刘太医已然看出异样:大阿哥服完药已经睡下,很不用他时时刻刻盯着,赵嬷嬷为何不肯放人?
虽说他是四阿哥请来,这府里的主子都可找他看病,可毕竟瓜尔佳侧福晋才是贝勒爷叫他关照的重点。
方才前边又有吵嚷,隐约听见西苑那边来人,莫非侧福晋要生了?
他这里却走不开,倘若侧福晋有个万一,四阿哥回来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好容易见赵嬷嬷如厕去了,刘太医觑准机会叮嘱药童翻院墙出去,让告诉西苑去请与他共事的杜太医来,他向来的脉案都在太医院做了一份存档,故而杜太医也很清楚侧福晋的体质,按方斟酌即可。
药童的报信证实了刘太医的确在正院。
顾嬷嬷道:“咱们是否再找个太医把刘太医换回来?”
云莺已然感觉裙子底下湿了一小块,这是破水的征兆,她实在没精力去跟正院交涉,只疲倦地摆摆手,“就按刘太医说的办吧。”
她就不信,自己会那样命舛,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顾嬷嬷答应着办去,余下的人也按部就班,整个西苑风风火火忙碌起来。
福晋这一天过得十分顺当,她父兄前段时间在朝中兢兢业业,还得了万岁爷几句嘉许,于是她也脸上有光;四阿哥也很荣幸伴驾南巡,虽然她未跟去,那自然是因为府里离不开她这位主事人的缘故。
甚至李格格的愚行,虽然很不道义,但福晋还是隐约有丝窃喜,如此,弘晖的世子之位便更稳如泰山了。
舒心之下,难免多吃了几杯酒,素来稳重的福晋回府时都有些踉踉跄跄的,脸色亦是酡红如醉。
直至正院一个侍女前来禀报,福晋的酒顿时醒了大半,抓着她衣领道:“你说什么?”
侍女不敢抬头,怯怯道:“奴婢岂敢撒谎,侧福晋要生了,赵嬷嬷却私自把刘太医扣下,说是要照顾小主子,这会子西苑那边乱成了一锅粥呢!”
赵嬷嬷本来叮嘱不许她们乱说,可侍女思来想去终究不妥,遂还是透了口风。
福晋如遭雷击,原本发热的脸颊被晚风一吹,寸寸冰冷下去。
这个蠢材,她不会还觉得帮了她吧?
福晋深吸口气,快步叫人将东院打开,又径直来到小阿哥的房门前,让刘太医且去西苑帮手。
刘太医如蒙大赦,顾不上施礼,一溜烟跑开了。
赵嬷嬷尚未搞清状况,还以为哪个没长眼睛的跟自己作对,及至瞧见女主子立在跟前,膝盖便软了半截。
福晋厉声道:“跪下!”
第61章 撕破
刘太医匆匆赶来西苑, 众人都无暇理会,只顾嬷嬷抬头惊讶地看他一眼。
眼里却是冰冷和不信任的。
刘太医自觉羞惭,也顾不上请罪, 赶紧挤上前去, 接过杜太医碗里的参汤,“我来。”
杜太医也没跟他争抢,侧福晋的胎象究竟非他负责,即便平安生产他也沾不了多少光,若行差踏错倒有可能被迁怒。
还是远离这块烫手山芋的好。
眼看他要退下,挽星忙道:“你先缓缓, 等我家主子好些了再说。”
一面就给他倒了盏茶来。
杜太医进退无路,拿眼去睃同僚。
刘太医也道:“等等吧,横竖太医院这会子闲暇得很,耽误不了要紧事。”
杜太医只好留下,若真有舛错, 两位太医一同斟酌也更放心些。
挽星方才有所改观,转眼又给刘太医倒了杯茶。
刘太医简直哭笑不得, 合着他连喝口水都得靠施舍?
云莺这会子迷迷瞪瞪的,连换了个太医都不晓得,耳边萦绕着稳婆们焦急的催促,“侧福晋,您再使点劲!”
一时她心想,大约自己马上要死在这儿了, 难怪都说生孩子是女人过不去的坎, 到底不能免俗呀……
一时又想着四爷马上就要回来, 她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如何能够心安?
直到此时此刻, 她才发觉自己对胤禛怀着多么强烈的感情,强烈到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见他。
不成,她不能就这样睡去,她还有她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说好了一家三口要开开心心团团圆圆的,哪能这样快就生离死别?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云莺攒眉忍受,避免大声喊叫浪费力气,只咬紧牙关,努力做着最后冲刺。
一声清脆的婴蹄划破寂静长夜。
稳婆痛快地在婴儿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惊喜叩首,“恭喜侧福晋,贺喜侧福晋,您平安诞下了一位小阿哥。”
云莺虚弱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却仍吃力地想看看孩子,“把他抱来我瞧瞧。”
顾嬷嬷从稳婆手里接过那小小的襁褓,慢慢挪到床边,好让云莺看个仔细。
云莺端详片刻,短促地笑道:“不怎么好看。”
光秃秃的肉团,身上还泛着红,总之有点怪模怪样,比四爷和她自己的相貌差远了。
顾嬷嬷嗔道:“哪有,贝勒爷刚出世还没他好看呢。”
“真的吗?”云莺表示怀疑。
然而顾嬷嬷信誓旦旦的样子,容不得她不相信,云莺方才心定,她只知道女大十八变,看来男子也有类似的说法——不求青出于蓝,但颜值也不能低于父母平均嘛。
一行人其乐融融时,那边福晋却过来了,传话的小太监说福晋把赵嬷嬷也带来了,此刻人就跪在殿前台阶下。
挽星撇撇嘴,“弃车保帅谁不会干?”
她才不信福晋会不知道这事呢,无非黔驴技穷,赶紧找个人推锅罢了。
云莺脸上笑容亦淡去,泥人也有三分气性,福晋一而再再而三与她为难,叫她如何能忍耐?何况生死之事,她但凡运气差点,指不定就一尸两命了。
福晋进门时,其余人皆跪迎,独云莺靠在枕上一动一动,虽说她现在还不宜下床,按理也该微微欠身才是。
可云莺就是无动于衷,仿佛眼里没这个人。
福晋自知理亏,也只能就坡下驴,“妹妹刚生完孩子,该多休息,就无须拘礼了。”
云莺这时候方冷淡开口,“姐姐是来看我的吗?”
“自然。”福晋忙道,正好稳婆抱着襁褓过来,瞧见是个阿哥,福晋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微妙地酸了酸,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含笑道:“这孩子生得真俊,像极了贝勒爷。”
又把个长命锁放到挽星怀里,等孩子再大一些好戴在脖子上。这样低声下气,笑脸迎人,福晋可谓做足了面子。
然而云莺还是没作声,她等着福晋自己说赵嬷嬷的事。
哪怕明知那老货就跪在外头,云莺也装作不闻不问,跟她所受的苦楚比起来,这点惩罚实在太轻微了。
闲聊了一会儿,福晋便讪讪道:“偏这几日我家去不巧,连弘晖突发疾病也没注意,赵氏糊涂,不知怎的把刘太医给请了来,还望妹妹念在她年迈昏聩的份上,别太与之计较。”
云莺佩服福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这么三言两语不但自己摘干净了,连赵嬷嬷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便是语言的艺术?
可当着受害人,这等伎俩只会令人生厌。
云莺冷笑道:“赵嬷嬷再年老,也不至于糊涂到把刘太医扣押好几个时辰,若姐姐您没及时赶回,这人还放不放了?”
福晋神色微僵,没想到她这样不顾体面,执意要将话说破。然而赵嬷嬷乃福晋乳娘,自幼养大的感情,福晋自难弃之不顾,无论如何得保全她。
当下也只能陪着笑脸,“我知道妹妹受了委屈,必将为妹妹讨回公道……”
云莺轻轻打断她,“您打算如何处置?”
福晋一时卡了壳,赵嬷嬷犯下这等过错,自然不能留在府中了,可若将其发卖,一则福晋不忍,二则,她这把岁数还能卖到哪儿去?依福晋的意思,给些银两发送回原籍就是了,不枉主仆一场。
但这办法苦主未见得能同意,福晋唯有低首下心道:“妹妹你意欲何为?”
要补偿,要赏赐,只要能力范围内的,福晋都很愿意办到,只求别斩尽杀绝。
可惜云莺心意已决,“赵嬷嬷是有宫籍的,自然该上报德妃娘娘,由慎刑司参谋审理。”
至于是福晋自己扭送到永和宫去,还是云莺这边再派人,端看福晋如何决断——总之势在必行。
云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望着对面,她可是够宽宏大量了,给了福晋自首的机会,若是她这边去说,措辞就不会那么委婉了。
福晋只觉呼吸一滞,亦且有些微恼,她竟这样咄咄逼人,还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福晋语气不愉,“妹妹可知家丑不宜外扬,胳膊折在袖里,又何必惊动永和宫,闹得这么大?”
云莺哂道:“正是为了府里名声着想,我才不得不如此,难道姐姐想落个包庇窝藏的罪名么?大义灭亲才是善举,相信德妃娘娘知道了,也一定会称赞姐姐公正无私的。”
即使疑心赵嬷嬷受福晋指使,可没有确凿凭证,云莺究竟不能拿福晋如何,但,她得让这位亲手折断自己的膀臂,非如此不足以宣泄心头之恨。
福晋这样矛盾的人,又当如何在感性与理性间作权衡?
从散发着血腥味的寝殿出来,福晋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再想不到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在她本以为今后已经柳暗花明的时候,老天爷却又给了她重重一棒。
赵嬷嬷仍跪在青石地上不敢起身,两膝都快断了,也只能委委屈屈看着主子,“侧福晋是否仍不肯原谅老奴?”
福晋目光沉凝,“你先起来罢。”
赵嬷嬷方才斗胆起身,不禁倒抽口凉气,膝盖针扎一般,仍是麻麻刺刺的疼,她也不敢抱怨,只点头哈腰跟在福晋后头,“多亏主子为奴婢说情,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
语气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显然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想想也是,瓜尔佳一个妾室,还敢同正房计较?再说那孩子不都顺顺当当生下来了么,再揪着不放只会显得心胸狭隘。
赵嬷嬷并没有多少悔意,若说有,也只怨福晋回来太早,害得自己功亏一篑,遗憾没听见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嚎啕,不然她还能得些快慰。
福晋看着这位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奶娘,心情十分复杂,她不知赵嬷嬷是受了她的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般,又或者自己是被赵嬷嬷牵累,才弄得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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