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们毕竟有过几十年的主仆之谊。
很可惜,缘分到此为止了。
第62章 月子
赵嬷嬷本以为此事已经雨停风止, 能雁过无痕了无踪,哪知次日,福晋让身边侍女苏媪给她送来一桌好酒好菜, 又说要送她出府。
赵嬷嬷顿时明白, 这是要拿她祭旗了,此事一旦闹大,必难全身而退,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
她垂泪对苏媪道:“替我转告主子,我不怪她,原是我自作自受, 到了慎刑司里,我也会咬紧牙关的,请主子务必放心。”
苏媪心说本就是你造的孽,难不成还想攀扯到旁人身上?真是不知所谓。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媪便温声答应下来, 会替她转告福晋。
赵嬷嬷吃饱喝足后,便坐着马车静悄悄去了永和宫。
未几, 德妃那边传来音讯,说是已经移交到慎刑司,下剩的会按规矩办理。
一灯如豆的卧房内,福晋轻声叹息,“也不知嬷嬷会落得什么收场。”
原本她该亲自到永和宫去致意的,可福晋实在难以控制好情绪——她不能亲手把乳母送上刑场, 只好叫苏媪代劳。
即便德妃嫌她推诿, 也顾不得许多了。
苏媪知道自家主子正难受着, 唯有轻声劝解,“您放心, 到底嬷嬷并非有意,慎刑司未必会重罚。”
只要抵死不认,那帮人又能如何?说到底也只是霸占了个太医,并非故意害瓜尔佳氏难产。
福晋眼眶湿润,“嬷嬷年迈的人,哪禁得起里头拷问?即便侥幸放出来,怕是浑身连块好肉都没了。”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直至此刻,她方体会到瓜尔佳氏的深意:她要她一辈子良心不安,永远为嬷嬷的死而愧悔。
这是瓜尔佳氏对她的报复。
福晋很知道自己不该上当,可嬷嬷所做的一切毕竟是为了她啊!
福晋静静出着神,想着她额娘死得早,阿玛很快娶了身份高贵的宗室女为续弦,继母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诸多冷眼,连饮食都多有薄待,寒冬腊月只叫人送来单衣,她自己生的却个个穿金戴银、吃饱穿暖,若非赵嬷嬷冒着雨雪为她奔走,又请来外祖家襄助,只怕她仍得受尽磋磨。
如今苦尽甘来,嬷嬷反而要离她而去,到底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
云莺生完孩子感觉浑身轻松,虽然膨胀的肚皮没有立刻瘪下去,但好歹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又庆幸亏得四爷不在,月子里可以任性些,她才不想守种种繁文缛节呢!
可她忽略了顾嬷嬷这根眼中钉,四爷特意留她监视自个儿的。
顾嬷嬷比亲娘还操心,并且也比亲娘更严厉,她同时拥有猎犬的嗅觉和狮子的耐力,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寝殿,并坚决不允许云莺洗头和洗澡。
坐月子可不止一个月,通常来讲得四十天,等四阿哥回来,她不是得发烂发臭了?
云莺陪着笑脸道:“嬷嬷,稍稍清洁一下应该不打紧吧。”
顾嬷嬷严肃地告诉她,坐月子对女人而言是仅次于生产的重中之重,别以为孩子出来就大功告成,多少人因为月子里吹了风沾了水落下一身病,年纪轻轻弄得七病八痛的,晚年可怎么熬?要是不怕中风偏瘫大小便失禁,就只管试试吧。
云莺听得咋舌,这么恐怖?
有点怀疑顾嬷嬷刻意夸张吓唬她,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云莺只能做乖乖听话的小绵羊。
顾嬷嬷方才满意,每晚睡前让挽星拿热毛巾拧干了给她擦身,头上则用一种发粉敷上,再用细梳密密篦去,如此既能保持清洁,也不至于生虫发痒。
德妃在五六日后才来探视,说是这阵子公务繁忙,没顾得上,再则想叫她好好休息,又问她恶露排净了没。
云莺知道德妃是怕忌讳,多少幼儿刚生下就夭折,又有多少产妇没挺过去血崩,总得观察几日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
她含笑道:“谢娘娘关怀,妾身一切都好。”
叫人把小阿哥抱来给他奶奶细瞧。
德妃端详道:“跟胤禛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说完却有些唏嘘,她记得最清楚反倒是老四刚出生那段光景,后来老四被佟佳氏抱走,母子俩便再没单独相处过。
这么一想倒愈发伤感,抱着襁褓不肯撒手。
云莺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如娘娘帮小阿哥取个名字吧。”
德妃当然也愿意,不过理智让她回绝了,只含笑道:“等老四回来,让他帮着参详,到底是他的骨血。”
本身云莺从入府以来便炙手可热,招了多少妒恨,若还在小阿哥身上这般醒目,更会引来垢谇谣诼。
赵嬷嬷的事,到底令德妃心有余悸。
她洗了手,重新将婴儿交还到乳母手中,又对云莺感叹道:“前儿的事叫你受了委屈,孩子,可怜老四不在,没法帮你做主。”
云莺垂着头,她确实委屈了,没必要装大度。就好像福晋也自知理亏,明明听见德妃在西苑,不也没敢前来示好么?
但即使如此,德妃还是得告诉她,这件事办的不妥,“你实在无须与正院那边撕破脸,她是福晋,又生了长子,拿什么跟她斗?一旦被她记恨上,往后的麻烦可少不了。”
她是真心为云莺着想才告诫她,换了个冥顽不灵的,德妃才懒得教。
要教训赵嬷嬷多的是办法,哪怕不去慎刑司,收拾一个奴才还不容易?若单单只为了出气把事情公开,实在得不偿失。
然而云莺身上有种率直的侠气,她相信公理与正义,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福晋若要报复,只管放马过来,为了小阿哥,她什么都不怕。
德妃失笑,这位跟老四有时候看着倒挺相像,老四也总是少年热血满腔抱负,以为凭一己之力能使朝政清明,但,会有这般容易么?
还是太天真无知呀。
德妃忽然想起来,对云莺道:“对了,老四来了书函,说他五日后就会回京。”
云莺讶道:“这么快?”
德妃笑着点头,“我命人送去你平安生产的消息,老四约略等不及要跟你团聚了。”
云莺满面羞红,虽然是实话,还是让她想钻进地缝里去。
怕再打趣要恼了,德妃顺势起身,“本宫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云莺的脖子就没直起来过,只声如蚊呐应了声。
果然是朵芙蓉花,难怪老四爱不释手。德妃唯有叹息,与她同行的挽月问道:“娘娘,您是否再见见福晋?”
德妃摇头,“算了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即便福晋极力辩白,难道还值得信任?她身边的人做出这等事来,自己总归脱不了干系。
“让她好好闭门思过吧。”德妃淡淡道。
福晋看着窗外仪仗过门而不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似的,颓然坐在榻上。
苏媪道:“德妃娘娘难得过来,您怎么不出去请安?”
顺便解释清楚,那日之事并非本意,的确是赵嬷嬷擅作主张。
福晋自失地笑笑,“都到了这个地步,我的话还有人会信吗?”
三人成虎,如今她终于体会到名声的坏处,她为缔造贤名费了整整七年的工夫,可毁掉它只需要一瞬。
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第63章 蹊跷
得知四阿哥已经到家门口时, 云莺的月子才刚坐到一半。
可她高兴得什么都给忘了,立刻就要下床,还是挽星赶紧按着她, “嬷嬷交代过, 这日子是一天都不能少,您好歹忍忍吧。”
她现在对顾嬷嬷的话言听计从,实在老人家太厉害了有木有?端看顾嬷嬷在主子生产时候的气定神闲风范,挽星觉着自个儿再过十年都未必能修炼得出来。
云莺辩道:“只走几步路而已,不会有事的。”
平时她不也由人搀着去解手么?总不能在床上随意大小便。
挽星道:“净房就在后头当然无妨,嬷嬷交代过不能吹风的。”
云莺恼怒地瞪着她, 到底谁才是主子?
挽星毫不犹豫瞪回去,有用的话她才听,没用的就当成耳旁风,反正嬷嬷是这么教她的。
主仆俩正乌眼鸡似的对峙时,四阿哥一阵风进门来了, 见此情状便笑道:“好端端为何置起气来?”
云莺噘着嘴,打算好好跟爱郎诉说委屈, 这丫头竟然拦着不许她迎接!
哪知四阿哥听完,反而夸挽星做得好,又对云莺道:“都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还没轻没重?与我见面要紧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云莺不假思索,“当然是见你更重要。”
四阿哥失笑,真是直抒胸臆, 但, 听着又使人如沐春风,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 有些表面关怀备至,内里却满满都是算计,有些分明在意他,嘴上却又别别扭扭不肯承认,叫人听着累得慌。
也只有瓜尔佳氏能有什么说什么了。
四阿哥端详着她面容,“气色不错,看来顾嬷嬷将你调理得很好。”
云莺傲娇地一扭头,“是我自己天赋异禀。”
才不是那些补汤的功效呢。
所以说她骨头轻,给点阳光就灿烂,然而四阿哥爱的就是这样容易飘飘然的云莺,唯有如此,她才是个鲜活灵动的人,而非一具雕像。
四阿哥想摸摸她的头发,云莺赶紧避开,“别碰。”
“怎么了?”四阿哥奇道,方才不是还巴不得与他亲近么?
又哪知道云莺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她这些天都没洗头,虽然用了发粉养护,保不齐仍有点怪味,她才不想四阿哥闻着作呕呢。
忙岔开话题,“娘娘信上可说了小阿哥的事?”
四阿哥点头,“都听说了,谢谢你给爷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云莺心花怒放,“哎呀也没什么。”
让挽星把孩子抱来,恰如顾嬷嬷所言,褪去那层肉红色的胎皮,果然瞧着白嫩了不少,只是五官轮廓仍皱巴巴的,跟清俊不沾边。
阿玛看孩子却是越看越爱,四阿哥飞快地在婴儿屁股上亲了两口,又笑呵呵地道;“起了名儿不曾?”
“还没,等您回来想呢。”云莺自知文化程度不高,她就不卖弄了,让当阿玛的劳神去。
四阿哥早已琢磨一路,本来想的是个曦字,因怕犯万岁爷忌讳,加之与太子家的弘皙重名,故而忍痛改成了弘曜,意为明亮、闪耀。
云莺细细品咂着,觉得很有后世网文男主的感觉,也罢,好听就行,就是笔画太多,以后先生罚抄书的时候会不会哭啊?
四阿哥不意她想这么遥远,几乎捧腹,“那叫他好好学习,不被罚不就行了。”
云莺摇了摇头,认真道:“我看难。”
这孩子说不定随她哩,她小时候可没少被罚,还好她的名字简单,加上复写纸轻轻松松就搞定了。
两人正笑闹时,苏培盛通报,福晋过来了。
四阿哥笑意淡了淡,他当然也听说了赵嬷嬷请走太医的事,尽管德妃信上语焉不详,只说那老奴怠慢主子被送去了慎刑司里,可前后一串联,四阿哥很容易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福晋深吸口气,甫一进门便行叩拜大礼,“妾身失德,请贝勒爷责罚。”
她考虑了很久,自己要不要对四爷低头,论理赵嬷嬷已经死无对证,而德妃也只是让她闭门思过,可见这件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便是四爷也没法再翻旧账。
但,终究是她理屈在先,为了往日夫妻情分,也为了四爷今后能依旧善待弘晖,福晋只能含悲忍辱过来一趟——让瓜尔佳氏看足笑话。
当然,她认的只是管教下人不善,其他屎盆子休想扣她头上。
云莺还是挺佩服福晋能屈能伸的,看来她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固执,也是,要在偌大一座府邸站稳脚跟,哪是靠着手段强硬就能成事的。
四阿哥看福晋的眼神并无悲悯,但也不十分严厉,他只淡淡道:“听说弘晖当日也抱恙?”
福晋一怔,又有点感动,四爷终究没忘记他的长子,便点了点头。
四阿哥又道:“你就没想过,弘晖好端端的为何会发病?”
福晋勃然变色。
云莺则是一脸懵懂,四阿哥的意思,仿佛里头另有内情?可赵嬷嬷是福晋最亲近的人,她总不见得会去害弘晖吧?
正端茶来的顾嬷嬷暗暗颔首,不愧是主子爷,轻而易举便发现其中蹊跷,这事正院是有错,但错也不止福晋一方,想把池水搅混、好从中分杯羹的,只怕还有另外一家呢——当时顾嬷嬷亦觉得蹊跷,但侧福晋正在月子里,不便叫她担忧;二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院自己糊涂,她又何必替福晋伸张正义。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雷早晚得爆出来。
福晋也琢磨出滋味来,不禁倒抽了口凉气,立刻命传服侍弘晖的几个奶口和丫鬟太监们。
尤其要严查她们最近与哪几处有过走动,是宋氏,还是李氏,抑或其他几房侍妾?福晋想到自己治下一向规矩谨严,却偏偏被人钻了空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第64章 螃蟹
众人见福晋忽然召自己来此, 不由得面面相觑,四爷刚回来,不是该忙着嘘寒问暖么?怎么反倒问起她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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