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端着汤药进屋去了。
四福晋不禁默然,人人的日子都越过越好,可怎么她越过越差呢?
正沉思时,一个眼生的侍婢轻轻过来向她施礼,“四福晋不知是否得空?我家主子有请。”
苏媪嗤道:“你家主子是谁?”
五贝勒虽然上了请封刘佳氏为侧福晋的折子,可毕竟未得皇帝首肯,福晋很犯不着自降身份去见一个格格。
侍女仓皇摇头,“不是刘格格,是瓜尔佳主子。”
一个失宠的贱妾就更没必要了,苏媪啐道:“回去罢!什么人都敢来叨扰。”
福晋却记起这位仿佛是云莺堂姊,思量刹那,对那侍女点头,“带我过去瞧瞧。”
苏媪悄声道:“您理她做什么?左不过是想献媚邀宠呗。”
西苑那位真是狡猾,自己不来看,偏会给福晋寻麻烦,那是她娘家人又不是福晋家的!
福晋也如此想,可她直觉云华找她应该有事。
比起去年弘昐生辰礼时所见的模样,如今的云华完全变了个人般,面目憔悴,形容消瘦,跟家里的那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福晋也难免唏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找我有何事?”
以为是要她帮忙传话的,她虽不知姊妹间有何罅隙,看起来似乎不甚和睦,这都大半年了也没走动。
云华慢理云鬓,浅笑道:“我那好妹子听说生了位阿哥,真是喜事一桩,可惜我没能前去道贺。”
不知所云。福晋顶厌烦这些拐弯抹角的人,“若无旁的事,我先回去了。”
云华却将她按着,又吩咐侍女倒茶来,显然是要把耳目支开方便说话,她一双水眸眼波流转,“听太医所说,侧福晋本应四月底五月初才发动,怎的提前了大半个月,您不觉得奇怪吗?”
福晋淡淡道:“头胎生产,一时紧张也是有的。”
她怀弘晖就只怀了七个多月,但稳婆说幸亏是早产,若真拖到足月,以她的身子必定承受不住,对此福晋也不意外。
云华意味深长道:“可云莺向来被四贝勒精心照拂着,又得太医院派下御医每日请平安脉,若真有何异常,该早早发现才是。”
福晋重新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眼前这个女人,浸淫宫廷数载,她当然听得出什么是好赖话,这个瓜尔佳氏可不像关心妹妹,反而是变相抹黑。
但福晋最不喜九曲心肠,更不想掺和瓜尔佳府的内斗,她遽然起身,“无论如何,侧福晋已经平安生产,这些话休得再提。”
看她转身要走,云华不禁慌了手脚,原以为能从容地谈谈条件,哪知对面软硬不吃,事到如今,她只好暴露最后的底牌,“我曾亲眼看见云莺身边的嬷嬷去保和堂抓了副催产药。”
福晋顿了顿,但并未回头。
云华乘胜追击,“您细想想,她为何早不生产晚不生产,偏挑在四贝勒出门的时候?想给谁添堵,不是一目了然么?”
俨然幸灾乐祸的口吻。
福晋懒得睬她,只匆匆向五弟妹告了别,便坐上马车回府。五福晋本来还想留她用饭,可见她行色匆匆,只得罢了,猜想四嫂是羡慕嫉妒恨——谁叫四贝勒傻乎乎跑去骂三阿哥,长幼有序,人家是他骂得起的吗?还是她家五爷聪明,丁点苦肉计就把阖宫给折服了,五福晋想起来,不禁心旷神怡。
苏媪见主子脸色难看,知道那番话还是入了她心底,因劝道:“您别把这些糊涂人的话放心上,当耳旁风就是了。”
这瓜尔佳氏素日就是个倒三不着两的人,以前就敢假孕争宠,还去陷害刘佳氏,闹出种种风波,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是唯恐天下不乱。
福晋沉沉叹了口气,“空穴来风必有因,倒也未必是谎话。”
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当日虽是她亲自将赵嬷嬷扭送进宫的,但永和宫跟慎刑司两处嘴都紧,外人怎么会知道?
若这云华所言属实,里头的关窍就不得不琢磨了。偏就是这么巧,四阿哥去了江南,她又回了娘家,赵嬷嬷鬼迷心窍扣住太医,起因还是李氏给弘晖下药——李氏又怎能将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她记得那阵子因为二格格缘故,李氏跟云莺倒颇要好的。
这事不能细想,细想处处是疑点,可无论如何,最终赢家都是西苑那位,李氏已经被幽禁,再也没法争宠,而她也因为赵嬷嬷被四爷嫌恶,如今夫妻间相敬如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连她都是蛛网中的猎物么?
苏媪感到不可思议,“话虽如此,侧福晋怎么敢拿皇嗣冒险?”
是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子嗣才是最大的保障,可弘曜不是全须全尾生下来了么?可见云莺这局赌赢了。
福晋缓缓抚摸坐榻上柔弱的玄狐皮毛,一颗心难免重重沉下。只怪自己糊涂,没能早早看穿西苑那位的真面目,还以为她就是个傻的,却不想真正的蠢人哪能在这深宅大院毫发无损,还得贝勒爷万般钟爱。
她才是那个被摆布的傻瓜。
第69章 胎记
颁金节将至, 云莺让人将西苑里里外外打扫一通,门窗之类也都再擦洗一遍,离她生产虽然过去快半年了, 云莺总觉得屋里仍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须得再去去味。
犄角旮旯里自然也该留神,省得有死老鼠死虫子之类,臭在那里。
挽星从床底翻出一个油纸包来,闻了闻,冲鼻的药气,“主子, 这是什么?”
云莺恍然想起,当初快临盆的时候,为怕生产困难,曾让顾嬷嬷去铺子里抓了一剂催产药,可谁知发动起来会那么快, 后来诸多琐碎,这事便浑忘了。
云莺拿起来嗅了嗅, 一股子中药材特有的清苦气味,还带点香,因笑道:“留着吧,下回没准还用得上。”
挽星嗔道:“等您再要生孩子,少说也过去一年两载,这药力早失效了, 成了渣滓, 还是让奴婢拿去扔了吧。”
加之刘太医实在兢兢业业, 虽然回到太医院,仍时不时差人过来慰问, 还假公济私送些补品来,想是怕侧福晋问罪于他,好在云莺这方面还是挺恩怨分明,他不过一当差的,能做什么主?凡事责其首而宽其众,既然赵嬷嬷已经伏诛,余下的云莺也就既往不咎了。
想来日后若再有差遣,刘太医绝不肯违拗。
挽星依言将催产药一并扫走,殊不知在她离开后,有人悄悄将那个纸包拾起,又快步去了福晋院中。
福晋见到证物,方才深信不疑。
苏媪面露恼色,“侧福晋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皇嗣设计陷害,您一定得告诉贝勒爷!”
福晋哂道:“时过境迁,此事都不了了之了,还能怎么样?”
且不过一包催产药而已,并不能证实云莺用过,只瞧刘太医对她忠心耿耿的模样,即便捅到四爷跟前,想必也会帮着圆谎。
苏媪道:“那,赵嬷嬷的仇您就不报了?”
仇?不是自作自受吗?总归是嬷嬷先起了害人的心思,才叫旁人钻了空子,说出去也不占理。福晋叹口气,好在经此一役,她对云莺有了足够的戒备,知道对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天真无知,日后若真有点什么,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云莺经过三个月的调整,虽未恢复生弘曜前身轻如燕的身段,至少看起来匀称许多,走起路也能带风了。
四阿哥见她精神不错,方才提出那个深思熟虑的计划,他想让云莺帮着福晋理事。
“什么?”云莺正抱着弘曜喂奶呢,半边衣裳散开,虚虚掩着前襟,她这样侧坐着,十分惹人怜爱,鼻尖还冒出两点微微汗珠,显然是被怀里那个小家伙给闹的。
四阿哥忍不住就要去吻她。
云莺忙红着脸闪躲,“孩子在呢。”
四阿哥无所谓,“他又不记事。”
云莺却很认真,“才不是,小孩子记性好着呢。”
她至今都记得小时候有个坏乳娘偷偷拧她的胳膊,就因为她下嘴重了些,当然,她是穿越的,也许生来早慧,可谁也保不准弘曜是否早慧不是?
只瞧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仁,便知聪明不凡。
四阿哥笑道:“你不是说是岳母亲自喂大的吗,怎么还有乳娘?”
到底是名门望族,总会有几个打下手的吧,总不见得是觉禅氏拧她……云莺蓦地顿住,脑海里一个画面浮现出来,那只手戴着非常贵重的金镯子,应该不是仆妇能有的,莫非真是觉禅氏干的?
云莺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回去问问,“对了,您方才说什么?”
四阿哥于是重申一遍。
云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般,她才不想抢福晋的差事,本身四爷天天睡小老婆屋里就已经让她处在道德洼地了,若还去跟福晋争权,怕是福晋生撕了她的心都有。
四阿哥道:“又没让你取而代之,不过跟着学些眉眼高低,长长见识。”
云莺依旧坚辞不受,她又没当主母的心,学这些玩意作甚?若单单是看账本调度经费管理仆从,顾嬷嬷这位老师就很够用了。
四阿哥兴许是为她好,可他不知道婚后女人的危机感是最强烈的,以前三足鼎立还能平衡一下,如今就剩她跟福晋遥遥相望,云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免得福晋灭了她。
四阿哥无奈,说句难听的,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若云莺真那么有远见卓识,他又未必会像现在这般喜欢她。
人真是顶顶矛盾的生物。
四阿哥只得退而求其次,把西苑的管理权单独拨给云莺,让她可以独立掌握这里的财政和人员调动,而不必经过福晋——人的胃口总是一点点喂大的,当她习惯了权力的滋味之后,当真舍得让出去么?
云莺并未意识到背后陷阱,反而很高兴四阿哥这么干,就相当于设立个自治区,她美滋滋心想。好处是她日后想吃点什么新鲜吃食、弄点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都可以自行其是,而不用去正院领对牌,从这个角度想的确方便多了。
看着四阿哥将库房钥匙交到她手里,云莺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于是欣然笑纳。
顾嬷嬷倒是看出点名堂来,贝勒爷这是有意将侧福晋培养成个真正的主子了,也许有朝一日,正院那位会被架空也说不定。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不能说贝勒爷做得很对,但,谁不想给心爱的女子最好的一切呢?侧福晋最大的错误,便是来得晚了些,但贝勒爷似乎已下定决心拨乱反正。
她唯有叹息。
数日后,云莺抱着弘曜归宁,气鼓鼓问起小时候那段往事。
觉禅氏倒也不推诿,坦白承认,“谁叫你太贪吃,一咬着就不肯松口了。”
云莺:……所以您就拧我掐我?您是容嬷嬷吗?
可设身处地想想,弘曜这家伙每每使劲嘬奶的时候,云莺也恨不得往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来两巴掌,看来是遗传。
可她依旧委屈,“那您也不该用那么大的力,都留疤了,现在都没褪。”
说完掀起衣袖向母亲展示胳膊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子,若不是有罪证在,她也不至于记那么多年。
觉禅氏瞥了一眼,十分无语,“这是胎记,生下来就有的,你要往你额娘身上泼脏水,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吧。”
正好又胖了几斤的祜满走上前来,像个肥白的大冬瓜,觉禅氏道:“问你阿玛,看是不是真的。”
祜满扬起满月般的富态脸庞,笑道:“的确是生下来就有,丫头,你就为这个兴师问罪?”
云莺:……
谁叫你俩不解释清楚的?亏她还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乳娘,就为了消解仇恨,云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70章 指婚
幸好瓜尔佳的人都是不记仇的, 看着女儿红通通的小脸蛋,这事儿很快就翻篇了。
觉禅氏留女儿和外孙用饭,都是些家常菜蔬, 却香气扑鼻, 可惜弘曜只能张着嘴巴流口水,眼珠子都快黏在盘子上了。
觉禅氏看着怪可怜的,“把那汤汁喂点给他吧。”
云莺笑道:“他这个岁数,哪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到底还是用筷子沾了一星半点,慢慢伸进小屁孩嘴里,弘曜果然咬住不放, 用力品咂了几口之后,便嫌弃地吐出来,果然他还是喜欢喝奶。
云莺只得敞坐着把他拢在怀里,拿扇子虚虚一掩,在家就不用太顾虑形象了。
觉禅氏奇道:“不是给你请了好几个乳娘吗?干嘛要你亲力亲为。”
亲娘的乳汁里含有更多免疫成分, 能增强抵抗力,这个云莺没法解释, 只含糊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觉禅氏见过太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多是孩子一生下来就撒手不管了,女儿能这样有责任心,她自然欣慰,可也担心她一心扑在弘曜身上,会忽略跟四阿哥相处——别因小失大才好。
云莺自信满满地道:“您放心, 可不是我离不开他, 是他离不开我咧。”
这话就有些恃宠生娇的意味了, 觉禅氏嗔道:“男人的心都是说不定的,你不拿出手段笼络, 指不定哪天就离你而去,没看那古诗上写的多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祜满不服气了,“太太,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
觉禅氏瞥了眼他身怀六甲般的肚腹,“就你这副模样,想拈花惹草人家也瞧不上呀!”
祜满:……太伤人了。
委屈地到一旁喝闷酒去。
云莺看着眼前这对活宝,忍俊不禁,又再三向母亲保证,她知道轻重,不会因为孩子就疏远四阿哥的。且她也没打算按照古代办法,给孩子喂上三年五载的奶,等过阵子就该考虑给弘曜添加辅食了,至于那几个乳娘若愿意留下,彼此当个照应也好,若不愿,云莺会给她们一笔赏银,返送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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