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叫人取来几枚健胃消食的山楂丸,忍着笑对四阿哥道:“您是直接吃呢,还是用水化开再服用?”
喝了那么些面汤,云莺估摸着四阿哥一滴水都灌不下去了。
果然四阿哥接过来一梗脖便用力咽了下去,都来不及嚼碎,本来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
可惜没能用照相机照下来,不然四爷这难得的黑历史,日后拿出来赏玩该多好呀。
四阿哥看她抱着弘曜笑盈盈地在那儿瞧,不免羞愤欲死,“转过脸去。”
云莺顺从地望向窗外,哪知接着却是瓮声瓮气的一句,“……爷说的是他。”
四阿哥舍不得对云莺说一句重话,自然指的是她怀中的小不点儿——弘曜这家伙正睁着两只黑豆般的眼仁,死死盯着他阿玛的窘态呢。
不知是否云莺错觉,这小子嘴角微微咧开,仿佛在嘲笑四阿哥似的。一物降一物,看来少年老成的四阿哥终于找到对头了。
冬去春来,转眼弘曜的周岁礼也快到了。
依福晋的意思,都是庶子,便该遵循弘昐旧例,然四阿哥却道:“这不一样,云莺生弘曜时已是侧福晋,怎可与格格一概而论?还是该在旧例上添些为宜。”
福晋神色微微发僵,李氏当初风头正健,处处要与她这位嫡福晋别苗头,弘昐的周岁礼比起弘晖也只略逊一筹,如今四爷犹嫌不足,岂非要比着嫡子的例了?那么嫡庶还有何分别?
待要分辩几句,为这么点小事却又不值当,且这一年来,她与四爷相见日希,实在没必要消耗最后那点淡薄的夫妻情分。
好在宫里德妃赐下来的贺礼,跟当初弘昐是一样的,福晋方才松了口气,只要娘娘还记得嫡庶便好。
云莺并不在意宴会的排场,也不在意会来多少宾客,她没有古人那样强烈的宗族观念,于她而言,弘曜不过是她跟四爷的一个爱情结晶,仅此而已。
当然外祖家必须得来,这可是直系。
觉禅氏月前就悄悄跟女儿商议,是否要提前训练一番弘曜,避免他周岁宴抓到些吃食、香粉、花儿朵儿之类,落得个好吃懒做、玩物丧志的罪名,俗话说三岁看老,她看皇家顶看重这个的。
云莺安慰道:“不过是无稽之谈,岂可尽信?”
如果人的一生这样轻易就被决定,那还努力个屁。
云莺私心倒是希望弘曜别在周岁宴上一鸣惊人,那就太引人侧目了。本来福晋跟她的角逐就只剩下儿子,若还叫弘曜压倒弘晖,把这唯一的赛道给堵死了,福晋当作何感想?一个绝望的女人会疯魔到何种程度,那是显而易见。
云莺不想去挑战福晋的底线,至少现在不能。
觉禅氏见她悠然自得,只得罢了。
周岁那天,府中宾客盈门,云莺很知道这些不过是看四阿哥的面子,可若只是为了虚应故事,似乎不必对她这样热切。
连挽星都忙碌不堪,接连有几家夫人召她过去问话,赏这赏那,没一会儿怀里便堆满了。
她困惑难解,“嬷嬷,您怎么看?”
顾嬷嬷经历过太多见风使舵,知道这些墙头草不过赶热灶罢了,“给你你就收着,别跟小家子似的颤颤巍巍,上不得台面!”
说白了,侧福晋与当初李格格的境遇没半分分别,甚至更胜一筹。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世情冷暖无非如此,没看东院已经乏人问津了么?
挽星忙啐道:“呸呸呸!您老也不说些吉利的,侧福晋心肠再好不过,怎会落得李格格那般?”
也不怕晦气!
顾嬷嬷轻轻摇头,这跟心肠好坏倒是无关,李氏的失意,其实从弘昐阿哥痴傻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女人这一辈子讲究三从四德,可最关键的一条却只在那个“从子”上,父亲和丈夫都有靠不住的时候,唯有儿子、孝道才是不可磨灭的,古往今来多少皇后被废弃,倒是太后顺风顺水的多,侧福晋生了儿子,事实上便已具备与福晋角逐的资本,外头那些明眼人,自然是不肯错过良机的。
弘曜是个过分活泼的孩子,哪怕云莺叮嘱过叫他别动,又让嬷嬷们一左一右按着他两只脚,弘曜依旧轻易挣脱了开来,咧着嘴满桌乱爬,只要是亮晶晶闪着光的东西,便兴冲冲往怀里揣。
云莺看他好几次路过那些文房四宝,就盼着他随便抓起个什么来,也就能抵得过了,哪知弘曜玩心陡起,竟朝着桌子末尾一堆亮闪闪的铜钱爬去。
云莺几乎晕倒,她可不想儿子变成个见钱眼开的财迷呀!
许是感应到母亲强烈的召唤,弘曜皱起秀气的眉头,蓦地调转方向,快速冲向另一边。
那里正静静躺着一枚印章,原本四阿哥是要将书房那枚取来的,云莺坚决抗议,最后只用了件仿制品代替。
可它的意义也匪浅了。
云莺心提到嗓子眼,本来不想儿子出风头,这些可好,反倒弄得万众瞩目了。
弘曜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拿起那枚官印。
云莺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招人恨就招人恨罢,只要四阿哥喜欢就好。
四阿哥正眉眼弯弯,惬意欣赏爱子的杰作呢,然而下一刻,弘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将印章盖在他左脸上。
四阿哥脸上出现个方方正正的朱红轮廓,活像菜市场里售卖猪肉“检疫合格”的标记。
云莺:……臭小子,你爹的好心情都被你给毁啦!
第74章 婚嫁
四阿哥怜惜幼子, 自然舍不得发火,当着如许多宾客的面,云莺却怕四阿哥脸上下不来台, 抓起弘曜就往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两下。
本打算做做样子即可, 无奈这小子皮糙肉厚楞不配合,还在那嬉皮笑脸傻乐咧,云莺只得硬起心肠施了几分重手,毛孩子嘴一瘪,终于掉下了金豆子。
四阿哥听着甚是不忍,反冲云莺喊道:“行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往后慢慢教就是了。”
福晋刚叫人端了绿豆面子香胰子来给他洗脸,偏那印泥扎实得很,苏培盛又不敢下重手,拿毛巾擦了几遍不但没褪去, 那团红反而被揉匀了,乍一看跟个红脸的关公似的。
云莺忍俊不禁, 叫挽星去取妆台上自制的卸妆水来,福晋不爱妆饰,哪里晓得这些,这玩意跟胭脂一样都是不容易洗掉的。
四阿哥顺从地站在她跟前,任由她一点点将染色的细棉布在脸上移动,眉眼都不眨一下, 可见对她绝对放心。
五福晋快人快语, 便笑道:“以前只听说张敞画眉, 到这儿却颠倒过来了,到底四哥有福气。”
其余人不便干看着, 少不得跟着捧几句场。
福晋神色木然,看着铜盆里几乎没动过的清水,叫人拿去倒掉。
一场别开生面的抓周宴至此圆满结束。
云莺表面大公无私,可到底怕下手过重,等宾客散去回到西小苑里,才叫脱了弘曜裤子细细检查伤势。
小兔崽子当众挨打都没觉得什么,轮到要解衣裳却忸怩起来,仗着空间逼仄,满屋里撒欢乱跑,三四个丫头都拦他不住。
直到四阿哥出现,他便赤条精光往他阿玛怀里钻。
四阿哥一把就将臭小子两条光溜溜的小腿抓起来,倒挂金钩般扛在肩上,父子俩乐得哈哈大笑。
云莺心想,果然智商是会传染的,四阿哥天天跟儿子待一起,人都变幼稚了。
四阿哥打发走几个看热闹的侍女,便要亲自给儿砸套上裤子。
云莺忙道:“先别,看看屁股伤得怎么样。”
四阿哥瞥了眼,只有几个浅浅的巴掌印,“没事,这小子随我,皮实。”
真敢吹牛,谁不知道四爷是几位阿哥里最文弱最不耐造的,云莺体贴地没有拆穿,让顾嬷嬷带弘曜去洗个热水澡,再抹点药膏,以免感染,这厢便问起四阿哥抓到印章有何含义。
这个能否看出秉性来,她说不准,可能弘曜只是瞧印泥好玩才朝他阿玛脸上招呼去了?云莺虽不愿迷信,但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总是有一定道理的。
四阿哥闲闲道:“左不过将来当个文书、刀笔吏之类的呗。”
那敢情好,云莺巴不得儿子寻份踏实、稳定的闲差,强如卷入朝堂的血雨腥风中去。她对未来没什么指望,只盼着将来分家之后能跟弘曜安生养老,四阿哥若是还记着她,偶尔来她宫里坐坐,这便够了。
到底她只在他前半生里占有一席之地,谁能保证没有老房子着火的时候呢?未来的熹妃钮祜禄氏且不论,横竖人家不过是个透明人,全仗着养了个好儿子,可小年糕年娇花却结结实实是四爷的红玫瑰,想到终有那么一日两人会遇上,云莺心里还是挺伤感的。
四爷看她静静出着神,只当她乏了,“不如你先眯一觉,我叫人晚点传膳?”
云莺摇头,因为那种莫名的不安全感,她这会儿难舍难分起来,巴不得跟四爷多说说话,“五格格的婚事可是定下了?”
四爷点头,“就在九月。”
赶在皇太后六旬圣寿之前,好叫她老人家高兴高兴,便是德妃也没法抗议,何况万岁爷去年颁金节就已透过底了,如今不过正式通知而已。
四阿哥抚摸着云莺乌黑柔软的鬓发,“到时候你也一起去送嫁。”
云莺知道四爷想叫她认识佟家那边的人,四爷是蒙孝懿仁皇后养大的,佟家自然算半个母家,如今再结秦晋之好,在他看来便是两边的联结又深了一层。
但,人家肯承认她这位侧福晋么?且不提佟家本就心高气傲,连四福晋那拉氏都未必放在眼里,遑论一个妾室;何况佟家并未明确站队四阿哥,佟国维老大人很清楚,他们一家的权势地位皆来自于万岁爷,若与皇子们走得太近,未必是件好事,只因太子乃赫舍里所出,佟氏一族才不得不骑驴找马罢了。
对四爷的要求,云莺并未反对。她跟他已然夫妻一体了,如果真有那么点机会能尽绵薄之力,她很乐意试着去做。
转眼到了丹桂飘香的季节,内务府已然整顿好五公主的仪仗和嫁妆,礼部也定了封号,是为和硕温宪公主。相比起前面几个抚蒙的姐妹,五公主实在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了。
德妃也不得不扎挣起病体,强撑着出来打点,原本不过是装病,哪知中秋的时候贪凉多吃了几杯酒,真个着了风寒起来,惠宜荣等人倒是很乐意接手五公主的亲事,然而德妃何等要强,万不能叫人看笑话,务必亲自操持。
福晋于是天不亮就起身到永和宫中点卯,陪婆婆清点名册、盘查府库、往来沟通,直忙到日上中天才回。
德妃感慨道:“你自己尚有大阿哥需要照料,哪能日日在本宫这里磋磨辰光。”
福晋温言道:“弘晖有乳母们照拂呢,儿臣平日里清闲得很,额娘若有用得着儿臣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德妃已听说了,从瓜尔佳氏难产之后,老四再未去福晋房里。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当娘的只能劝和,不能强求,也唯有叹道:“难为你了。”
福晋垂眸,恍若无意拭去眼角一抹清亮水渍,“只要额娘您能体谅,儿臣便不觉得委屈。”
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德妃自然是公道的,虽明面上未显出偏颇来,却时常留福晋在永和宫用膳,又动不动就将弘晖阿哥召过去问话。
相形之下,弘曜却不像她的孙辈,简直不闻不问。
挽星有点着急,她就猜着正院无事不登三宝殿,果不其然,失了四爷欢心,就上赶着笼络德妃娘娘去了,偏偏福晋打着给婆母尽孝的名义,别人还作声不得。
云莺怡然自得给弘曜换尿布,“去就去吧,娘娘近来身子劳乏,有人照料正好。”
她自己是没耐性鞍前马后侍奉婆母的,有人代劳不是更好?
挽星哀怨道:“您就不怕她说您坏话?”
德妃虽不是傻瓜,但三人成虎,这么天长日久地吹耳旁风,难免起些嫌隙,何况云莺入府的时候便闹得不大痛快,怕是娘娘早嫌她了,这会子难免雪上加霜。
云莺想了想,含笑道:“我觉得你多虑了。”
背后嚼舌根进谗言,福晋的段位应该没这么低,她顶多用她的好来衬托云莺不好罢了。再说了,德妃又不是听风便是雨,真实情况如何难道不会自己调查?至少在难产这件事上云莺是很站得住脚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才是受害者呢。
挽星道:“但若福晋哄着德妃娘娘先立了世子呢?”
尽管弘晖是嫡长子,论理该他继承,但至少在折子未批下之前,府里人尚存观望心态,一旦尘埃落定,云莺的处境未必有现在这般轻松自在。
云莺笑道:“那就更不怕了。”
德妃这样谋定而后动的人,怎可能抢在头里?四爷还有三位哥哥,除非他们也都请封世子,否则德妃断不会当出头椽子,白白给个把柄叫人攻讦——福晋的手段只适用于那些良善好糊弄的婆婆,偏偏这对却是有名的心机母子。
云莺知道挽星忧虑,爵位归长,其他人连汤都喝不到,但,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四爷只能封王的前提下,可她这个开了天眼的却知晓,四爷注定要当皇帝的,还怕弘曜捞不到一个王爵吗?
有好大家分嘛。
第75章 坏话
德妃尽管并不愿结这门亲, 可到了临出嫁那天,仍是满面喜色对佟家人道:“小女陋质,蒙亲家不弃, 共结连理, 实在感恩戴德。”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满心满意赞成五公主嫁给舜安颜,皇帝才是反对的那个。
佟家人自然极力谦辞,表示能将金枝玉叶迎回家中,万般荣幸。哪怕德妃出身再差,可仅凭她现今位列四妃,膝下又有两个出类拔萃的皇子, 佟家人也不敢看轻,牺牲一个不相干的子侄,换来与皇家世世代代姻亲之好,这买卖自然最划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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