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果然最会钻营。德妃垂眸饮下送别酒,不着痕迹掩去目中那撇鄙夷。
五公主则是满面娇红, 想要抬头看看舜安颜在哪边,可到底碍于少女的羞怯, 不肯让心意昭然若揭。
直到十四阿哥亲自将她背上花轿,才见一俊逸非凡的男子策马上前,隔着帘子轻轻述说几句,五公主更羞涩了,下意识握紧手中绢帕。
男子方才怡然自得面向众人。
云莺不得不感慨,这厮太会撩了, 难怪把五公主迷得不要不要的, 但愿婚后别换做一副模样才好。
四阿哥端着一盘子点心过来, 原是今儿顾不上用早膳,怕云莺没吃好。
云莺谢过他体贴, 又悄悄道:“怎么不是您背五妹妹上花轿?”
难道成了家的就不行了?似乎没听说这条规矩,还以为四爷身为大哥会更有担当点呢。
四阿哥随口道:“还不是怕你吃醋,索性十四爱出风头,由他去吧。”
云莺白他一眼,她吃饱了撑的去吃小姑子的醋?避嫌也不是这等避法。再说四爷有这样体贴弟弟么?
云莺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其实您怕背不动吧?”
五公主虽说是个女子,毕竟已经成年,大几十斤是有的,四爷这样文质彬彬的模样,未必负担得起,哪像十四阿哥还在少年便已长得高大健壮,远非他哥哥那种“白斩鸡”可比。
四爷酒杯一抖,差点破功,恼怒地瞪了云莺一眼,压低声音道:“回去就叫你看个真切。”
真当他手无缚鸡之力了?
云莺:……
知道男人自尊心强,但还是别逞能的好,背五公主都嫌吃力,背她更不消说了——她现下的体重差不多等于五公主再加上一个弘曜呢。
真怕四爷闪着老腰。
奈何四爷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气咻咻跟佟家人寒暄去了,云莺也只得收回心思,跟面前妯娌们应酬起来。
她这厢往来基本都是各府的侧福晋,大腹便便的那拉氏也在其中——没错,她竟又怀上了,犹记得去年底那拉氏还向她痛诉跟七爷感情出现裂痕,这一转眼又快要临盆了,云莺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在凡尔赛。
看她肚腹尖尖,多半还是个儿子。
那拉氏却叹道:“我宁愿生个女儿呢。”
自从挨了诚嫔娘娘那顿训,七阿哥总算学乖了,不再独宠那拉氏,虽然侍寝的日子依旧是那拉氏最多,但得空也会往福晋和几个庶福晋那里走走。那拉氏本就是古人思维,没什么洁身自好的想法,觉得如此一来福晋心里平衡些,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去年她跟福晋前后脚怀上,这倒罢了,好歹都生的女儿,若现下这胎是个儿子,怕是福晋该重新恨上她了。
好在庶福晋李佳氏也有了身孕,比她晚两个月,那拉氏现在每每去庙里烧香参拜,都求佛祖保佑自己生个格格,再让李佳氏生个阿哥,如此她便顺心遂意了。
云莺:……你人还怪好哩!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如那拉氏这般,应该是天下主母最喜欢的妾室了——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嫁给瘸子。
那拉氏也很乐意聊些八卦,“方才你瞧见佟太太没?”
云莺一怔,似乎真没注意,只记得跟德妃聊天的是个满头银丝、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人物,莫非佟太太未老先衰了?
那拉氏摆手,“那是佟老夫人,差辈儿啦!”
正是这点奇怪,佟家偌大一个门庭,莫非连个当家人都选不出来,竟要劳动祖母一把老骨头?
那拉氏神神秘秘道:“舜安颜阿玛早亡,他额娘孀居久已,早就不问世事,如今佟家年轻一辈,数他叔叔佟国维官位再高,也算大半个当家人,论理,该是佟三奶奶出来主事,你说为何不见踪影?”
云莺蓦然想起佟家那桩奇闻,“李四儿之事……莫非竟是真的?”
传闻这李四儿本是隆科多岳父的侍妾,结果隆科多去岳家拜访时偶然撞上了,两人一见钟情打得火热,强行将李四儿要了来,极尽宠爱,还为他生了一子。
如今李四儿权势日盛,俨然以大奶奶自居,三房大小事务莫不经过她手,隆科多正牌夫人反倒退后一射之地。佟三奶奶再想不到娘家会出这么个惹祸精,又气又恼,先是生病,后来倒是看破红尘,自个儿在院里设了个庵堂,一心一意吃斋念佛起来——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自愿,就不得而知了。
云莺不由得咋舌,她一直以为是野史轶闻一类,怎料却是真的,这李四儿究竟美貌到何种程度,能叫人神魂颠倒、规矩礼法都不顾了?传闻她后来兴风作浪,无恶不作,还把正牌夫人给整成了人彘,听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听见一句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声音响起,“两位姐姐在聊什么呢?能否叫我也凑个热闹。”
怪道古人云背后莫说人短,云莺只觉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李四儿真跟鬼魅一般?
虽说现下此女还未在佟家站稳脚跟,未成日后那般气候,云莺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拉氏也很紧张,但这紧张一多半出自被人撞破的尴尬,她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正说今日天气不错。”
众人对李四儿的态度都有些矛盾,碍于她是隆科多的爱宠,不得不稍加敷衍,然此女出身实在卑贱,行事又恣意妄为目无王法,难免叫人瞧不上。
李四儿却是泰然自若,人人非议又如何,她偏要叫她们瞧个真切!她是隆科多千方百计弄到手的,可不是长三堂子里下九流的贱货,哪怕知道今日乃佟家尚主之喜,她非得出来露露面,谁敢说她见不得人?
云莺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满头,如翩翩蛱蝶般往来穿梭,还是挺有些佩服的。她这派头哪怕及不上宫里娘娘,好歹像个妓院里有名的花魁,输人不输阵。
李四儿落落大方道:“额驸要与公主大婚,自然请高僧合过八字算过日子,不是天朗气清,难不成还要狂风骤雨么?”
那拉氏脸上更窘了,本意只是撒个善意的小谎遮掩过去,谁知李四儿这般头脑敏捷,一下子就给戳破了——当然真正聪明人是会看破不说破,李四儿这样,只能说功夫还不到家。
云莺看出这位是个惯会掐尖要强的,索性含笑道:“方才我们就在议论姐姐。”
不知道彼此岁数,互称姐姐也是种尊重。
李四儿果然起了兴致,“哦?愿闻其详。”
云莺也不修饰,直接就把那段传言说了,满以为这么一来反客为主,李四儿必得陷入尴尬境地——女婿抢丈人的小妾,总归还是挺新鲜的。
哪知李四儿听罢却是狂笑不止,眼泪都快迸出来了,拿帕子揩了揩,莞尔道:“侧福晋当真风趣。”
说完屁股一扭一扭径自走人了。
云莺:……
她这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对面认输了?投降了?还以为李四儿会砌词狡辩一番呢。
那拉氏扯了扯云莺衣袖,吐气道:“你也忒大胆了,方才我还以为她会恼羞成怒。”
云莺也是冒险,不过李四儿这种人,你越避她如蛇蝎,只怕她越是记恨,倒不如坦坦荡荡说开了,对方反倒一时不敢怎么样,到底在场有这么多人呢。
她完全捉摸不透李四儿的脾气,正常人像她这样鲤鱼跃龙门嘛,好歹该收敛些,放低姿态以求立足,她倒好,完全跟破罐子破摔似的,把除隆科多之外的佟家人全给得罪干净了,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个孤家寡人呀。
神奇的女子。
那拉氏方才一紧张,这会子尿意却上来了,“不成,我得更衣去。”
怀孕的女子总是容易尿频,尤其似她这样月份大的。云莺问明了地方,亲自扶着那拉氏到净房去,奈何今日宾客众多,只找到一处下人用的茅厕,好在那拉氏不是事多的,虽里头气味熏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云莺解下香包给她,让她闻着提提神,自己则在外头守着,方便照应。
哪知没过多会儿,里头惊叫起来,云莺赶紧推门,就见一黑溜溜长条状物事沿着门缝窜出去,唬了一跳。
第76章 嫌隙
好在云莺辨认得那蛇钝头圆脑, 想来无毒,便不去追赶,而是忙着查看那拉氏的情况。
那拉氏却似被吓傻了, 呆呆愣愣站着, 云莺探了探她额头,还好只起了点虚汗,并未发热,想来是无虞的。
因搀扶着那拉氏出来,可巧挽星过来查看,瞥见那拉氏裙摆上点点秽物, 呀道:“这可怎生是好?”
虽然气味不重,可那点污浊落在衣裙上甚是醒目,那拉氏又身怀有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大庭广众下失禁呢。
云莺只得叫挽星去马车上取一套自个儿的衣裙过来,顾嬷嬷处事周密, 料着这等宴会顶容易出现酒醉呕吐情况,以此作为备用。
虽说她的衣裳套在那拉氏身上该相当紧绷, 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厢云莺搀着那拉氏来到一处供客人歇憩的清净雅间,又倒了杯热茶供她驱寒静心,那拉氏握着她的手,“多谢你。”
云莺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可巧有佟府奴婢瞧见那拉氏脸色张皇,七福晋连同诸位妯娌过来查看, 她虽对那拉氏的孩子有些妒恨, 可若在这里出了事, 自己也躲不了干系。
云莺正要将适才经过吐露,那拉氏却扯了她一把, 含笑道:“只在风口里站得久了些,不碍事。”
七福晋打量她神色不似作伪,便懒得管了,仍旧要回牌桌上去。
四福晋倒多打量了云莺两眼,亦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你好好照顾侧福晋,有何情况,尽管差人来花厅禀报。”
挽星听她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大感不平,主子好歹是侧福晋了,还当奴婢一般呼来喝去呢?
云莺不以为意,相比较其他人,福晋身上那种高门贵女的傲慢尤为显著,她或许自来如此,并非故意,但,云莺注定是难跟她交心了。
那拉氏换了衣裙,云莺又体贴地问她,“可要打些热水来擦擦身?”
怕她有些心理洁癖。
那拉氏摇头,“算了,就这样吧。”
她这样大的月份,洗一次澡十分不易,生怕着凉了,再者是在别人家里,宁可省事些好。
云莺踌躇刹那,“方才……你为何不许我说实话?”
那拉氏微微笑道:“其实你也猜到,对不对?”
虽说蛇虫鼠蚁都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可都快寒冬腊月了,从哪窜出偌大一条长虫来?除非有人故意使绊子。
放眼府里,与她有隙又敢恣意妄为的,也只剩那位了。
那拉氏唏嘘,“想不到李四儿如此心窄,又睚眦必报,此人真是得罪不起。”
显然仍有余悸。
但,即便明知乃李四儿所为,她也只能听之任之。既无证据,说出来白白坏了两家交情,没准还让那位更加记恨,得不偿失。
那拉氏很会自我排遣,“今日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也算没白来了。”
语毕又望着云莺玩笑道:“说也奇怪,她怎么单单对我恶作剧,却放过你?”
云莺也摸不着头脑,“大概是嫉妒你得七爷宠爱、又身怀有孕罢。”
到底在场就那拉氏一个大肚子,这样醒目。
云莺是藏不住事的,回府之后,到底还是悄咪咪对四爷说了,四阿哥立刻道:“你伤着没有?”
恨不得扒了她的衣裳瞧个仔细。
云莺满面羞红,“没有,您放心罢。”
四爷却有些不信,非要检查,云莺拗不过他,少不得解下腰带,半露香肩。
一通“检查”下来,二人皆有些气喘吁吁,云莺瘫在他身上,含嗔道:“早说没事了。”
四爷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餍足,“谁叫你总不老实。”
云莺简直被雷到了,这跟说她是磨人的小妖精有何区别?没想到四爷也会霸总语录。
她用脚趾头夹了夹他腿肚子上的肉,“依您看,那李四儿究竟怎么想的。”
四爷估摸着李四儿只为吓唬那拉氏,否则不会弄条无毒蛇来,作为背后嚼舌头的惩罚。这倒不是说她心善,只是喜宴上也不便将事情闹大。
云莺咋舌,“阿弥陀佛,她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些,幸而那拉姐姐无虞,倘若惊动胎气可怎么好?”
八个月的孩子,说不定都能早产了。
四爷摊手,“那也只好自认倒霉。”
毕竟没证据是李四儿放的,人家抵死不认又能如何?
云莺胸口仿佛塞了团棉絮,闷闷透着恶心,这都叫什么事呀!不过李四儿对她的“宽容”就更神奇了,总不见得看她貌美怜香惜玉吧。
四爷道:“你想想她的由来,便知端倪。”
见云莺一脸懵懂,四爷只得耐心同她分说,“李四儿是隆科多从他岳父手上夺过来的,外头多少垢谇谣诼,你想想咱们。”
云莺方才恍然,敢情李四儿以为她俩同病相怜,感同身受了!虽说她的确是经过大选的秀女,可性质完全不同有木有?
云莺涨红了脸,辩道:“我跟万岁爷可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是进宫待选,又没召寝过,跟李四儿这种正儿八经的侍妾怎么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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