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忖道:“朕给他二人赐婚, 旨在结秦晋之好,既然姻缘不偕, 就无须硬凑了。”
佟国维听话里的口吻,大有一拍两散之意,不免央求道:“皇上……”
五公主和离之后尚可改嫁,可舜安颜这么一个尚过主的额驸,哪里还能续娶?就算他肯,人家也不敢呀,如此一来,大房那支岂非要绝嗣?
想到隆科多稀里糊涂给那外室灌下落胎药,佟国维又是一阵自悔,虽则是他默许的,可早知皇帝如此绝情,说什么都得保住那块肉才是。
康熙摆摆手,“小五与舜安颜成婚才三载,若就此断绝,说出去难免不好听。”
佟国维眼里刚燃起希望的火苗,便听皇帝话锋一转,“不过朕会为爱兰珠另立一座公主府,许她离家别居,若一年之后仍固执己见,朕也无力回天了。”
这个法子无疑是最折衷的办法,云莺觉得康熙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不正是后世提出的离婚冷静期么?
当然,康熙或许是害怕开了这个头,京城妇人们会纷纷群起而效仿,那就不利于社会安稳了,才想着徐徐而图之——若佟家真个改过迁善,用这段时间哄好公主,自然皆大欢喜,说到底,康熙没觉着是个多大的错失,他自己不也是三宫六院,若个个吃起醋来,都别活了。
幸好五公主决心已定,她现在看见舜安颜那张脸就晦气,才不可能被他感动,再说佟家大房绝不绝嗣与她何干?她嫁进来又不是为生孩子的!
云莺提醒道:“保不齐舜安颜继续偷香窃玉,再把孩子接进来,推称是族里抱来的旁支,也不无可能。”
反正只是缺个主持中馈的,男人家想要子嗣,办法多的是。
五公主果然皱起眉头,光是和离怎么解气,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才好。
云莺抿唇一笑,“若他再不能生呢?”
五公主来了精神,“好姐姐,你有何法子?不妨告诉我。”
难道是像宫里太监让他去势?可五公主从没见过血光,想想都怪恶心的,再说阉人身上一股子味道,他俩毕竟同床共枕过,生怕回想起来做噩梦。
云莺道:“用不着手起刀落这么残忍。”
便悄悄告诉五公主,棉籽油有使男子机能减退之效,只消掺在舜安颜的饮食里,日积月累,保准他再也抬不起头,当然,百密难免一疏,或许仍有中招的时候,可人家怀的是不是他的种就很难说了。
五公主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当即便密密商议起来,至于购买棉籽油和安排人手的事,则等她搬到外面再说,这府里毕竟人多眼杂。好在公主府便有现成的,以前远嫁蒙古的皇女们,每每返京都有各自住宅,匀一栋与她便是,德妃最是贤惠,当然不肯为这个大兴土木,究竟不是什么体面事。
五公主来时轻装简行,走时倒是大包小裹装得满满当当——多半是云莺为她准备的吃食,在宫里要注意形象,生怕被姊妹们笑话,循例只吃六七分饱,刚出嫁那阵因着恋慕舜安颜,也不敢大吃大喝,如今好容易撕破了脸,总算能放飞自我了。
两人依依惜别,五公主很是抱歉,“叨扰你许久,真是不该。”
云莺嘴里说没关系,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因着有小姑子这个电灯泡在,她跟四爷许多事都不好当着人做了,两人无形中变得正经许多——或许也不是坏事,看着四爷那副百爪挠心的模样,云莺觉着挺有趣。
将五公主送上马车,云莺才跟挽星折返回来,挽星笑道:“还是当公主好,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人兜底,寻常人哪有这种福气。”
天底下遇人不淑的多了去了,可不见得个个都能和离。
云莺正想说她遇见四爷亦是三生有幸,脚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硬邦邦又带着柔软的东西,捡起来一瞧,却是个荷包,里头药气扑鼻,仿佛藏香一类。
四爷喜欢清淡悠远的香气,福晋不爱熏香,这会是谁的?
挽星掏出那枚指甲盖大小的丹丸,摊在掌心细细端详,又碾碎了用力嗅了嗅,讶道:“主子,这是治哮喘的药。”
*
正院里,苏媪扑通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听候发落。她真不知那荷包是怎么遗失的,可若被人瞧去,那么大阿哥的病……
福晋只觉舌尖苦涩,像吊着个千斤重的橄榄,“……你先起来。”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来个抵死不认,她为了弘晖的世子位筹谋至今,世子都还没立呢,就要东窗事发了,说不生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苏媪揉了揉酸痛膝盖,颤巍巍起身,讪讪道:“其实,即便被人捡起,也未必认得出什么,这东西毕竟不常见,更别提疑到小阿哥头上。”
福晋反问,“但若落入李氏手中呢?”
李格格本就存有疑窦,只苦无证据,若被她拾到那药囊,可不就跟见了血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只怕还会带上四爷!到那时,福晋苦苦保守的秘密终将大白于天下。
苏媪不禁语塞,正琢磨着该如何打消福晋猜忌,侍女却来回报,侧福晋瓜尔佳氏造访。
主仆俩齐齐变色。
福晋下意识就想到这茬,但对方愈是有备而来,她愈不能退避,当即命叫请进。
云莺还是头一遭这样轻松步入正院寝殿,想想亦是好笑,在福晋看来恐怕如临大敌。
她也不虚与委蛇,把眼一睃,表示她要说的话只能私下谈。
福晋本来还有些踌躇,及至见云莺袖中轻轻滑出一枚荷包,顿时面色发白,示意苏媪退下。
待殿中只剩两人后,云莺开门见山道:“弘晖患的是哮症,对不对?”
福晋喉头一紧,所有辩解的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唯有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92章 挑人
事已至此, 还有什么可隐瞒。福晋漠然道:“你都知道了。”
唇边露出讥诮的笑,“去告诉四爷,弘晖身患顽疾, 当不得世子, 你的弘曜便可取而代之。”
云莺承认自己被激怒了,这都什么时候,竟还只顾跟她置气,莫非福晋对她的厌憎竟超过对弘晖的关切?委实难以理喻。
她深吸口气,“您为何早些不说?却苦苦隐瞒至今。”
哮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总归是桩麻烦, 贝勒府平日行走的几位大夫多是庸庸之辈,若能请太医院共同诊治,或可药到病除。
福晋哂道:“可若治不好呢?一剂一剂的药喂下去都不见成效,四爷的耐心只会日渐消耗,到那时, 他对我们母子的怜惜都荡然无存。”
何况,焉知四爷肯不肯在弘晖身上费精神, 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所谓的嫡长不过可有可无而已——连李氏都能看明白的事,瓜尔佳氏难道看不出?
云莺无言,她不敢去赌四爷的良心,何况在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子嗣固然重要, 但并非不可或缺, 只要府里的女人不断, 四爷总不会缺儿子。
岌岌可危的只是正院这一位。
她忍不住道:“那你便任由小阿哥如此下去?”
福晋的脸藏在烛火的虚影里,如庙中神像一般晦暗不可测, 她幽幽道:“我只要弘晖好好活着。”
以嫡长子的身份尊贵、富足地活下去,至于其他根本无关紧要。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儿,他便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由始至终都会相依为命。
到底是为了弘晖的尊严呢,还是你自己的尊严?这话云莺已不必多问,福晋这样清高自诩的人,从来只活在自己世界里,别人休想说服她。
云莺也懒得多费唇舌,她毕竟不是胸怀天下的圣母,连福晋自己都不在意弘晖健康与否,她又何必浪费感情。
她平静起身,“今日之事我不会泄露半分,您大可放心。”
福晋有些错愕,抬头看着她。
云莺扯了扯唇角,“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贝勒爷。”
已经有个痴傻的次子,若长子再出不测,四爷心里该多难受?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毕竟不是日后那个冷面帝王,何况,四爷曾经是真的对弘晖抱有期许。
云莺沉沉叹了口气,她并不厌憎福晋擅作主张,反而在此刻涌起彻骨悲凉:她敢笃定,弘晖是决计坐不上世子位的,无论福晋如何为他百般筹谋——正如弘昐虽然侥幸保住条命,却终究沦为痴傻儿,弘晖……想必也会沿着历史的轨迹一直走下去。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直到云莺离开,福晋仍怔怔坐在灯影里。
苏媪蹑手蹑脚进来,方才福晋让她回避,可她哪里敢躲太远,就在那犄角旮旯里悄悄偷听呢,然而两人的声音都不大,有一句没一句的,她这厢听得亦是云里雾里——苏媪甚是奇怪,还以为会大吵一架呢,侧福晋就这样轻易被收服了?看来是只纸老虎。
遂赔笑上前挑了挑灯芯,“您叮嘱她保守秘密了?”
乌拉那拉一家虽算不上显赫,在朝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收拾瓜尔佳氏一家那几个蠢货可谓手到擒来,上回不就成功使上绊子了?若非四爷说情,只怕硕色那两个儿子都被佟家给整治到牢里了。
在她看来,侧福晋多少该顾及一下娘家才是。
然而福晋却轻轻摇头,“我没交代,她自个儿答应了。”
虽未起誓,但看云莺脸上神色,便知她没作伪。
苏媪一怔,随即抚掌,“到底是您气度威严,三两下便让侧福晋就范,这个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罢。”
福晋唯有苦笑,若云莺真是怕她而畏葸不言,她心里或许还好过些,然,瓜尔佳氏却是顾及四爷的感受才隐而不发——她竟对他怀着真情。
这更令福晋无奈,也许她高估了她的野心?她不过是沉浸在柔情里的小女人,稍稍一点回报就足以令她粉身碎骨了,而自己却还如临大敌,一心以为她要跟自己争权夺利,想想都像个笑话。
易地而处,福晋绝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苏媪忙道:“您可别心软,侧福晋没准故意邀买人心呢。”
这秘密即便暴露出去,对小阿哥未必有多大损害,又不是天生残疾,区区一点哮症而已,不影响娶妻生子;那瓜尔佳氏许是权衡利弊才决定同福晋坦白,一则握有把柄立于不败之地,二则巧言令色好叫福晋对她心服口服,此女心机之诡谲当真防不胜防,万万不能着她的道。
福晋颔首,“我自然明白。”
何况,她看云莺并没有同她化敌为友的打算,从瓜尔佳氏嫁进门的那刻,她俩便注定是不同阵营的女人,即便索取的东西不同,可归根结底是要势成水火的。
然而此时,她对云莺究竟多了几分欣赏——若非嫁给同一个丈夫,或许她们也能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罢。
终是枉然。
*
对福晋坦白了香囊的秘密后,云莺如同卸下肩上大石,整个人都松快下来,让挽星去将荷包烧掉,省得物证在手惹人猜疑。
这厢又将弘曜叫来,嘱咐他跟大哥玩耍时尽量避开花木葱茏处,也不能太剧烈跑动,稍稍活动下筋骨就是了。
弘曜不解,之前额娘还让他们放开顽呢。
云莺语塞,只能含糊道:“你大哥身子孱弱,不像你健康茁壮,自然要多照顾些。”
弘曜想起弘晖每每出行都一群乳母仆妇熙熙攘攘,深以为然——说实话,他觉得这种日子怪憋屈的,连散个步都不得自由,又有什么趣儿?
弘曜顽皮一笑,“这就是戏文上说的病西施了。”
云莺作势捶他,“猴儿崽子,不许拿你大哥打趣!”
弘曜机灵躲开,当真如孙悟空般三两下就蹦到门边上了,却忽视了底下有个凸起的门槛,差点栽倒,好险撞进四爷怀里。
四爷笑骂道:“又怎么折腾你额娘了?”
弘曜轻快地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远了。
云莺摇头,“越大越不服管教。”
四爷却不在意,“男孩儿家,淘气点有什么。”
云莺就想起他小时候被孝懿仁皇后关在承乾宫背书的往事,难怪都说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四爷对弘曜的宽容,也是想弥补曾经的自己罢。
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四爷亦反常地沉默着。
两人静静无言,还是云莺先回过神来,让挽星去厨房把梅花糕端来——原是宫里赏的,自从她帮忙解决了五公主的公案,德妃对她的态度就又好转不少,隔三差五总得赏点什么作为褒奖。
云莺觉得这位娘娘随时都在反复横跳,就不知日后在储位的抉择中,她会更偏向哪一个呢?
梅花糕只是形似梅花,味道并不似寒梅那样清冷,反倒异常甜腻,本就是配着浓茶吃的。
四爷吃了两块糕,又喝了半盏酽酽的茶,方才对云莺开口,“皇阿玛开年又要选秀了。”
预料之中,康熙本就是个“性情中人”,三年一选秀几乎不曾断绝过,也亏他老人家挨得住,换个人怕是要被掏空了。
云莺轻轻嗯了声。
四爷有些踌躇,“皇阿玛的意思,要为几个开府的皇子多留心,到时候……”
云莺从容道:“府里要添新人了,是么?”
四阿哥神色微微尴尬,“我会尽量劝阻额娘,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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