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玉言难以驳回,若康熙非要指人进来,怕是四阿哥也不好多舌。
云莺早就料着会有这么一天,心情比她预想的还要风平浪静,上次选秀就只四贝勒府未曾添人,只怕宫里早就颇多微词了,何况,四爷膝下的确子嗣不丰,也难怪人家着急。
说实话,四阿哥肯来同她商量,已经够叫她感动了,即便擅做主张把新格格领进门来,难道她还能置喙半句?她毕竟不是五公主,四阿哥也不是舜安颜。
四爷看她平静非常,自个儿反而有些难过,握着她的手坚定道:“放心,不过皇阿玛挑中的是何等如花美眷,我心中唯你一人耳,也绝不会召幸旁人。”
这是他发过的誓,他自然记得,也必将遵守。
那么人家就活该被晾着独守空房么?云莺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她这也是多虑,男人家总是嘴上说得好听,真进了门还不知怎么样呢——她早晚会变得不再新鲜,而四爷虽然也在老去,可权势与富贵却能源源不断吸引来新的猎物,或者说猎手,男人与女人,本就生来一对博弈。
只要想清楚这点,就没什么可难受了,好歹她曾握有他数年不变的真心,应已知足。
新年之后,德妃召她与福晋到宫中请安,也说了大选之事,并表示自己亲自给四爷挑了几个人,还让挽月取画像给二人过目。
云莺一瞧便知德妃是在宽她俩之心,那画上的虽称不上歪瓜裂枣,也不过相貌平平中人之姿,放在秀女里头可以说最不起眼的那拨了。
可见全是凭家世选的,甚至家世也算不得顶好,无非占个满洲姓氏。
福晋亦暗暗松了口气,含笑道:“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德妃道:“老四脾气古怪,那些个花团锦簇的未必入得他法眼,索性重在德行,挑几个温文知礼、能宜室宜家的也就是了。”
云莺忙道:“娘娘睿智,似妾身这般陋质就再好不过了。”
德妃、福晋:……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福晋没工夫同她插科打诨,虽然减了些压力,仍一幅一幅拿起来细细端详,生怕有落网之鱼,又指着其中一副对德妃道:“娘娘,敢问这位钮祜禄氏乃贵妃亲眷么?”
云莺脑子里仿佛有闷雷炸开,钮祜禄氏!听着怎恁般耳熟?不就是日后小四他亲妈么?
第93章 篱笆
德妃道:“自然不是温僖贵妃那门钮祜禄氏, 遏必隆一家早已没有适龄的女孩子,这秀女乃四品典仪凌柱之女。”
福晋松口气,含笑道:“可惜了, 不能亲见昔日孝昭皇后那般风采。”
心下却是称愿的, 真要是抬进个皇后或者贵妃亲眷来,她该多大压力?这样的门楣,起始恐便是侧福晋,再要是生下子嗣,便能赶上她了,四品虽说不算小官, 可凌柱这支钮祜禄氏并非显赫,又不过是掌管礼仪祭祀的,徒有其名而已,想来一个格格足以打发。
德妃被勾起旧事,却轻轻叹了口气, 她倒不在乎家世不家世的,但孝昭的风采, 当世鲜有人能与之相比,她聪慧机敏、善体下心,比起后来的孝懿皇后佟佳氏何止强出百倍,偏偏寿数差了些,若她能多撑几年,德妃宁愿将老四给她抚养, 即便老四尊崇嫡母生过亲母, 那她也认了, 强如被佟佳氏弄得现在不伦不类的。
正出着神,却见云莺沉默不语, 德妃不免带了点嗔怨,“怎么,还不满意?”
她知道胤禛跟瓜尔佳氏如胶似漆,可王孙公子哪有偏宠一人的道理,早晚得学着接受——当初她从宫女被册为妃嫔时,何尝不是掉进了蜜罐子?可德妃就很清醒,男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快,老四虽不比他老子善变,可也同样是个男人,哪有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顺治爷专宠董鄂妃,也不妨碍他跟其他女人生孩子呢。
在德妃看来,云莺是有点不懂事了。
云莺连忙解释自己并未那么想,只是昨晚没睡好,今日又太早起,才精神不足。
福晋亦从旁解释,“这都是儿臣的错,想着进宫一趟不易,诸多琐事需要打理,才请了侧福晋帮忙,额娘要怪就怪儿臣罢。”
德妃笑道:“你俩倒好得如娥皇女英一般了。”
以为新人到来促成她俩结盟,难怪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德妃并不知弘晖哮症的事,只云莺跟福晋对视一眼,各自掩口不提。
云莺答应过保守秘密,自然会做到,无论对四爷还是德妃都不会吐露半分,福晋大抵是不放心,才故意对她示好。一个母亲为了孩儿能如何折节屈膝,想想也是挺唏嘘的。
出了永和宫,福晋对云莺道:“额娘的意思,待二月份秀女参选之前会带给咱们看看。”
大致都是德妃挑好的人,当然也包括那钮祜禄氏,想来还是怕画像不足以令人放心,想叫她们看个真切——宫中画师收钱办事的不是没有。
福晋宽慰道:“这钮祜禄氏声名不显,即便比画像生得好些,想必也有限,你无须担忧。”
云莺这会子已调整好情绪,既然历史的进程注定无法阻挡,那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往好处想,至少这钮祜禄氏不是来与她争宠的,在小年糕进府之前,她还能过大几年舒服日子呢。
云莺含笑道:“我看那画像,直鼻广额,阔耳丰腮,双目有神,跟庙里的神像似的,可见是个有福之人。”
福晋淡淡道:“能侍奉贝勒爷已是三生有幸。”
她并未将钮祜禄氏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格格,又有何惧?即便生下子嗣,也无法同她的弘晖相比。
云莺心想,人家才真是后福无穷咧,当太后就已经吊打一片了,更别提还那样高寿——如果能跟钮祜禄氏换一换,她倒挺乐意的,不得宠爱也没关系,反正四爷这种工作狂人在情爱上用的时间就少,等他日后登基,更是忙得连后宫都没时间去了。
云莺微微脸红,这样想好似她馋那种事似的,虽然四爷的“时间”的确不算特别持久,可她并没有太在意呢,她只是偶尔需要一点女人的浪漫而已。
奈何四爷却是最缺乏浪漫细胞的。
罢了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罢。
看着儿子满脸油汗进门来,云莺嫌弃不已,忙让侍女捉他去洗手,反思自己是否太纵容了?虽说她很同情弘晖,可这一动一静未免太极端。
挽星笑道:“小阿哥再有半年就要开蒙了,这阵子难免心野,您由他去罢。”
比起弘晖,弘曜已经算晚的,他大哥四五岁就进学了,如今弘曜虽也偶尔拿着本诗经在那摇头晃脑念诵,可那不过是玩耍而已,算不上认真启蒙。
四爷的意思,是要请南边大儒来讲学,这种人在士林中最有影响力,一呼百应,倘能得其熏陶,弘曜的视野也能开阔些。
可云莺担心这样的老师脾气太大,为人又太自负,稍稍一点违拗只怕就要动戒尺了,而弘曜亦是个性强烈,针尖碰麦芒,搞不好产生厌学情绪。
照她的意思,请个普通私塾先生也就是了,反正四书五经就那么些道理,所学有限,至于为君为臣之道,这个还得各人自己揣摩,四阿哥也不是天生就会做皇帝呀。
还有一桩,弘昐的老师还没着落,虽然是个傻儿,也不能这么放任自流吧?何况,弘昐并非低能,基本的吃穿住行他还是知道的,只人情世故欠缺些,若能请先生好好教导,或可调理出个模样?
这话云莺只在四爷跟前稍稍露出些口风,四爷便皱起眉头,显然他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弘昐已经这样,好好养着就是了,何苦还穷折腾?闹得个天翻地覆,不但先生头疼,连他也脸上无光。
反正贝勒府不缺一双筷子,还怕饿死不成。
云莺心里吐槽,这跟养猪有何区别?但看四爷忌讳这话题,只得罢了,她到底是个庶母,轮不上她多管闲事,人家亲娘还没说话呢。
云莺琢磨再三,还是去找了李氏。
李氏虽然漫不经心,嘴唇却有些发抖,“怎么教?请谁教?他是个傻子,连话都听不明白,叫他上课不是白白蒙羞么?”
这个么,云莺也没想好,还得考虑课程进度的问题。她设想的是弘昐搬张桌子旁听,有不懂的让弘曜记下,过后慢慢解释,至于功课么,减半则可,想来先生不至于为这个刁难。
懂得识文断字总比现在浑浑噩噩好些。
李氏勉强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人贵有自知,实在不必自取其辱,若真这么干,不但弘曜麻烦,传出去也会笑掉大牙。”
她虽对云莺的成见少了许多,可也不想弘昐沦为弘曜的跟班这样折辱。
云莺并不擅长开导人,话说到这份上,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李氏目送她远去,也没留客用饭,只木然无言。
小太监弓着腰匆匆跑来,“您要奴才扎的篱笆已经好了,只墙根有些松动,是否加固一下?”
李氏因最近太阳越来越毒,怕孩子们晒黑了,才想出这主意,那篱笆上爬满绿植,甚是阴凉,远远望去遮天蔽日。
她微微一笑,“不用,就这样吧。”
一个失宠的格格,哪里敢大兴土木,能将就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小太监面露恻然,屈身正欲退下,李氏却又叫住他,“等等,难得过来,帮我把几盆花搬上去晒晒太阳罢。”
小太监有些迟疑,“这花盆太重,怕是……”
他看篱笆未必承得住,贴墙边的几块砖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了。
李氏道:“不打紧,待会儿我会叫人放下来,你照做便是,那儿日光最好。”
小太监无法,只得听命行事,等他忙完了顶着灰扑扑衣裳上前,李氏塞给他一块沉甸甸的银子,奇异地吁了口气,“辛苦你了。”
第94章 相看
今年的春来得早, 才二月里,宫女们就已穿上纤薄的春衫,一样杨柳般的腰肢, 出水芙蓉般的面庞, 鼻尖略微带一点红,自然是冻出来的——可不是德妃故意苛待她们,每个月的衣裳份例照样发下去,她们自己要穿单衣有何法子?毕竟有个现成的例子在,谁都盼望成为德妃二号、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德妃纵使知道她们这点小心思,却懒得计较, 宫中美人不知凡几,若个个提防过去,早忙不过来了。她老人家则仍旧穿着厚实保暖的织锦夹袄,过了花团锦簇的年纪,早已无须以色侍人, 她相信自己的体贴与温存足以令万岁爷为她驻足:一个月有那么两三次就很足够了。
云莺心想,这大概就是中年夫妻最普遍的模样, 最初的激情已经褪去,只剩下最后一点白开水似的念想。
她跟四爷虽然照样腻歪着,可也保不齐会走到那一天呢。
当然考虑这些是太早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云莺抖擞精神,留神观察屏风后走进来的几个女孩子。
其他都是做陪衬的, 德妃真正取中的只有两位, 一个便是先前提过的钮祜禄氏, 另一个的出身则要差些,乃下五旗包衣、耿德金之女, 面庞倒有几分水秀,两眼也透着机灵,几个女孩子中,她跟钮祜禄氏仿佛格外要好些,姐姐长姐姐短叫个没完,云莺一看便知她抱上金大腿了。
德妃道:“今日叫你们来,不过为混个脸熟,往后还有相见之时呢。”
耿氏立刻甜甜地道:“娘娘美意,妾身等必定心领。”
她笑起来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十分动人,难怪她总是侧着身,云莺还以为她天生斜视呢。
众女先到福晋跟前参拜,之后才来至云莺处,礼数依旧周全,并无丝毫欠缺,显然都知道这位侧福晋的威势——虽然还未入府,却皆已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钮祜禄氏低眉垂目,待听到一声起来方敢抬头,却在见到云莺的刹那面露错愕。
云莺囧了个囧,莫非被她的美貌震惊到了么?她没这么倾国倾城罢。
不过,生完孩子后总算让她重拾了一点虚荣心,还以为当真沦为黄脸婆了呢。
这钮祜禄氏则比云莺想象中还要……锉,她以为乾隆那个自恋狂的生母不说美貌绝伦罢,好歹也是容貌端方,钮祜禄氏比起画中仿佛更不着相,人家脸若银盘眼如水杏,她那脸倒像个压扁了的碟子,眼睛倒确实像杏子,但却是晾在树上风干了的,看不出半点水汪汪来,更别说妩媚勾人了。
若是硬件差些倒罢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偏偏钮祜禄氏审美还堪忧,脸刷得跟白墙似的,胭脂却又浓得过分,活脱脱涂成了猴屁股;她那身衣裳倒是簇新的,花色太过驳杂了些,衬得她像裹在万花筒里的一团浆糊,不伦不类。
所以,德妃是怎么发现她具有心灵美的?未解之谜。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看着你,气氛陷入沉默。还是德妃轻咳了咳,钮祜禄氏才醒过神来,红着脸道:“臣女失仪,让侧福晋见笑了。”
这么大喇喇盯着贵人看,当属失礼。
云莺宽宏大量,“不妨事,你刚进宫难免好奇些。”
德妃不免扶额,明明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轮到正式相看就跟换了个人般?她还特意交代钮祜禄氏着意妆饰,避短扬长,可瞧瞧她穿的什么?那身直筒筒的衣料,套谁身上都显不出腰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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