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样的福气,不是人人都能有啊。
她向宋氏猝然一笑,“姐姐说哪里话,怎见得爵位就不能有了?”
等四爷当了皇帝,儿子们自然都能得到分封,谁管他资质如何,这便是凤子龙孙的好处。
宋氏遽然一惊,忙去捂云莺的嘴,“好妹妹,这话可不敢乱说。”
可你能那么快反应过来,不正说明你也想过么?云莺揉揉膀子,可见这后院的女人都得靠盼头活着,盼呀盼,不知盼到哪日。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勉强延挨了半个月,大阿哥到底还是去了。临走前的那晚,他已瘦得不盈一握,面色苍白,可是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些,还想吃福晋亲手做的慈姑汤。
福晋眼中含泪,“好,额娘这就去。”
可等她端来,大阿哥已然躺下,这一睡,便再不曾醒来。
福晋默默喝完了那碗汤,到最后只觉又咸又苦,不知是盐放的太多,还是她陆续掉进去的眼泪。
她的心仿佛也浸泡在眼泪里。
小儿夭折不宜过分操持,但四爷还是尽己所能办得隆重些,交好的几家也都送了奠仪来,还包括德妃私下挑中的钮祜禄氏。
大约觉得嫡子没了,女儿的前程或许更加坦荡。
但四爷却回禀德妃,以长子夭亡无心纳宠为由,谢绝了母妃提议。
德妃觉得儿子不可理喻,岂有长辈给晚辈守孝的道理?福晋向来贤德,想必不会从中阻挠,何况弘晖没了,巴不得庶子越多才好,她好从容地选择一个。
多半又是那瓜尔佳氏使的绊子。
德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你府里健全的孩子统共只得弘曜一个,若再不开枝散叶,莫说额娘,只怕你皇阿玛见了都得置气。”
四爷道:“正有一事还未告诉,侧福晋已有近两月身孕,所谓子嗣烦难,您实在无须忧心。”
德妃:……
居然又有了?那丫头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的云莺此刻正艰难地忍受孕吐折磨,也不知怎的,怀弘曜的时候明明好端端的,生出来的孩子也乖巧懂事,没要她操半点心。
这回却分外不太平,连口味都颠来倒去,一时爱吃酸,一时爱吃辣,一时又爱吃冰凉爽口的,要知此时还未入伏呢。
连笃信酸儿辣女的顾嬷嬷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大约侧福晋怀了个哪吒?
第98章 担心
西苑的喜讯勉强驱散了府里笼罩已久的阴霾, 但,云莺也很清楚,几家欢喜几家愁, 落选的几户秀女绝不会因此感激她的, 为表歉意,除了德妃自个儿发送的五十两金子外,云莺又求着四爷另外每人赏了五十两金子——小老婆是为他挑的,当然得他掏钱,云莺才不当冤大头呢。
旁人也就罢了,钮祜禄氏却知恩图报, 送了一方亲手绣的鸳鸯并颈图来,祝四爷和云莺百年好合,那绣工分外精致,鸳鸯毛羽根根分明,鳞爪毕现, 跟活过来一般,连顾嬷嬷都啧啧称叹, 称没有数十年工夫断断綉不出来。
云莺笑道:“照您的意思,这钮祜禄小姐打娘胎就开始学刺绣了。”
要恭维也别太夸张呀。
顾嬷嬷讪讪道:“老奴只是说实话罢了。”
说完接过那方帕子细细端详,好揣摩研习。顾嬷嬷年轻时原订过一门亲,还没过门夫婿就意外亡故,成了望门寡,那家人还声称是她克死的, 要接她过去守孝, 还找了只公鸡跟她拜堂, 打定主意要把她跟死人绑在一起,最可气的娘家收了好处, 竟也要她结冥婚,顾嬷嬷一怒之下干脆斩断尘缘,进宫干起了老行当,她能洗衣能做饭,又有一手好针线,嘴甜舌滑,什么干不得?
这故事挽星听过上百遍,耳朵都起茧子了,毫不留情拆穿,“您省省吧,没嫁人怎么能当乳母?贝勒爷还是吃您的奶长大的呢。”
编出这样传奇的身世,城里怎么不给她立块节烈牌坊?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顾嬷嬷臊红了老脸,拿鞋底轻轻拍她一下,“就你这小蹄子惯会拆台!”
几人正说笑打闹时,四爷进来了,赶紧收敛嬉容正襟危坐。
四爷一眼看见云莺手里的绣帕,还当是给他做的,“怀着身孕还劳神费力。”
云莺并不敢居功,“您瞧瞧,我哪有这般本事,是钮祜禄妹妹送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钮祜禄氏这样懂事,她自然乐得亲近些。
四爷接过来瞧了瞧,“恩,的确针线明目,比你强多了。”
他夸得真心实意,云莺不由自主地酸了酸,“后悔了吧?还不快叫娘娘颁道谕旨把她接来,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四爷大乐,“又醋了?难怪这几天没见你吃酸,敢情醋都醋饱了。”
不得不说,四爷损起人来亦是快准狠,云莺不禁恼了脸,侧着身子轻轻推他一下,又转过头去。
挽星等人早已知趣撤退,留下小两口打情骂俏,若她们在旁看着,怕四爷那张老脸没处搁。
果然,四下里方一空,四爷便做小伏低,辩称自己只是赞赏钮祜禄氏的绣工,并没有肖想其人的意思,又表示府里正逢多事之秋,朝政上也是琐碎不断,为着他自请察视黄河河源,太子与直郡王都诸多疑心,连三阿哥也逮着机会阴阳怪气了几句,几成掎角之势。
云莺听罢,再不敢惦记那点儿女情长,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真这般烦难?不如您向万岁爷推了差事也就罢了。”
四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哪能说退便退,何况,到底是个机会。”
凡是胸有抱负之人,谁甘心一辈子就当个庸庸碌碌的贝勒,难得能够立功,四爷自不肯错过。至于诚郡王他们要酸便酸去,大不了一同跟来,还真当什么肥缺呢。
云莺略略心定,看来四爷是真没空管那几个秀女,也对,光府里的就够令他焦头烂额。
思及此处,云莺便道:“远行在即,您多陪陪福晋吧,她刚逢丧子之痛,正是难受的时候。”
四爷道:“怎么,连你也学得这般贤惠?”
先时德妃提起这话,四爷实在忍无可忍,终是把福晋隐瞒弘晖病症之事告诉额娘,德妃听罢才不言语。
云莺叹道:“我只是觉得,福晋姐姐也很可怜。”
一个人的环境决定了她如何为人处世,乌拉那拉氏自幼受着大家闺秀教导,又小小年纪嫁给四爷成为福晋,自然把嫡妻和世子的位置看得万般重要,她当初隐瞒弘晖弱疾的确不该,可如今儿子夭亡,她比谁都痛苦,也实在犯不上再往她心口捅刀子了。
然而四爷看事情的角度却跟云莺不同,“福晋会有今日,泰半是自作孽,弘晖已故,我不去追究已属宽仁,若还对她笑脸相迎,一味姑息,岂非这府里再无规矩法度可言?”
他打定主意要冷冷那拉氏,不知是真的迁怒,还是埋怨那个当初被蒙在鼓里的自己。
云莺也无话了,归根结底,她最没立场出来劝和,只盼着跟福晋往后能两清吧。
想到无故遇难的弘曜,四爷眉心更添了一分阴翳,“还好咱们的孩子福气大,才逢凶化吉。”
倘若弘曜也有何不测,四爷的伤心想必会超过现在百倍。
云莺默然,弘晖的金棺要被送去皇陵时,她原提出让弘曜去送送,也算见了他兄长最后一面,但,福晋给婉拒了,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儿入土,谁都不许打扰。
云莺觉着,福晋不会在第二个人身上倾注这么多的感情了,当然,她往后也未见得能再有孩子。
四爷隔着衣裳探了探她腹部,“肚子尖尖,大约又是个小阿哥。”
云莺嗔道:“还没显怀呢,能瞧得出什么,您摸的是骨头。”
何况比起阿哥,云莺更想再养个格格,女孩子乖巧懂事,是妈妈的小棉袄,即便活泼伶俐些也不讨嫌,男孩子若是太过好动,就真成混世魔王了。
心下忽觉悚然,她蝴蝶掉了钮祜禄氏,现下这个孩子又正排第四,莫非她怀的便是未来章总?天老爷,她可不敢跟这么个人精当母子呀!
云莺忙道:“爷,您这一走不知几时能回,不若先赐了名吧,我也好安心。”
四爷笑道:“你才怀了两月,我此去顶多不到半年功夫,哪就着急了?”
然而云莺却很坚持,防患于未然,倘若章总真托生在她肚里,改个名字压压煞气也好。
四爷沉吟,“我这会儿心乱如麻,一时想不出个好字来,等回头翻了历书再说。”
历书!弘历!云莺这会子倒真有点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了,她能做什么?首先,得先把章总乱盖章的习惯纠正过来,再则,最好能培养一下审美,花花绿绿农家乐真不是她的菜呀!
四爷一走,云莺就让人将屋里印章全都收起,放进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挽星面露难色,“可,那都是平日要用的啊。”
福晋沉溺丧子之痛,也不大管事,如今家计多经侧福晋料理,仆妇们呈上来的账册总得盖上落款呀。
云莺想了想,“手写也一样,就当练字了,还有,把这殿里的陈设也换一换。”
嫌弃博古架上的彩釉古董太碍眼,让挑几个白瓷摆件来,越素净的越好。
挽星等人面面相觑,心想侧福晋这胎怀得可真是奇妙,不但吃菜的口味变了,连审美都跟以前大相径庭,难怪常言道一孕傻三年呢。
第99章 攀比
正院里, 苏媪捧着碗热腾腾的麦冬炖乌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打从弘晖阿哥丧仪之后, 福晋便终日是一副槁木死灰模样, 除了简单用些粥水,荤腥一概不沾——可福晋体质本就不算强健,年岁轻轻嫁过来操持家业,耗尽心力,再没点益气补身的东西撑着,如何能挨得住。
若大阿哥在时, 多少能劝动些,可,如今连这唯一的慰藉也没了。
苏媪轻轻叹了口气,命人将原封不动的汤羹拿去倒掉,自个儿却悄然上前, “福晋,恕奴婢直言, 您这般自苦委实不算聪明。”
她是内务府拨来的,比不得先前赵嬷嬷是福晋的陪嫁,自个儿知道情谊不深,然,在其位谋其事,福晋素来待她不错, 赵嬷嬷去后更是对她分外倚重, 她也隐隐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那也得主子自个儿立的起来,倘连主子的气都散了, 她们做奴才的纵使百般能为又有何用?
匆匆瞥了眼案上摊着的信笺,都是乌拉那拉家里写来慰问的,可有几个真心关切?无非怕福晋这棵树倒了,他们捞不着好处而已。但,自古女子身单力薄,何况嫁进贝勒府这等门庭,若再不依仗娘家,又有何法?孤军奋战是不成的。
所以福晋再不愿,也只能振作起来,她身后杵着乌拉那拉满门呢。
苏媪大着胆子执起木梳,上前缓缓梳理福晋那头青丝,曼声道:“其实,您还不算太老……”
二十四岁,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只因福晋自诩持重,素日又多往俭朴妆扮,显得格外年长而已。拼着再生下一个嫡子,未必不可,到底有往日情分在呢,先来后来,侧福晋这点上便吃亏。
福晋木然,“嬷嬷,我才刚失去一个孩儿,便让我笑颜承欢么?”
她做不到,不单是因为此刻悲痛的心绪,也因为她贯彻至今的气节——气节这样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若非因着这点自尊撑着,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在漫无边际的岁月里熬下去。
难道要她像妾室们那般对四爷摇尾乞怜,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她觉得十分荒谬。
就连娘家在她看来同样可笑,那信上的字字劝慰,在她看来无不是诛心之语,更兼阿玛额娘还差人送了不少绸缎衣料、胭脂水粉过来,可见他们也抱着同样的主意,这世上除了她,当真还有人在意弘晖么?
两行眼泪静静落下。
苏媪扑通跪在地上,“福晋,您不能如此啊。”
这些年,那拉氏为了小阿哥如何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也正因如此,苏媪很能体会那拉氏痛彻心扉的感受——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害死了这个孩子。
诚然,弘晖病情延误福晋也占了五分责任,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
苏媪哽咽道:“若小阿哥还在,必不愿见您终日以泪洗面。”
弘晖那样懂事,怎会愿意看见额娘难过?哪怕福晋往日对他爱之深责之切,可弘晖从无一句怨言,比起娘家,比起四爷,可谓这世上最体恤福晋之人。
可结果这条命亲手被她断送了。
那股滞闷感再度袭来,福晋按着心口,面色苍白。
苏媪生怕她乱了心神,忙让人将安息香点上,深吸了两口,福晋方才和缓些,涩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眼下实在无暇思量。”
四爷远行在即,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福晋更不能厚颜跟去,何况府里也离不开她。
再说,瓜尔佳氏不是又怀上了?府里根本不缺孩子,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唯独正院凄凄惨惨而已。
想起西苑喜讯,苏媪不禁啐了口唾沫,侧福晋看着闷声不响,倒真个工于内媚,福晋刚刚丧子,她倒赶着怀上了,人人还得腆着脸同她道贺,谁还记得潦草发丧的大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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