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准备稍稍使点绊子,好叫西苑那位牵肠挂肚呢——孕期最忌忧思多虑,若得知弘曜过得不好,侧福晋这胎可还能平安生下?这可比请走太医来得管用多了。
福晋目光冰冷,“若做不到,你便自请求去。”
苏媪乖乖闭上嘴,她虽对福晋被瓜尔佳氏压了这些年颇为不平,可更知道当奴仆的没有擅做主张的道理——先前赵嬷嬷不就死在这上头?
既然上头发了话,她也只能照办。
苏媪不但牢记在心,还叮嘱底下不许怠忽职守打马虎眼,如此一来,弘曜周遭不但井井有条,更比先前在西苑还滋润了许多,可谓乐不思蜀是也。
云莺很明白这些不过是糖衣炮弹,福晋经历弘晖之事后到底学乖了,晓得严加管教不如甜言蜜语,先收服了再说。云莺倒不怕福晋把弘曜养废了,四爷又不是糊涂虫,何况立世子一事干系甚大,资质浅薄的根本不在入选之列。
但,小孩心性无常,万一弘曜真个“认贼作母”了呢?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心头肉、眼中珠,断断不能容旁人夺去。
然四爷不在府中,云莺纵有再多愤懑,也只能姑且忍耐,又叮嘱挽星记得时常去跟弘曜联系——既然福晋要装好人,允许她跟孩子见面,云莺也就顾不得厚颜不厚颜了,她就是要在福晋眼里插根钉子,那又如何?福晋若是耐不住显露恶相,正好叫人看清楚,她远没有外表这般贤良淑德。
至于云莺更是无所谓,打从她抛弃老子选了儿子那刻,早就把贤德两个字忘光光了。
福晋此举到底讨了德妃嫌隙,连着几日没叫她入宫请安——原本时常要她陪着捡佛米的,算是代替四爷补偿给她的体面。
可见德妃感同身受,最是痛恨断人亲伦。
福晋也知晓此事没法两全其美,她效仿当初孝懿仁皇后行径,便注定失却婆婆欢心,但,比起将日后世子牢牢攥在手里,这些也不算什么了。
何况福晋近来亦忙碌得很,无暇去永和宫敷衍,倒是正好。
因今年黄河水患甚剧,山东、河间不少饥民涌入京城流离失所,唯有乞讨为生,康熙头疼如何安置,每日召集诸大臣商议,众皇子亦踊跃出谋献策,然赈灾向来是个力气活,非一朝一夕之功,唯有先行赈济,再好言好语分说,遣各部司将饥民遣送回籍,方不至于造成动乱。
太子妃石氏素来是个好名的,便主动牵头舍出嫁妆银开设临时粥棚粥厂,分在城外三处煮粥赈济,妯娌们见此,自然也不甘落后,谁还缺那点银子呢?
福晋当然也不例外,又因为嫡子刚走,她这福晋的位置摇摇欲坠,更得借由此事扬名,好稳固她在府中地位,于是大为破资,托娘家兄弟买来数千斤上等粳米,又有各色果仁豆干夹杂其中,煮出的粥不但香甜可口,也更能果腹。
太子妃更是个敏感的,岂肯让四福晋独占鳌头,竟从内务府搬来上好的御田粳米,这米不但饥民们闻所未闻,连毓庆宫的下人都未必个个尝过呢。
福晋们争相攀比蔚然成风,云莺却怡然自得,她虽是有头有脸的侧福晋,赈灾少不了她一份,但,云莺并不打算大张旗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样积德的事,若还想着处处压人一头未免太难堪了。
七侧福晋那拉氏前来拜访时,就看到西苑正将一袋袋的糙米往外搬,那米不但色泽暗淡,还掺杂了不少灰尘砂砾,叫锦衣玉食的人看见着实无法下咽。
那拉氏咋舌,“你就舍这种米?不怕被人说闲话?”
人家可是上等的精米白面呢。
云莺笑道:“谁叫我囊中羞涩,买不起好的能怎么样呢?”
那拉氏撇撇嘴,“你若囊中羞涩,那咱们都成乞丐了。”
谁不知道四贝勒最善经营,城中好几个赚钱的铺子都挂他名号,又因为妻妾少开销也少,平素又以俭朴著称,背地里不知攒下多少银子,便是云莺娘家也不愁生计呀,瞧瞧祜满大人脑满肠肥的样!
那拉氏才真叫为难呢,七爷因着腿疾,向来只任闲差不得重用,自然攒不下多少体己,连走门路孝敬的都不会想到他家,如今碰上这样的事可怎生是好?总不成让八阿哥给比下去?八爷可是揎拳掳袖想要大干一场呢!
嫡福晋倒是有钱,可她不会将嫁妆银浪费在这上头——素来怨恨七爷偏宠侧室,何况那拉氏生了三个儿子,嫡福晋却三胎都是女儿,恨不得吃了她的心都有呢。
七爷也无法腆着脸去向嫡福晋讨要,到底有自尊的,成嫔娘娘就更不消说了。
云莺劝道:“既如此,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她们要摆阔由她们去,咱们只管尽到心意就是了,何况照我看,这糙米未必比精米差。”
那拉氏不懂,觉得云莺睁眼说瞎话呢,她此行本来有点打秋风的意思,但照这么看竟是被婉拒了,那拉氏只好黯然离去。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既如此,那拉氏也只好效仿云莺去买糙米粗豆,因着几位贝勒府争相抢购,上等米价钱竟涨了一倍不止,便更容不得那拉氏多加考虑了。
七爷虽有点埋怨她自作主张,可东西既已买回,也只好硬着头皮办去,说不得要被兄弟们耻笑——往好处想,连四哥府上都用糙米,似乎也没那么丢脸。
又哪晓得正院跟西苑其实各办各的。
福晋后知后觉,虽有些恼火云莺不跟自己商量,可才从人家怀里夺走弘曜,也没什么底气前去质问。
苏媪添油加醋,“侧福晋这是存心让咱们丢脸呢,好像贝勒府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似的!”
福晋淡淡道:“由她罢,左右我俩不在一处。”
只觉得云莺生性悭吝,这点钱都不肯破费——枉费四爷那般疼她,当真看走了眼。
直到半月后,一场事故上达天听,福晋方才懊悔不迭。太子妃与她的粥棚里,竟同时有人打起来了,还是为争夺那热腾腾的白粥!先是口角,继而械斗,倒地死伤者达十数人。
一碗粥也值得这样争抢,真是贻笑大方!
第102章 互惠
德妃这样重脸面的人, 闹出这等丑事,焉能不勃然大怒,立刻把福晋和云莺叫进宫来质问——云莺的粥棚虽没出事, 可谁叫她也是四贝勒府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不得陪着受顿训斥。
幸好她只是当陪衬的,德妃怒火尽冲着福晋去了,只管安闲在一旁喝茶便好。
太子妃上无婆母管束,康熙身为公公也不能主动训斥儿媳妇,于是太子妃一早便上了请罪折子, 痛陈几过,表示会一力承担责任。她很怀疑里头少不得四妃手笔,否则怎那么巧在她粥棚里打架斗殴起来,然,时运不济也罢, 被人栽赃陷害也罢,太子妃也只能认了, 此前她被康熙授令管理六宫事务,如今只好大方地交出来,表示自己行的端做得正,甘愿认错,也顺便把太子给摘干净了。
可她却没放过四贝勒府,折子里无巧不巧地提了句跟四福晋学的, 这下, 四福晋可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她设的粥棚远在城郊, 人流并不密集,就为了避免跟太子妃打擂台, 那日虽也有些事故,也不过折了几只胳膊,远不能跟人命官司相比。可太子妃这么一来,等于把她给拖下水。
四福晋心中恨急,面上也只能愈发谦卑,更不能指责长嫂不是——人家日后可是皇后娘娘。
只能陪笑道:“儿臣一时糊涂,怜惜那些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想着好歹让他们吃顿饱饭,多挨些日子,不曾想酿出这等事来……”
现在她仍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行善积德倒成坏事了?至于那些没灾没病的也去领救济粮,还为此大打出手,在她更是匪夷所思,可见世风日下,连天子脚下也尽是些品德低劣之人。
真是孺子不可教,德妃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妇,以前虽觉得她固执偏狭了些,大体上还不出错,如今瞧着,却连基本的悟性都没有。
她也懒得废话,只摆摆手,就见挽月笑盈盈地捧上一盅茶来,“福晋这话可谓何不食肉糜,须知饥民们一路过来,餐风露宿,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哪里辨得米面好坏,福晋纵使弄上好的精米白面过去,也是食不知味。且人心皆无足厌,寻常百姓尚且不能顿顿细粮,瞥见这等便宜,哪有不去争抢的,倒不如糙米实惠,也更能济得贫窘,福晋到底在深宅大院呆的久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德妃显然借这个奴仆来敲打她,福晋被激得面红耳赤,也只能起身三拜,“是,儿臣知错。”
也幸好她这厢捅了点篓子,那厢云莺却办得有条不紊,功过相抵,德妃才没有太过责难。
思及此处,福晋对云莺态度便有些冷淡,语气不善道:“妹妹明知道后果,怎么不来提个醒儿?我也不至于一时糊涂。”
或者至少该通个气,买同样的米面,她倒是自作主张分了彼此——浑忘了两院从以前便是泾渭分明。
云莺心说你这种刚愎自用的脾气,谁敢揪您的不是?没准还得收顿排揎,自讨没趣。
便抿了口茶,含笑道:“姐姐抬举我了,我不过为省点银子,哪里想得了许多呢?”
福晋仍有些不平,在她看来云莺故意挖坑给自己挑,就因为她抢走弘曜?
还欲对质,德妃淡淡道:“行了,你是府里当家人,凡事都该想在前头,还得旁人提点?若侧福晋当真如此,只怕你该嫌她越俎代庖了。”
福晋连声不敢,到底收敛了情绪,变得恭恭敬敬起来。
幸好德妃没开口把她管家权收回,那才真真叫丢脸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福晋纵使焦头烂额仍得她来善后,那些个踩踏受伤的平民得拿出银子好好安抚,赠医施药加以抚慰,以免他们告到顺天府去——都是些亡命之徒,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私房钱花了不少,还落下这么个烂摊子,福晋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媪攥着福晋的手,悄悄道:“不如,先暂且挪用一下公账……”
四爷库房里就有不少财宝,偷偷变卖几样就够使了,反正贝勒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手里宽绰些再赎出便是。
福晋断然否决,“不可。”
她身为主母更得以身作则,若连她手里都不干净,日后岂非上行下效,个个都学着浑水摸鱼起来?
苏媪嗫喏道:“如此,便只好请老大人设法。”
可乌拉那拉本就不算门楣显赫,子弟们又都是些庸才禄蠹,每常出的多进的少,娘家尚且为生计发愁,怎么好去打秋风?
何况这么一来,便都知晓她日子不如意了。
福晋思量片刻,让人把她压箱底的那套翠玉头面找来,苏媪惊道:“那可是您身边最值钱的物事了。”
福晋出嫁正赶上那拉府最鼎盛的时候,且是名正言顺指为皇子嫡妻,故而东拼西凑得这一份丰厚陪嫁,哪怕算不得十里红妆,也着实沉甸甸的喜人。
自从她生母过世后,更成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若非必要,福晋断不愿动用。
苏媪还要劝她三思而后行,然而福晋心意已决,“拿去抵当罢。”
能解燃眉之急,想必额娘在天之灵也会支持,若她连四福晋的体面都保不住,空留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苏媪嘘声叹气,到底叫人捧着匣子出去,又不住拿眼睛偷瞟,着实有些恋恋不舍。
忍不住对福晋埋怨,“同在屋檐下,本该同舟共济,如今您遇上麻烦,侧福晋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她可不缺钱!”
能有什么办法,谁叫她先得罪西苑呢?福晋亦有些懊悔之前太轻率了,但,木已成舟,她更不能再将弘曜还回去,务必得牢牢攥在手里。
“自明日起,正院份例一律减半。”
闹出这样大的亏空,少不得撙节些,何况皇宫那里也需要打点。福晋想了想,“小阿哥就免了,一切如常。”
苏媪不情不愿应了声,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独独厚待那小崽子?还是别人家的儿子!
摊上四福晋这种主子,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倒霉了。
*
七侧福晋上次回去那样忐忑,这次过来却喜笑颜开了。几位兄长都受到申斥,连八阿哥都吃了挂落,骂他们只顾面子一味显摆,全然不体察民生民情,相形之下,兢兢业业的七阿哥却显得稳妥多了。
七侧福晋也没想到云莺的话这般鞭辟入里,本来是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照做,哪知却误打误撞投了万岁爷的缘,只瞧那拉氏咧开的嘴角,便知她多么高兴。
因此特意前来致谢,她知道云莺不爱珠宝雕饰,太贵重的礼也送不起,便到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拣各色时新糕饼每样买了几斤,够西苑吃半个月了。
云莺口称何必破费,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她听说福晋裁减份例的事,虽未强制西苑执行,可也不能太惹眼了,少不得做做样子,可她是个无肉不欢的,加上孕中口味百变,再没点好菜色如何吃得下?
正好改善一下伙食。
七侧福晋道:“妹妹可真是料事如神,若早些同我说清利害,我也用不着担惊受怕了。”
云莺笑道:“我哪懂得洞察先机,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令她意外的倒是五阿哥,无人指点,却也换了次一等的糙米,因此逃过一劫,据他声称是不想跟几位哥哥比肩,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云华却又吃了亏,她因侥幸生了个儿子,总算在五阿哥那里刷回些好度感,五阿哥也允诺让她跟刘佳氏一齐管家,哪知这一管却管出毛病来了:云华本就有些啬刻贪财的毛病,连做慈善都得插一脚,好从中牟利,于是叫人在糙米里搀了不少沙子,白面也用石灰勾兑,幸好发现得及时没吃出毛病,可云华想当侧福晋的梦想彻底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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