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作为福晋身边最得脸的奴才,也只有比现在更狼狈十分。
所以她必须、必须扭转局势,而马婆子则是最好用的刀。一旦侧福晋难产血崩,她遗下的孩儿便只能抱来正院抚养,到时候,无论福晋想挑哪个为继承人,都可从心所欲——此乃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那张借契,苏媪并未放在心上。事情一旦办成了,马婆子当然不能再留,还怕死人来跟她讨债么?
要怪,只能怪她势欲熏心,活该不得好死。
*
云莺开始发动是在一个细雪纷飞的早上。
四爷前脚刚出门上朝,雪天路滑,谅着尚未走远,顾嬷嬷本来想让小太监去请四爷回来——府里有人生孩子,耽搁一天不算什么。
云莺却虚弱地制止了,“朝政为大,别为这个叫贝勒爷分心。”
顾嬷嬷于是更感慨云莺贤良,殊不知云莺心里另有一重想头:若四爷在场,看到马婆子拿刀弄杖的,只怕眼睛该瞪直了,万一他不同意,岂非耽搁功夫?性命攸关,容不得片刻拖延,云莺可不想因为古人的愚昧之见而香消玉殒。
书里总把陪床说得如何动听,仿佛产妇有了丈夫的鼓励就能瞬间迸发无穷的力量,但在云莺看来还是留白更好,至少让四阿哥保留一点美好的想象,否则日后回想起来,怕是连上她的床榻都有心理阴影了——谁生孩子都不会美如画,甚至连最基本的体面都很难做到,不说披头散发汗流浃背,有时还有大小便失禁的呢,就算没有屎尿横飞,本身殿里的气味就够难闻了。
但幸好云莺并非头遭生产,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只是双胎仍叫她有些紧张,怕胎位不正,这时候又照不了彩超。
于是挽星同几个嗓音柔美的侍女不停在一边帮她打气,异口同声,又那样洪亮激动,弄得云莺很有些囧,好像她不是生孩子,而是在赛场上为国争光。
顾嬷嬷则在厨下帮她准备膳食,拳头大的红糖发糕,蒸得满满的蛋羹,以及一碗碗炖得酽酽益气补血的人参汤。
想着生孩子是个重体力活,云莺先将那糕狠劲吃了几块,又拣了一盘叫给马婆子送去——不光她得补充能量,人家也一样,万一是个低血糖的手抖怎么办?
她可不想马婆子剪多了……
马婆子似乎比云莺还要紧张,谢恩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太知道这桩差事的重要了,倘若侧福晋有何不测,别说她拿不到赏钱,恐怕连性命都得折在这里。
何况四爷并不知道这事,万一发作起来,不全都成了她的责任么?
马婆子暗暗叫苦,后悔不该贪图蝇头小利,被七侧福晋哄上贼船,还是老家省心,这深宅大院哪是她一个贱民配混的?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马婆子正准备喝口烈酒振作精神,忽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过来,塞给她一张字条。
她认得这是四爷跟前得脸的太监,仿佛还认了苏培盛当师傅呢,只可惜……马婆子讪讪道:“老奴不识字。”
小太监无法,只得附耳低语了几句,马婆子唯唯诺诺,一颗心倒是安定下来。
云莺隔窗瞧见她叽叽咕咕,咦道:“你跟谁说话?”
马婆子笑着帮她掖掖被角,“没什么,侧福晋宽心便是。”
莫非福晋那边加大了利诱的分量,可也犯不着这么临时抱佛脚。云莺无暇思量许多,只将太医端来的一碗乌沉沉的汤药一饮而尽,这药大抵真有些奇效,令她浑身暖融融的而又带点麻醉感,想是避免生产时太过痛楚。
云莺亦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沉声道:“开始吧。”
四爷掐着点回来时,西苑似乎还没生完,但见一盆盆冒着腥气的血水鱼贯往外端。
片刻后,一阵清脆的婴蹄划破寂静长空,四爷如释重负,快步踏入。
马婆子满面欢喜抱着襁褓出来,“恭喜贝勒爷,侧福晋平安为您诞下一位阿哥和一位格格。”
当真是龙凤双胎,但比起儿女,四爷更关心云莺此刻的身子,他径直来到产床前,但见云莺歪靠在榻上,正由挽星搀扶小口小口啜饮着滚烫的人参鸡汤。
膝下则覆着条薄毯,看不出底下如何,但瞧云莺凝重面色,多半还是捱了皮肉之苦。
四爷有些心疼,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汗湿秀发,“别怕,慢慢养着就会好的。”
何况,他也不是一味贪图床笫之欢的人,哪怕云莺往后不能侍寝了,他也愿意留着她,怎忍嫌弃——比起付出生命,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
云莺忽然扑哧一笑,“那条子果然是您写的对不对?”
她就猜到这世上没什么能瞒得过四爷,若不是得了保证书,马婆子怎么忽然间就有“大将之风”了,可见是四爷给她的安全,让她可以放心动手,无须顾虑保大保小。
云莺眼睛亮闪闪,“其实您可以说实话的。”
夫妻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太令她伤心了。
四阿哥没好气,“还不是你先瞒着爷。”
就这样信不过他,还是把他当成那等迂腐好色的酒囊饭袋了?就算马婆子这办法耸人听闻了些,可只要于云莺有益,四爷并非不能接受。
他只要她好端端的。
云莺调皮的一笑,“所幸皇天庇佑,我全须全尾出现在您面前,连根毫毛都不少。”
怕四爷不信,故意掀开被子要给他瞧,四爷连忙按住,“刚生完,仔细着凉。”
耳根悄悄漫上一缕红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怕害臊,私底下又不是没机会?
云莺后知后觉,只能抱歉地吐吐舌,大概也是她欢喜之余太过飘飘然了。但,谁知她这样福大命大,连生两个孩子都毫不费力呢,想起来都跟做梦一样。
但,仍有一事亟待解决。
云莺朝挽星使个眼色,挽星会意地将马婆子拉来,马婆子从善如流跪在地上,“贝勒爷这会儿是否得闲?老奴有话禀奏。”
*
正院里,苏媪也正焦急地等待消息,虽然约定了等侧福晋生产时动手,谁知道那死婆子会否照办?到底人命关天。
可想到八百两银子的诱惑,又觉得有几分希望,就算不能一举将侧福晋送走,好歹落下个产后风,如此福晋也能顺理成章夺走抚养权,大差不差。
怎么生得这么慢呀!
小丫头子见她心神不宁,打趣道:“侧福晋生孩子,您着什么急?莫不是也想去西苑取取经?”
如今人人都夸赞侧福晋好福气,就有不少偷偷把西苑墙根底下的土挖走埋在床底,想沾沾云莺的运道。
苏媪照脸啐了口唾沫,“扯你娘的臊!不看看老娘多大岁数?”
小丫头碰一鼻子灰,忙背转身干自个儿的活去了,觉得这老姑婆岁数越长脾气越大,活该嫁不出去。
这厢苏媪坐立难安,正打算亲自去西苑探探风声,就看四爷跟前的苏培盛款步而来,带着点似笑非笑意味,“嬷嬷,有人在贝勒爷跟前告了您一状,烦请您跟咱家走一趟罢。”
苏媪双膝一软。
第107章 认罪
苏媪来到西苑, 见里头灯火通明,气氛却是一派肃穆,心里愈发打起鼓来。
侧福晋的孩子到底生没生下?若马婆子真个照她说的干了缺德事, 那她倒也不虚此行, 即便东窗事发,她也认了——舍出她这条性命,倘能除掉瓜尔佳氏,福晋也会好好厚葬,并善待她的家人。
这笔账苏媪算得清楚,左不过穷途末路了, 不就拼个赌么?
及至瞧见马婆子那双油滑笑眼,苏媪方才醒悟过来,自己竟让这村妇给耍了!
她奋力上前,抓着马婆子撕掳起来,“混账, 你竟敢愚弄我,枉费那八百两银子……”
马婆子一面嘴上呼痛, 却并不反抗——今儿她特为扮个可怜人,否则怎显得正院那帮子穷凶极恶?
及至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将苏媪从她身上扯下去,马婆子才慢条斯理抚了抚衣裳,“贝勒爷您可都听见了,是她亲口承认的。”
本来还担心对方死不认账,那借契上虽说按了手印, 可手印说到底也能伪造, 谁知道人家这般心浮气躁, 轻而易举上了当。
苏媪望着灯影里静静立着的四爷,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端,本来只是起了点作恶的念头,那马婆子不配合也就罢了,谁知却反过来坑她一把,还骗她立下字据,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她能找谁说理去?
*
云莺并未插手审讯流程,四爷眼里的她一向是天真老实没什么心眼的,她自然得维持好清白人设。但说实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在深宅大院过了这些年,猪都该长心了。
何况这回她并没动用多少聪明才智,只怪福晋选的队友太无能,能想出这么脑残的办法。
对付脑残,当然只有一条路——四爷命将苏媪扔进府里暗房,严刑拷问直至吐出真话为止,若还抵死狡辩,那只能移交到宫里慎刑司了。
慎刑司那种地方,哪怕铜皮铁骨去了也是有进无回,他就不信福晋许下的重利能让下人嘴硬到底。
云莺很知趣地没去问到底有哪些刑罚,她才刚生完,产房的血腥味都还没散尽呢,可不想听这些打打杀杀的。
何况,福晋即便有所冤枉,也不算对她十分不公——回回都是身边人自作主张,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听起来就像白手套。若福晋真能哄得身边人为她死心塌地做恶事,那她不像活人,更像个妖怪。
云莺安闲逗弄襁褓里玉雪可爱的两个婴儿,格格唤作/爱兰珠,当真生得如珠似玉,一双眼珠子还带点微微湛蓝,跟窑里刚烧出的琉璃器皿似的,美丽极了!
至于阿哥……云莺原以为四爷引经据典会想出什么深奥富于内涵的名字,结果却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易字,愿他一生轻便安易,行罢,且弘易也暗合“士不可以不弘毅”,算是勉励之语。
不过云莺仍难免幻听成弘历,这就十分微妙了。
四爷逗弄着刚出世的婴孩,看她痴痴发怔,忍不住上手拧了两把,“呆想什么?”
云莺微恼,老是当乳母的面揩油,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样她还如何在下人面前树立权威?
她轻哼道:“能想什么,不过盼着给新来的姐姐妹妹腾地方罢了。”
为了表彰四爷这回差事办得好,康熙早就放话要大肆嘉奖,对成年的儿子还能怎么鼓励?不是赏金银就是赏女人,或者两样都有。
正好月子期间不能侍寝,可不就得寻几个伺候人么。
四爷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愈发得趣,“刚倒完一缸老陈醋,这新醋又酿起来了,你就没个消停时候?”
显然指的是年初选秀之事,虽然最终四爷并未采纳德妃意见,可云莺当时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占有欲太强了吧?倒也不算坏事。
四爷微微自得。
云莺自然体会不到四爷的含蓄心理,她自觉不该这样患得患失的,可一想到若干年后小年糕她们进府,心里便有点不舒服,不但她得给她们腾位置,兴许连她的孩子也得被迫屈居人下。
一个人拥有的越多,便越害怕失去,云莺如今算体会到了。
四爷爱怜地捧着她的脸——可惜孕期发福,这会子仍下颌仍饱满得满月一般,半点看不出楚楚动人之态,倒像一团柔软的脂膏。
但在四爷看来照旧极美,“放心,爷定不负你。”
云莺低低道:“真的?”
怕四爷是在骗她。可一个男人若连骗你都不肯,那才难过呢。
四爷不语,只轻轻吻上她带泪的双唇。
云莺信了,至少在这一刻她是满足的,这样宁谧而美好……直至四爷隔着衣裳促狭地按了按她胸脯,“让厨房炖了几天鲫鱼汤了,怎么还不见反应?我都快等不及了。”
云莺照地上啐了口,脸红得像黄昏时的晚霞,“没出息!跟你儿子抢吃的?”
不怕人笑掉大牙。
四爷索性耍起无赖,“浑说什么,爷不过怕你涨得难受,变着法儿帮你纾解罢了。”
室内一片欢声笑语,挽星和顾嬷嬷早知趣地带上两个孩子出去,本想快点把弘曜阿哥从正院接回来,如今瞧着,还是缓缓为好。
阿哥年岁大了,眼里可见不得脏东西呀。
*
苏媪向来是福晋身边左膀右臂,如今少了她,正院顿时有些群龙无首。
福晋知道,她们一定在私下议论,到底是否她指使的苏媪去害侧福晋。事情不是明摆着么,苏媪与瓜尔佳氏无冤无仇,何必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动手,若非她授意,鬼都不信。
而她即便站出来澄清,迎接她的也只会是怀疑的目光,只怕四爷心里也认定是她干的吧?否则怎把苏媪关了许久,就为了问出一句真话来。
雪后的天气不见干爽,反带些湿滑阴冷,福晋不自禁缩了缩颈子。
侍女云芝快步上前关起窗棂,口中道:“离晚膳还有些时候,您可要去躺一躺?到时辰奴婢再唤您起床。”
老这么干坐着,连她也觉拘得慌。
福晋摇头,“西苑还是不见动静?”
这几天送过去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福晋为了避嫌,又不好亲自过去——出了这样的事,瓜尔佳氏难免迁怒,可自己一片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是否太过分了?
云芝小声劝道:“侧福晋恐怕正怄气呢,咱们就别自讨没趣了。”
明知道不受待见,何苦还腆着脸凑上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活该吃闭门羹。
她顿了顿,陪笑道:“其实,您装聋作哑也不错,让苏嬷嬷自个儿认了,总好过侧福晋顺藤摸瓜,把咱们也给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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