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妨事,外有苏培盛,内有顾嬷嬷,再不济,宋格格也能帮点忙,你宽心便是。”
这是打定主意要架空她,福晋心凉了半截,她空有发妻的名头,可没了管家之权,连见客都不能,还算什么当家主母?
一时却也摸不准,四爷到底是为赈灾的事生气,还是仅仅衔恨她夺走弘曜,福晋试探着让乳母将弘曜抱来,“小阿哥久不见他阿玛,想念得很。”
有点担心这猴崽子在四爷面前也调皮胡闹,那便坐实了她教养不善——四爷不会怪他生的苗子资质不佳,只会怪别人没养好。
看弘昐便是个例子。
万幸,弘曜在他阿玛面前乖觉得很,仿佛他这段时日把正院搅得鸡犬不宁是场幻觉。
四爷抚摸着儿子柔软鬈发,久别重逢,让他恨不得立刻把弘曜带走,但,也不能不顾虑着云莺体面,才刚夺走福晋管家之权,若连一个孩子都不给福晋留,岂非坐实了“西风压倒东风”?
便是德妃也不会眼见如此。
他只能硬起心肠将弘曜交还福晋怀中,“听说你给曜儿请了开蒙先生?”
福晋颔首,“是江南有名的大儒,精通国学。”
四爷道:“一张一弛,方为合度,切莫催逼过狠。”
福晋已经错过一次,当然不会一错再错,她俯身三拜,“谨遵君命。”
云莺其实不那么高兴自己顶替了福晋差事,在她看来四爷完全是没事找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合着脏活累活就扔给她了是么?
幸好四爷指名道谢让苏培盛顾嬷嬷为她分忧,她才勉强得些宽慰,真要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为府中家计殚精竭虑,还要不要人活了?
当然宋氏亦是个勤勉的,养着李氏一双儿女,抽空还得帮她理账,云莺怪抱歉的,她也试探着向四爷提起是否晋一晋宋氏位份,比如封个侧福晋神马的?
其中不乏云莺自己的私心——皇子们循例只能有两位侧福晋,倘她跟宋氏占住了萝卜坑,年娇花便无法后来居上。
然而宋氏极力推辞,四爷又是个高标准严要求之人,看不上便看不上,此事终究不了了之了。
云莺十分遗憾。
过了颁金节,由赈灾引起的余波渐渐平息,太子靠着一出戏彩斑衣终于重获圣心——毕竟是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康熙以往对他不满,也不过嫌他好高骛远,如今太子既肯放下身段,他便顺势应下台阶。
四阿哥也很高兴父子俩重归于好,只唇边衔着缕似有若无的微笑,太子的轻率、冒进、鲁莽,迟早会一次次激怒这位父皇,到那时,万岁爷可还能有现在的宽容与体谅?
诚然,四阿哥与太子交情不错,但,能自立门户独当一面,又何须处处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他垂眸饮下一杯无色的烈酒,只觉那股甘甜的灼烧感沿着喉咙蔓延到胃里去,分外焦躁,也分外熨帖。
查看黄河河源不能算个好差事,差不多的皇子们都不愿插手,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在诸多皇子都被迫韬光养晦的情况下,四阿哥便旗帜鲜明地沦为榜样,被康熙拉出来一顿夸奖。
云莺确定四阿哥不是康熙真爱了,哪有拿真爱当靶子的?幸好四阿哥见惯大风大浪,依旧安之如素,众兄弟见他如此,方才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独十四阿哥咬着手绢哭唧唧,嘤嘤嘤,什么风头都让老四占去了,凭什么回回他倒霉?
福晋被四阿哥勒令养病,云莺这位侧福晋顺势成了风向标,又因为她有孕,各皇子府邸流水似的送来各色补品,什么千年山参万年灵芝应有尽有,可以当饭吃了。
却是隔靴搔痒,并未送到云莺心坎上,只一股脑叫人扔进库房了事。相形之下,七侧福晋那拉氏才真正做到了投其所好。
那拉氏给她推荐了自己常用的稳婆,据说最近几胎都是找她收生的,这马婆子更有手绝活,能从鬼门关把人给拉回来,听说曾有个产妇孩子太大堵在宫口出不来,她硬生生拿剪子把宫口剪开,这才救得母子二人性命——当然那拉氏并不曾经历,她是当志怪故事听的。
云莺听得心惊胆战,又有点蠢蠢欲动,照那拉氏的说法,那婆子用的分明是后世常见的侧切,也许她撞上个有真本事的同僚?
尽管太医们都说她这胎怀相良好,可云莺就怕生产时有何不测,到底是双胎呢,一尸三命算谁的?
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因此那拉氏甫一提起,云莺便动心了,偷偷让挽星去将马婆子请来。当然,得瞒着四爷,四爷毕竟有他身为古人的局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拿剪子剪肉这种事更想都不敢想。
这让云莺有点怨他,当个男人实在轻松太多了!
第105章 借契
马婆子很快便来了西苑。
鉴于侧切这个手术的重要性, 云莺几乎下意识以为这马婆子是同道中人,若非穿越过来的,自己哪想得到?便是想到也不敢做呀!
然而见面后云莺却开始动摇了, 这马婆子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乡下婆子, 衣裳虽是簇新,看来是刚做的,绸缎裹在身上滑不留手,不住地偷偷去提衣角,十足畏惧权贵。
难道竟是土生土长的?云莺试探着念出那句耳熟能详的“奇变偶不变”,马婆子一脸莫名其妙, 讪讪道:“侧福晋说什么?奴婢方才没听清。”
看来不是穿越者,云莺略感失望,还以为能遇见个老乡呢,虽说在清朝过了这些年早就入乡随俗了,可到底物是人非。
马婆子不懂侧福晋为何从亲切一下子冷淡下来, 还以为自己失礼讨嫌,一双大脚更是局促难安, 摇来摆去站都站不稳。
云莺自我检讨了一番,事前抱有不必要的期许,这是她的问题,不该迁怒于人,遂请马婆子上座,又让挽星端来最好的茶和点心, 务必宾至如归。
马婆子来前便刻意饿着肚子, 方便狼吞虎咽, 但见她不住地将各色糕饼往嘴里塞,连说话都口齿不清。
挽星哭笑不得, “您别着急,我另外备了两斤点心让您带回,厨房里管够便是。”
马婆子方才讪讪拿帕子揩了揩嘴,说起来正事,她也不知侧福晋为何对刀头舔血的勾当那样感兴趣——以前她都是给乡野农妇收生,从来没在达官贵人身上试验过呢。
能进七贝勒府大门,还亏得她是那拉氏远亲的缘故,只不曾想那拉氏这么快又把她给介绍出去了。
这瓜尔佳侧福晋或者真跟七侧福晋交情好,才敢用她?
云莺这会儿求贤若渴的心倒没之前迫切了,若真是个现代医生穿越,消毒神马的必能有所掌握,可若不过是乡下土法子,风险不免略大了些,该不该试呢?
云莺道:“这侧切之法是谁教你的?”
见马婆子不懂,云莺拿手势比划了下,“便是用剪子剪开……”
自己闹得微微脸红起来。
马婆子恍然,“哦,这是我娘教我的。”
她家倒不是祖传的接生婆,是她娘没出嫁之前,在河边洗衣裳,碰到个人奄奄一息快饿死了,便领回家吃了顿饱饭,哪知隔天便不知所踪,却留下个仙方,上头记载了各种妇人产育事项,这才顺理成章入了门。
云莺一听便知道这马妈妈跟仙人做了保密协议,所谓“仙人”,当然便是她梦寐以求的老乡,没准还是个医学院的高材生呢!
可见像她这样的穿越者虽然罕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只可惜隔了大几十年,想寻觅也无从寻觅,甚至那人或许已不在人世了。
云莺按捺住激动又遗憾的心绪,对马婆子道:“您若不着急归家,便在此间暂住数月罢,待我平安生产完再走不迟。”
马婆子当然求之不得,穷乡僻壤能有多少进项,她在京城做笔生意就够家里十年嚼用了,何况还包吃住。
便任由挽星带她去厢房,行李当然就不必了,还怕府里不给她置办么?
云莺看出这是个贪财的,但贪财也有贪财的好处,给了钱就肯办事,换做太医院还未必这样胆子。
她轻抚着肚子,但愿这一胎能平平安安的。
四爷得知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拍着云莺的手叫她宽心,在他看来云莺是病急乱投医,反正到时候自有太医院主张,这外头的稳婆便聊当点缀罢。
云莺也不敢告知四爷那个大胆的计划,只是私下找马婆子聊了聊,马婆子却成竹在胸,表示她知道轻重,不过割点口子而已,乡下驴马断胳膊断腿都还有救活的呢。
云莺:……谢谢,俺又不需要兽医。
幸好言谈中马婆子对消毒十分注意,知道用烈酒喷洒和火炙法清洁刀具,这令云莺稍稍安心,至于缝合伤口用的蛋白线当然是没有的,马婆子准备采用洗干净的羊肠,云莺望着那一串串细索状的玩意儿,丑是丑了点,好在利于吸收,比普通丝线好多了。
至于那一排缝衣服的大针,云莺只瞥了眼就决定不再细看,真到了那关口也顾不上害怕了,保命比什么都强。
马婆子在贝勒府混得如鱼得水,她本就性格洒落,腹内又有无限的新鲜妙谈,这些深宅大院的丫头里哪里见过乡屯里的奇闻异事,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哄得她们开怀大笑。没多久,马婆子便收获了一堆拥趸,隔三差五便有忙里偷闲来听她说书的,连正院都悄悄来了几个——福晋虽与侧福晋不睦,也不妨碍她们找点乐子呀。
但这日马婆子却一脸严肃求见云莺,说福晋身边那个苏媪暗地里找过她,希望她生产之时做点手脚,最好留子去母,定会重重有赏。
云莺并不意外,太医院的大夫属于公务员编制,是最难被收买的,哪比得上外头的容易钻空子?她特意让挽星将马婆子贪财之名传出去,果然正院动了心。
云莺微笑,“那你答应没有啊?”
马婆子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满脸正气,“自然不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老身怎么肯干呢?”
况且做好事就能赚钱,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坏事——今日她特来告密,还怕侧福晋不重赏么?
倒是个聪明人,云莺颔首,让侍女捧来一把金叶子。
马婆子欣然笑纳,“您放心,我这便回绝了去。”
若侧福晋想到贝勒爷跟前告发,她也愿意。当然,价钱还得再加码。
云莺却摇头,无凭无据,四爷信了也没用。
她沉吟道:“既这般,你不妨先答应苏媪,回头再做打算。”
与其打草惊蛇,让正院再动些旁的心思,不妨暂且稳住——至少到她生产之前,府里都不会再有风浪了。
至于到时候动不动手,还不是马婆子自个儿说了算?
马婆子也会过意来,侧福晋看着娇滴滴的,倒真不是傻瓜,福晋想打她的主意,看来竟是踢到铁板。
马婆子乐得放心站队,不就是撒个简单的小谎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何不可?没准还能吃个双俸呢!
回头便找苏媪狮子大开口,表示要她办事可以,得八百两银子做酬劳。数目当然太多了些,可她准备好了讨价还价的空间。
哪知苏媪不疑有他,反觉得马婆子胆大包天,当真是个敢干实事的,遂忍着肉痛答应下来,只她暂且拿不出现银,只得先立下字据为凭,又按了手印。
马婆子捏起那张轻飘飘的借契,蔑视的吹了口气,还好她没糊涂到去害瓜尔佳主子,谁知道堂堂福晋寒酸到这地步,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穷死你算了!
第106章 告状
福晋看着苏媪两手空空从西苑回来, 语气平和问道:“东西都送去了?”
四爷宠爱瓜尔佳氏,她便尤其要对云莺好,论理, 对孕妇该避免送吃食之类的过去, 也好避嫌,但一来福晋手上拮据,那些个绸缎首饰所费不呰,且箱笼里多是过时了的,抬出来也不好看;二来,她谅着云莺不敢诬赖到她头上, 好歹她也是福晋,能轻易被人告倒了?
苏媪倒是想在补品补汤里做点手脚,可这么做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谁都知道是她端去的,跟实名制下毒有何区别?何况药铺子里见血封喉的毒药顶难买, 一通盘问下来,自个儿心里先怯了, 即便人家肯给,还不定是不带一点掺杂的呢。
苏媪赔笑道:“都送去了,侧福晋说多谢关照。”
福晋与她都很清楚,这汤药瓜尔佳氏绝不会下嘴,多半扭头就倒了——这样一遍遍的奉承讨好,连苏媪都颇为自家主子不平, 哪家正妻需对妾室卑躬屈膝?
福晋道:“由得她去, 我只管尽到自己心意便是。”
如今她就盼着云莺平安生产, 四爷欢喜之下,或许能对之前种种既往不咎。
她也实在是倦了。
苏媪踌躇刹那, “待侧福晋坐完月子,您当真要把曜哥儿给她送去?”
福晋叹了口气,“到那时再看吧。”
她何尝不知四爷才是这府里的话事人,自己无论如何拗不过他去,但,养了弘曜大几个月,也着实养出了点感情。可等弘曜回到西苑,这么点稀薄如水的感情很快便会烟消云散了。
到底阿哥年岁大了,不容易受到旁人影响,他心里多半也是只认云莺的。
苏媪同情地望着自家主子,福晋如何走到今天这地步,经历多少酸楚,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可她有时候觉得福晋太拘泥于脸面了,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难道看着侧福晋威望日盛,往后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么?就为了指尖漏下的一点残羹冷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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