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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堂——畸人【完结】

时间:2024-04-18 14:34:29  作者:畸人【完结】
  朱丹忽然觉得有些冷,其实是心寒,因为月仙的一番话而感到难过,一刹那,她把自己当作了小月仙,而越珒或许也会像宝爷一样只爱不娶,那她又离得开他吗?
  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劝道:“鸦片是害人的东西,月仙小姐何不咬咬牙戒掉它。”
  月仙嗤笑起来,拍了拍水道:“陈小姐真是有趣的很,劝一个人去戒大烟无疑是叫他去绝食,擎等着去死。”
  小月仙见她不说话,以为吓着她了,又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人真奇怪,刚认识就跟你说这些话。”
  朱丹怔怔看着她,下巴轻点着水面。
  “我自己也纳闷呢,一见你就觉得分外亲切,憋了一肚子牢骚就想找个人说说,你别放在心上,我的话你且左耳听右耳出,出了门便忘掉罢。”
  朱丹越发觉得她人不坏,不仅不坏,还有些可怜。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她问她:“依月仙小姐看,顾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对他不了解?我只能告诉你,顾先生和宝爷不是一类人,别人怎么议论他你不能全当真的,你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
第五十四章
  她们洗得太久,宝爷和越珒早已移步休息室吃点心,老规矩,浴后吃一屉蟹黄小笼包,品一盅广式凉茶,真真是快活似神仙。
  女人的洗浴时间普遍长于男人,论泡澡又更长了,长到足以小憩一觉。洗浴的过程有点类似煮鸡蛋,一番蒸煮之后简直是脱胎换骨,皮肤蜕下一层浊皮,变得白嫩光滑,宛如剥去壳的鸡蛋,吹弹可破。那面颊的红晕使人看上去白里透红, 嘴唇红润润的,明明素面朝天,反倒给人一种上了淡妆的错觉。
  她们进到休息室的时候,一头秀发只用毛巾吸了水分,半干不干的搭在肩上,额前垂下两绺龙须似的刘海,风扇一吹,龙须飞舞。
  江老板又亲自送上两屉小笼包和凉茶,说是泡澡耗人体力,小泡小补,大泡大补。
  越珒殷勤地调制了一碟醋辣蒜蘸料置在她的面前,递上筷子道:“快尝尝。”
  小月仙看热闹道:“没想到陈小姐口味这么重。”
  越珒一脸坏笑道:“可不是,她就好这一口。”
  朱丹没想到他这么记仇,又不甘被他戏弄,佯笑着夹起一块,蘸了蘸调料递到他的嘴边,细声道:“我知道你也好这一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乐是要分享的啊是啦,这第一口嘛一定要敬你的,要不是顾先生带我出来见世面,我哪里能玩得这样开心。”
  越珒连忙蹙起眉头道:“喔,开心吗?”
  “开心的呀,我和月仙小姐很是投缘,方才在浴室聊了很多贴己话呢。”
  “开心的呀,我和月仙小姐很是投缘,方才在浴室聊了很多贴己话呢。”
  小月仙点头道:“我很喜欢陈小姐,一见如故。”说着低头吸溜了一口汤汁,睁大眼睛道:“呀,就是这个味道,真鲜,你们也快尝尝。”
  越珒摇头道:“等你们的时候我和宝爷已经吃过了,陈小姐不必与我客气,快吃吧。”
  朱丹手举的有些酸了,筷间的小笼包往下坠着,随时要破皮流汁似的,情急之下只好一口塞进自己的嘴里,蟹黄的味道是一点儿也没尝出来,满嘴浓郁的辣醋味,皱着眉头咽下,心底暗暗咒骂他小肚鸡肠。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心里的怨念,附耳道:“不许记仇。”
  朱丹不屑道:“我偏要记。”
  “冤冤相报何时了?”
  “没完没了。”
  “那我吃一口,恩怨两清好不好?”
  朱丹审视着他诚恳的面庞,眼珠子咕噜一转,抿嘴笑道:“好。”
  小月仙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真是一对重口。”
  宝爷咬着牙签说:“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整天清汤寡水的,吃的有什么滋味。”
  小月仙翻了翻白眼,道:“有什么法子,我得护着嗓子,辛辣刺激最是伤嗓子了,宝爷喜欢听破锣嗓子唱戏吗?你若喜欢,我天天放开了吃。”
  小月仙翻了翻白眼,道:“有什么法子,我得护着嗓子,辛辣刺激最是伤嗓子了,宝爷喜欢听破锣嗓子唱戏吗?你若喜欢,我天天放开了吃。”
  宝爷咬断了牙签,呸了呸嘴里的竹屑,又去用另一头掏耳朵。
  越珒听闻她这样一说,顿时紧张道:“辛辣伤嗓子吗?”
  小月仙道:“可不是,我们唱戏之人可不兴吃辣,吃一口能哑上半天呢。”
  越珒连忙给朱丹奉上凉茶,催促道:“快喝,洗洗嗓子。”
  小月仙柳眉一抬,道:“怎么,陈小姐也唱戏?”
  朱丹道:“不唱戏,唱歌。”
  醋辣碟见效很快,嗓子已经哑了。
  小月仙见越珒一副小孩子做错事的神情,捂着嘴笑道:“偶尔一次不碍事的,来,漱漱口,待会儿多喝点水清清嗓子。”
  江老板提议道:“一人闷的发慌,两人眼睛发光,三人啥也不成,四人麻将一场。四位刚好凑一桌,要不要打几圈牌?”
  小月仙拉着朱丹的手问:“陈小姐会打牌吗?”
  宝爷咂嘴道:“上海小囡,哪有不会打牌的。”
  朱丹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海小囡都会打牌,但她的确是会,功劳全在兰芝,弄堂里谁家三缺一都习惯喊她做牌搭子,她准去,而且牌技很好,赢多输少。朱丹小时候常在麻将桌边搬个小板凳做作业,耳濡目染,也不用刻意去学,自然而然就会了。起先兰芝如厕时,便喊她上桌替她打两圈,待她如厕回来,牌已经胡了。胡的次数多了,大家都不愿朱丹上来顶桌,宁愿嗑瓜子干等兰芝上厕所回来。
  朱丹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海小囡都会打牌,但她的确是会,功劳全在兰芝,弄堂里谁家三缺一都习惯喊她做牌搭子,她准去,而且牌技很好,赢多输少。朱丹小时候常在麻将桌边搬个小板凳做作业,耳濡目染,也不用刻意去学,自然而然就会了。起先兰芝如厕时,便喊她上桌替她打两圈,待她如厕回来,牌已经胡了。胡的次数多了,大家都不愿朱丹上来顶桌,宁愿嗑瓜子干等兰芝上厕所回来。
  朱丹自那之后许久没有摸过牌了,乍一听打牌浑身一哆嗦,小辰光的弄堂牌局历历在目,太太们在牌桌上都有些怵她,骂她是小老千,小瘟神,叫她学什么都好,就是别学人打牌——作孽的。
  小月仙见她没有否定,笑眯眯道:“看来是会了,宝爷看人准没错。”
  朱丹瑟缩道:“会是会,可我身上没带钱。”
  小月仙欲慷慨解囊,可宝爷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哪里需要她帮。
  越珒从怀里取出一张空白支票交到她的手上,“和我出门还需要带什么钱,我不就是你的皮夹子,放心玩,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你确定?”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朱丹双手合十,搓了搓支票,求佛祖耶稣玛丽亚保佑,又想到琉璃说过,东西方的神明都敬,反而是都不敬,心中抉择了一番,摸了摸木头椅子,重新祈求佛祖保佑。
  四人移步到隔壁的牌室,一张八仙桌,一壁古玩柜,一套法式高背扶手椅沙发,八仙桌上铺着毛毯,提盒里整齐码着一套定制的竹骨麻将以及一粒玉骰子,四张花牌刻的是空城计的连环画,听用牌面刻的是梅、荷、兰、菊。
  四人移步到隔壁的牌室,一张八仙桌,一壁古玩柜,一套法式高背扶手椅沙发,八仙桌上铺着毛毯,提盒里整齐码着一套定制的竹骨麻将以及一粒玉骰子,四张花牌刻的是空城计的连环画,听用牌面刻的是梅、荷、兰、菊。
  古玩花瓶里供着鲜花,百合、玫瑰、晚香玉按照颜色交错叠放,晚风一吹,香风细细。宝爷坐东,说是紫气东来,谁都不能挡了他的运。于是小月仙坐宝爷对面,越珒和朱丹各坐南北。
  “七条。”越珒道。
  “碰。”朱丹出手如闪电。
  “又碰?”小月仙诧异道。
  “发财”宝爷掷牌。
  朱丹笑道:“胡了,混一色碰碰胡,谢宝爷,宝爷发大财。”
  宝爷苦笑道:“狗屁发财,老子底裤都快输没了,没想到陈小姐手气怪好的。”
  大富汪了一声,蹭着宝爷的裤腿放了一个响屁。四人两两相望,嗅出了一些臭味,皆面不改色的憋着气,手里相继掷着骰子。
  又“噗”了一声,宝爷察觉出是大富作祟,抬脚一踹,骂道:“狗东西,老子说狗屁,不是叫你放屁!”
  大富委屈的哼哼唧唧,倒在地上装死。
  江老板想起了什么似的,蹲下凑近大富的嘴边闻了闻,揣测道:“呀,哎呀,大概是吃了掉在地上的炒胡豆,嘴里还有味呢。”
  江老板想起了什么似的,蹲下凑近大富的嘴边闻了闻,揣测道:“呀,哎呀,大概是吃了掉在地上的炒胡豆,嘴里还有味呢。”
  大富吐了吐舌头,江老板更加笃定道:“确实是炒胡豆味。”
  宝爷气笑了,笑得桌子发颤。
  “他姥姥的吃什么不好,吃炒胡豆,难怪老子今晚手臭,大富,滚外边呆着去。”
  大富一骨碌爬了起来,乖乖的走到门口罚站,听话得很。
第五十五章
  小月仙在桌下踢了宝爷一脚,嗔怪道:“你对大富好一点,自己手臭,怪狗做什么。”
  宝爷一手伸到桌下揉腿,另一只手趁着小月仙抓牌的时候扪住她的芊芊玉手,鸡蛋白似的滑溜溜的手背,指甲涂得亮晶晶的,是最新潮的金箔蔻丹,强光灯金光闪闪。
  “放开我的手,抓牌呢,别坏了我的手气!”
  江老板挨个递上冰毛巾,薄荷水浸过,用它揩面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可不是要醒醒脑,输了一圈又一圈,人都输糊涂了。朱丹闷不作声一赢到底,渐渐的宝爷和小月仙越发沉默,摸了一晚上的牌,一把没胡,小月仙咬着指甲上的金箔,局促不安道:“鬼嘞,我可不信邪。”
  越珒夷然掷出一张八万,有意给小月仙递牌,缓和气氛道:“别急,风水轮流转,人人都有机会。”
  “人人可不行,得人人人人。”
  朱丹赢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后四圈刻意放水,赢的钱一圈圈又输了回去。小月仙脸色渐渐回转,赢高兴了,这才肯放他们回去。
  从乌龙浴室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两辆黑色汽车停在门口,打着灯。小月仙拥抱了朱丹,道:“改日再约。”
  她微笑说:“好。再见。”
  他们目送着宝爷搂着小月仙上了车,方才转身钻进车内。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后面放水了,你牌技很好,但放水的技术似乎不太高明。”
  他们目送着宝爷搂着小月仙上了车,方才转身钻进车内。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后面放水了,你牌技很好,但放水的技术似乎不太高明。”
  朱丹别过脸看向窗外,“高不高明不重要,让人高兴了才重要。”
  “那你高兴吗?”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从头到尾输赢都不是我的钱。”
  “你今晚着实惊到我了,你这双手简直是个宝,你还有多少惊喜瞒着我?”
  “会打牌有什么用?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怎么没用?”
  “呵,她们要的是输钱的傻瓜,不是赢钱的牌搭子。”她举起自己的手指,车内黑乎乎的,偶有路灯的光微弱的照亮一下。
  她说:“我一直以为我这双手漏财,你看,都是缝隙,透光。”
  越珒握住她的手仔细研究起来,“只是因为太瘦了,肉填不满指缝,迷信的话不可全信。”
  他的手掌特别的温暖,也不知为何,她感到肌肤一阵蚂蚁爬过,酥酥麻麻的,恍惚着抽回手,摸出方才的空白支票交还给他,道:“赢的钱我可以用来买冰淇淋吃吗?”
  “当然。只不过你这样贪凉,大概五脏六腑都是冰的,你看手也是冰的。”
  “不。手和肠子是冰的,心总归是热的。”
  朱丹回到家的时候只亮了一盏过道灯,兰芝不在家,留了一张字条,说是在新认识的邻居家打牌,让她先睡,不必等。朱丹倒是第一次对姆妈打牌的行为感同身受,她此刻在牌桌上要么是大杀四方要么是一败涂地,总之输赢都会使人冲昏头脑,赢了不肯罢休,输了更不肯罢休了。
  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
  她换了睡衣,坐在床沿,电话响了,是他。
  “都说了一天的话了,怎么还打电话来。”
  她已经筋疲力竭,匀不出力气和他讲电话。她从前想过,两个人一辈子说的话大概是有定数的,起先腻歪多了,把一辈子的话说尽,后面怕是坐在一起呆上一天也憋不出半个字来。她宁愿是平淡的,一直平淡到老,到死。
  越珒抬头睨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道:“还没过十二点,怎么能算一天呢?你看看,还差九分十二秒,十一秒,十秒,九秒……”
  她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化作一滩水泼在床上,没有形状,简直要渗进棉絮里去。
  越珒在咕哝什么,她已经听不大清楚了,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声音变得很远很远——然后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独自道了声晚安,缓缓挂下电话。
  九月中旬,朱丹接到录制新电影插曲的工作,唱腔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唯独情感欠缺,越珒特意带她去了片场,冀望她能从中获得灵感。
  片场和电影是全然两回事,前者像是孕妇分娩时的产房,杂乱的,喧嚣的,声嘶力竭的。医生护士握着各种冰冷尖锐的工具凝神于狭窄的洞口,此处可以窥探到艺术的雏形,也是艺术的诞生地。后者则是已经教育成熟的人,已成长为姣好的完整的形态,有故事,有修饰,一颦一笑都是供人推敲的。
  越珒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乱中有序的片场,时不时有工作人员认出他,匆匆打一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岗位。摄影棚里,灯光骤亮,导演盯着眼前的镜头目不转睛——
  镜头推到灵堂,接着是灵柩,接着是女人白墙似的脸,眉眼如墨,泫然泪下。
  朱丹被现场吸引,驻足观赏。
  棚里,琉璃扮演的曼珍正披麻戴孝扑在丈夫的灵柩前恸哭,她轻抚着肚子告诉长眠的丈夫,“阿昌,你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可怎么活!阿妈她逼我改嫁,我是宁愿去死的,可是我们的孩子,他不能死!”
  一小脚妇人迈进灵堂,生生挤出两滴泪,背对着花圈道:“曼珍啊,曹老爷家底殷实,你嫁过去是享福的嘞。你说你怀了孕,身无分文,总不能叫我一个老婆子养着你吧,你孝顺的话得养我老婆子才是。至于阿昌,他一定可以理解的,这世道,乱啊,死的死了,活的还要活啊。”
  这小脚妇人是曼珍的后母,心眼儿不大好,因抽鸦片烟而败了家,只等着把曼珍嫁去换钱,但她自觉是为曼珍好,这样的乱世,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是别想有好日子过的。又因她刚怀孕两月,还不显孕,瞒着,火速再嫁,以求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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