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脚妇人是曼珍的后母,心眼儿不大好,因抽鸦片烟而败了家,只等着把曼珍嫁去换钱,但她自觉是为曼珍好,这样的乱世,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是别想有好日子过的。又因她刚怀孕两月,还不显孕,瞒着,火速再嫁,以求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曼珍愤愤道:“阿昌尸骨未寒 ,阿妈你行行好,过些日子再卖我吧,我要替丈夫守灵的。”
镜头闪至后母的马脸。薄唇,吊梢眼,吸着水烟,冷冷道:“肚子一大就不是这个价钱咯,到时候你就算是贴钱贱卖,人家也不要你,一张嘴变两张嘴,曹老爷吓都吓跑嘞!”
朱丹落了泪,越珒掏出手帕递给她,“都是演戏,假的。”
“外头打仗天天都在死人,指不定就有一个曼珍正在哭坟呢。”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他弯身抱住她,是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想了想道:“你放心,我身体很好,很强壮,活到七十不成问题。”
第五十六章
朱丹被他逗的破涕为笑,简直出洋相。拈着帕子的一角轻拭眼眶,帕子拂过鼻尖,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不似女人钟爱的花香,是另一种沉稳内敛的木香,略带微微的辛辣气,大概是小豆蔻和胡椒之类的香辛料。
他这样的精致,帕子熏香,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从内而外处处讲究,无微不至。她紧捏着手帕,垂着眸子,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从相貌到家世样样出众,勿说鸡蛋里头挑骨头,就连一根刺也挑不出来。
她摇摇头,闻了闻帕子的香味使自己镇静。“真好闻,是你的味道。”她喃喃道。
“人就在这儿,闻帕子做什么。”
他一把搂她入怀,附耳道:“当然是身上的香味更足。”
她细细嗅着,娇羞道:“是是是,鼻子都要香掉啦!”
导演突然喊道——咔——欧开——准备下一场。
片场开始混乱起来,两人一惊,连忙分开,东张西望,仿佛是上一场戏的男女主角。
朱丹转移话题道:“琉璃演得真好,她很适合做演员。”
越珒接着她的话说:“嗯……不得不承认,孔小姐在演戏方面确实比唱歌有天赋,她哭起来有些像阮玲玉,笑起来就不像了。”
琉璃正在棚里寻镜子。灵柩里突然钻出一个男子,脸摸得煞白,很瘦,笑着从棺材里往外爬,手指骨节分明,乍一看像根根白骨一样骇人,也大概是因为他演的是死人,容易诱着人往那不吉利的方面想。
琉璃正在棚里寻镜子。灵柩里突然钻出一个男子,脸摸得煞白,很瘦,笑着从棺材里往外爬,手指骨节分明,乍一看像根根白骨一样骇人,也大概是因为他演的是死人,容易诱着人往那不吉利的方面想。
琉璃从镜子里瞥见了熟悉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的扭头确认,真真是她!立马将镜子随手丢给一旁的助理,径直朝她走去。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参观学习。”
“学习?怎么……你也对演戏感兴趣?”琉璃警惕的觑着她,仿佛她来者不善。
朱丹连忙向她解释:“不是的,我要为这部电影演唱插曲,演戏这样的事,我是没有天赋也没有兴趣的。琉璃,你演的真好,我刚刚都感动哭了。”
“谢谢夸奖。”琉璃松了一口气,抬起下颏,扬声道:“这电影能不能好好拍啦,一群走后门的,这后门比前门都敞亮。”又随手抓住路过的场务逼问道:“你是不是也是走后门的?”
场务吓得直摇头,趔趄着躲开了。
她发着牢骚,这话不仅是对朱丹说的,另外暗指顾家四小姐顾家萱和导演的女友蒋小花。
顾四小姐饰演曹甫的青梅竹马范小姐。小花饰演范小姐的丫鬟鹊儿。
小花正坐在导演身旁吃橘子,一瓣喂自己,一瓣喂导演,耳朵一竖,听出琉璃话中有话,当下不悦的把橘子皮朝着她的方向狠狠一扔,扯着嗓子道:“戏还没演完呢,就当自己是明星了!唱歌唱得好好的怎么跑来演戏?是嗓子坏了,还是侬脑子瓦特啦?”
小花正坐在导演身旁吃橘子,一瓣喂自己,一瓣喂导演,耳朵一竖,听出琉璃话中有话,当下不悦的把橘子皮朝着她的方向狠狠一扔,扯着嗓子道:“戏还没演完呢,就当自己是明星了!唱歌唱得好好的怎么跑来演戏?是嗓子坏了,还是侬脑子瓦特啦?”
琉璃使劲碾踩着橘子皮,眼一横,仿佛有冷冷的剑光射出。
导演连忙用橘子塞住小花的嘴,起身打圆场道:“有什么好吵的,戏比天大,一个个别傻站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偷懒罚工钱啊!”
嘉萱刚到片场,戏里戏外都是贵小姐的派头。她先是看到越珒,小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喊道:“大哥!”又见气氛古怪,问:“咿——发生什么事了吗?”
越珒道:“没事,导演训人呢。”又问她:“你来做什么?”
嘉萱道:“今天有我的戏,我演女二呢,也是个小姐。”
“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嘉萱嬉笑着不当回事,绕着他转了一圈,指着他身旁的女伴猜测道:“想必这位就是朱丹小姐吧?”
越珒和朱丹都很诧异。
“你如何猜到的?”
嘉萱噗嗤笑道:“全是从十姨娘那儿听来的,连家里的佣人都知道——大少爷呀铁树开花,老牛吃嫩草,春心荡漾……”
嘉萱噗嗤笑道:“全是从十姨娘那儿听来的,连家里的佣人都知道——大少爷呀铁树开花,老牛吃嫩草,春心荡漾……”
越珒连忙捂住她的嘴,摇头笑道:“没有一个好词。”
朱丹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眼神一直在地上扫来扫去。她能感觉到四小姐的眼睛一直在她脸上转着,于是把头低得更低,有些窘。
嘉萱道:“反正家里传遍了。不仅仅是大哥,连孔小姐和二哥的事也都知道,都在猜你们谁先带女朋友回家呢。一个是未来大嫂,一个是未来二嫂。”
朱丹简直羞红了脸,难为情道:“顾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嘉萱笑道:“不是我想的哪样啊大嫂——”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坏笑着看她的鼻尖,像桃子尖上的那一点红。
琉璃哼了哼鼻子道:“四小姐,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呢,可不能乱叫的。”
“未来二嫂吃醋了?”
琉璃睨了她一眼,冷笑道:“酸掉了牙。你们聊吧,我还要去换衣服呢。”
嘉萱朝着琉璃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主动挽上朱丹的胳膊,凑在她的脸上一阵端详,用指尖戳了戳她的鼻尖,抿嘴笑了笑,道:“五官娟秀,鼻子娇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个小美人。要我说,还是大哥的眼光更好。”
越珒笑道:“这会儿又满腹绝妙好辞了。”
越珒笑道:“这会儿又满腹绝妙好辞了。”
“见到美人,自然才思泉涌。难道大哥你不泉涌嘛?我想起来了,啊!我在报纸上见过你,是照相馆的一则广告,我还特意带着自己的宠物去拍了一套,改日你来家里玩,我翻给你看。那家照相馆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只是我不及你漂亮,效果难免差强人意。广告就是这点讨厌,总让我觉得我和模特之间只差了一个摄影师,拍了之后才死心,原来是摄影师之间差了一个漂亮的模特!”
越珒道:“你可要好好欣赏她的丑照,狗比人上相。”
嘉萱生的三角脸,高颧骨,尖下巴,眼睛像玩偶用玻璃弹子缝嵌的眼珠子,又圆又亮。骨架子很细,不盈一握,竹竿子似的直条条的身材,分不出前后。
导演来请:“四小姐,该准备准备对台词了。”
嘉萱遗憾道:“你们等等我欸,待我拍完戏,一块去吃饭。”她接过台词看了看,跟着导演进了棚。
朱丹拽着他的胳膊肘咕哝道:“你妹妹说话真犀利。”
越珒笑道:“四妹性子直,说话直来直去,不像个女孩子。”
朱丹道:“她看上去年纪不大。”
“十八,在圣约翰大学读文学,你瞧她的样子,哪像学文学的?”
朱丹微笑道:“看着像学数学的。”
“为什么是数学?”
“相对于文学的拐弯抹角,数学可直白多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商榷的余地。”
“嗯,有些道理,依你看,我像攻读哪门学科的?”
“唔……历史。”
“怎么说?”
“在我看来历史庞杂,神秘,深奥,很符合你的气质。”
言辞之下,他仿佛是历史本身,她读起来是吃力的,却又孜孜不倦。
第五十七章
片场即将收工的时候顾越城慢悠悠地插兜下了车,戴着一副圆框墨镜,身穿米色条纹西装,棕色皮鞋,弯身照着后视镜拨了拨眼前的一绺刘海,吹着口哨迈进了片场。
墨镜是简易的滤掉色彩的镜头,墨镜之下的世界呈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电影质感。如果说红、黄、蓝是绘画的三原色,那么黑白灰无疑是胶片电影的三原色。这与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谋而合。
透过墨镜看片场,一砖一瓦,一棚一景,一男一女都是胶片里的一幕,尽心设计的桥段。
越珒一见他便兴师问罪道:“四妹是你拉来的?”
越城摘下墨镜别在西装口袋里,觑着嘉萱,努嘴说:“冤枉呐大哥,四妹哪是我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家是冲着赵丹来的,戏里有个女二的角色和赵丹有对手戏,本来这角色是给小花的,嘿,她非要抢去,最后弄得导演只能安排自己的女朋友演个丫鬟,你说她野蛮不野蛮。”
越珒冷不防道:“喔,和四妹比,她确实比较像丫鬟。”
嘉萱拍手笑道:“还是大哥有眼光!”
琉璃却听不得这话,哂笑道:“当初抢角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口一个二哥好,这会子大哥来了就瞧不上二哥了?呵,四小姐原来是株墙头草——”
嘉萱蒙住了,瞪圆了眼睛觑着她,转念一想,她也是为二哥叫屈,又不当真与她计较。
“四小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就你那演技,演个丫鬟都费劲,你知道人家导演背后怎么说你吗?”
“四小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就你那演技,演个丫鬟都费劲,你知道人家导演背后怎么说你吗?”
越城赶忙拉住她,吼道:“好了琉璃,别再说了!干嘛啊这是,都是一家人。”
琉璃气得直跺脚,委屈道:“我就是看不惯别人说你不好!”
“这是自家妹妹,说两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我在这儿替你鸣不平,你倒向起自己妹妹了,我可真是自作多情,自找没趣!”
琉璃掐了他一把,一扭身,跑了出去,越城只好追出去哄。他在哄女孩子方面很有一套,三言两语便哄得琉璃回嗔作喜,前后也不过十来分钟,两人又勾肩搂腰的缠在了一起,甚是甜蜜。
越珒打心底佩服他的手段,趁抽烟的功夫虚心请教道:“你怎么哄的?”
越城凹着嘴唇缓缓吐出泡泡似的烟圈,窃窃分享道:“第一:认错。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认错,对也是你错,错也…错就别死鸭子嘴硬,总之不要纠结对错。第二:承诺。你就跟她保证下次绝不再犯,态度要诚恳,言辞要煽情。”
越珒打断问:“那下次再犯如何?”
越城拍了拍他的胸脯笑道:“下次再犯那就再保证一遍就得了。”
越珒不禁皱起眉头,又听他继续说道:“还有第三:花钱,给她买点衣服化妆品啊包包什么的,花钱消灾,小灾花小钱,大灾花大钱,亲测好使。”
这一番高谈阔论听得越珒备受震撼,捏着他的肩膀佩服道:“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越城眉飞色舞道:“和你比没意思,我要比也和老爷子比,但他那都是老一套,过时的,哄哄姨娘还行。”
“这东西也会过时?”
“当然,动物在进化,社会在进步,女人也在变化,咱们得与时俱进,在两性关系中要学会突破与创新。”
越珒无奈道:“你就不能把这种精神用在事业上吗?”
越城摆了摆夹着烟的手指头,又摇了摇头,嬉皮笑脸道:“没兴趣。”
后来五人开车去霞飞路的罗威饭店吃了晚饭。点了芥末牛排、奶油野菌汤、炸猪排、水果色拉、烙蜗牛以及圣詹姆斯朗姆酒。
她们吃饭像小猫似的细嚼慢咽,酒也是浅呷了几口,怕醉。是因为越城说酒能更好的衬托食物的味道,才将信将疑的照着尝试,发现他所言不虚。
“别看这家西餐馆去年才开,墙还是新的,味道却不俗。”越城用刀叉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咽下之后擦嘴说道。
嘉萱不足为奇道:“家里的菜也好,外头的菜也好,反正我吃起来都是一个味。”
越珒道:“嘴太挑剔不是件好事,四妹你现在太瘦了,外人见了还当家里不给你饭吃呢。”
嘉萱挨着朱丹道:“他们男人不懂,我是幸幸苦苦才瘦成这样。”
嘉萱挨着朱丹道:“他们男人不懂,我是幸幸苦苦才瘦成这样。”
朱丹道:“四小姐已经很瘦了,用不着减肥。”
嘉萱泛起苦涩的微笑:“减肥不是阶段性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要是以为瘦下来就随心所欲的吃吃喝喝,没多久又胖回去啦,胖了瘦,瘦了胖,简直没完没了。”
越城笑道:“你们别看她现在这样瘦,小时候可是个小胖妞。”
嘉萱腾地站了起来,挥舞着叉子叫道:“住嘴!不许提小时候!!”
越珒道:“都别逗她,疯丫头一个,坐下,好好吃饭。”
嘉萱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暗自神伤,她有多热爱美食就有多恨美食。她吃饭的时候耳边常常出现幻听——她那么胖,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的脸简直像是猪头——
这话旁人也说,她虽然听到了也难过一阵,却不及盛家那位少爷说出来伤人,同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剜肉挖心的疼。因为她一直默默的、默默的喜欢着他。
她变成今日这幅模样也是拜他所赐。
饭后几人开车到黄埔公园散步,三位女士走在前面,两位男士插兜走在后面,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朱丹抿着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终是琉璃开口道:“朱丹啊,今晚,来我家睡吧?”
朱丹怔怔地看着她,步子也乱了。
“怎么你不愿意?嫌弃我的亭子间又小又破?也是,你现在可是住公寓的人了,我那样的小床你怎么睡得惯。”
朱丹忽然觉得方才那一刻,她还是她的琉璃,红着眼眶道:“我愿意的。”
琉璃微笑道:“以前你一受委屈,半夜就要哭哭啼啼来找我,我们就一起躺在床上聊啊聊到天亮,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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