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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堂——畸人【完结】

时间:2024-04-18 14:34:29  作者:畸人【完结】
  “琉璃。”朱丹喃喃的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还是那样的温暖,给予她一些安慰。
  她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误会砌起了一道墙,把她们的小姊妹情谊生生断开。
  嘉萱扭头告状道:“两位嫂嫂一起睡觉都不带我!”
  越城道:“岂有此理,这种好事怎么也不带我!”
  嘉萱震惊道:“二哥,你可太下流了。”
第五十八章
  汽车驶到酱油弄弄口,嘉萱从车窗探出头来,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有孩子在弄堂口追逐嬉戏,青黄的鼻涕流到嘴里又被手掌胡乱揩去,接着往衣服上一塌,那鼻涕才算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修鞋摊,馄饨摊,小人书书摊;喧嚣声,叫卖声,炉火声。这些嘈杂热闹的市井气息对于嘉萱而言既新奇又感到厌恶。可眼下的上海,高楼之下是地狱。耶稣与菩萨共存,撒旦与阎王共存,黑眼睛与蓝眼睛也是共存的。
  孩子们围着汽车打转,调皮点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往汽车顶爬,脏兮兮的小手出了汗,印出一个又一个的手印。司机烦躁的长按喇叭,孩子像惊弓之鸟般落荒而逃。
  琉璃发牢骚道:“这点大的孩子最调皮了,顶讨人厌。”
  嘉萱附在越城耳边小声嘀咕道:“听她的意思,会不会以后不想生小孩呀?”
  越城点了点她的脑门,训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操起我的心了。”
  嘉萱护着脑袋吐着舌头,往后退了几步,听见琉璃道:“送也送到了,你们回去吧。”
  兄妹三人一致认为:“来都来了,干脆送到门口吧。”
  老妈子望着呆,瓜子嗑到嘴里却忘了吐壳出来。老虎窗被推开,刘寡妇半个身子探出去,“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鹦鹉头一甩,夹着嗓子学道:“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越城朝着鹦鹉吹了个口哨,那鹦鹉受到鼓舞似的,一直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越城朝着鹦鹉吹了个口哨,那鹦鹉受到鼓舞似的,一直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刘寡妇笑着对鹦鹉说:“闭嘴。”
  鹦鹉头一歪,又一歪,对着刘寡妇说“死鬼,死鬼。”
  佩琳不知怎么爬上了屋顶,趴在老虎窗上偷看李太太家刚出生的小娃娃。
  李太太提防着她,好像她是偷孩子的贼似的,一面抱紧孩子一面驱赶道:“贼头狗脑,侬快点走,否则阿拉报警啦。”
  佩琳仍是紧贴在老虎窗上,像是张贴在窗上的年画,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李太太怀里的襁褓,嘴上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李太太对着先生埋冤:“侬还有心思看报纸,快想办法把伊弄下去,伊一个疯子,要是不小心摔死了阿拉讲不清楚嘞,侬听见了没?”
  李先生抖了抖报纸朝窗外睨了一眼,看见佩琳的长裙掀了一角,隐约可以窥见里面的纯白内裤,多纯洁的少女,李先生暗暗心潮澎湃,报纸上的墨字一个接着一个的揿下去,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空白的报纸上佩琳的身子跃然纸上,他再用力地将白色的内裤揿下去。
  孩子突然啼哭,那哭声扰乱了李先生的思绪,他不耐烦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李太太道:“月月饿了呀。”
  月月是这孩子的乳名。月月是李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李太太的心头肉。婴儿的哭声是一门语言,饿哭与尿哭有着不同的音调与节奏,然而这门语言只有李太太独自掌握了。她熟练的一只手绕到后背去解乳罩的勾扣,把月月的小嘴指引到乳房上。李先生见到这一幕有些感动,鼻子一酸,报纸上的字又一个一个往下揿,剩下一只瓠瓜似的乳和吮吸的粉唇。
  月月是这孩子的乳名。月月是李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李太太的心头肉。婴儿的哭声是一门语言,饿哭与尿哭有着不同的音调与节奏,然而这门语言只有李太太独自掌握了。她熟练的一只手绕到后背去解乳罩的勾扣,把月月的小嘴指引到乳房上。李先生见到这一幕有些感动,鼻子一酸,报纸上的字又一个一个往下揿,剩下一只瓠瓜似的乳和吮吸的粉唇。
  李太太一扭头,老虎窗上的佩琳遽然不见了踪影。
  佩琳的乳很贫瘠,不曾有甘甜的溪流灌溉河边萌芽的痕迹。她在屋顶的边缘走着,摇摇晃晃,她试图张开双臂以求保持平衡,像一只雨燕,一直飞一直飞,不敢停下。
  她蓦地回想起她被白大褂的男人摁在手术台上的场面,一股骇人的力量掰开了她的双腿,注射了一剂麻药之后意识渐渐消散,她的孩子被人从她身体里面取走,有那么一把剪子剪断了藤上未熟的瓜,藤与瓜都感觉到了被硬生生分离的痛楚。
  吴桂芬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哄佩琳从屋顶上下来,透明的糯米糖纸上头撒了桂花粉。
  佩琳坐在边缘荡着腿,抿着头发说:“姆妈你上来。”
  在吴桂芬看来,上房揭瓦和九天揽月是一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天还未完全的黑下去,天的尽头是一片灰蓝,佩琳的身后是一轮浅白的上弦月,她高高的,仿佛是月亮里钻出来的人。
  “蜉蝣!我在这儿!”她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拼命挥手。
  朱丹从吴桂芬手中接过冰糖葫芦,寻找上屋顶的路径。越珒拦住她道:“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朱丹摇头道:“佩琳又不认识你,可别吓着她,那才是真的危险。”
  朱丹摇头道:“佩琳又不认识你,可别吓着她,那才是真的危险。”
  越城躲在后面抽烟,心里烦躁得很。佩琳——多么熟悉的名字,在他的众多段的露水情缘中,依稀记得有一个叫做佩琳的水仙一样美丽的女孩。
  琉璃挽住他问:“怎么了,不太高兴?”
  “没有。”越城敷衍道。
  “你少骗我。”琉璃不悦地抢过他指尖的香烟掐灭,“你一心烦就点烟,一根接着一根,才一会的功夫,你瞧瞧你都抽了多少根了。”
  越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边围了一圈的烟蒂,踢了踢,敷衍道:“有些睏了,抽烟提神。”
  琉璃转身对越珒和嘉萱说:“今天你们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嘉萱笑道:“未来大嫂正飞檐走壁,我大哥一颗心都悬着呢,这时候哪能走呀,还是等她安全下来再说吧。”
  琉璃撇了撇嘴,此时朱丹已经成功爬上了屋顶,拉住佩琳的手道:“吃了糖就跟我下去好不好?”
  佩琳接过糖葫芦抿了一口糖纸,入口即化,点头道:“好。”
  吴桂芬松了一口气,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扬声道:“朱丹啊还是侬有法子嘞。”
  佩琳道:“我喜欢蜉蝣,她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朱丹闻见她衣领上别着的桂花胸针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凑近嗅了嗅,笑道:“是,佩琳也是我的朋友。”
  朱丹闻见她衣领上别着的桂花胸针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凑近嗅了嗅,笑道:“是,佩琳也是我的朋友。”
  她们一落地,吴桂芬连忙死死攥着佩琳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又飘到月亮上去了。她寒暄道:“真是谢谢侬了朱丹,幸好有侬在,侬这些日子好吧?兰芝好吧?”
  朱丹道:“都好呢。”
  佩琳见眼前站着的几人陌生,小声嘀咕道:“姆妈,他们是谁?”
  吴桂芬笑道:“朱丹的朋友呀。”
  佩琳乖巧地点了点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突然佩琳扔掉了糖葫芦,蹲在地上尖叫道:“救救我的孩子,他要杀我的孩子。”
  “谁要杀你的孩子?”吴桂芬抱住她问。
  琉璃站了出来,指着佩琳说:“你们别忘了,她是一个疯子!疯子说的话你们也信!”
  “疯子?”越城心中一惊,转过头去。
  “可不是,发起疯来吓死人呢。”
  佩琳忽然冷静下来,指着顾家兄妹说:“他——就是他——是他杀了我的孩子——”
第五十九章
  顺着佩琳勾着的手指头看去,那厢站着的正是朱丹的几位朋友,模样好、派头足、吴桂芬常年在华懋大饭店伺候名媛美容,替她们梳头、美甲、做脸、熨衣服,见惯了各式珠宝项链,丝绸锦缎,说起价钱和牌子也是头头是道。以她美容专家的眼力劲来看,这几位从头到脚都有讲究,是的的刮刮的有钱人。
  她这么一想,佩琳的指认就更像是无稽之谈了。在她的心里早就勾勒出挨千刀男人的轮廓,贼眉鼠眼、流里流气,长着一张典型的为非作歹的脸,一眼就能断定他恶行累累。她认为有钱人即使是作恶,也是作的大恶,行善,也是行的大善。她又试探性地小声问佩琳:“侬指哪个?”
  佩琳仍只是重复说:“他。”
  他她它都是他,谁又知道他是指哪个他?更何况佩琳的手指伸都伸不直,勾着,像在比九,话又说不清楚,吴桂芬只好拉回佩琳的手教育道:“呸呸呸,胡说八道,侬还是大姑娘唻。”
  吴桂芬向来不肯承认佩琳堕胎之事,她自己骗自己,也试图去瞒骗所有人。你要问她佩琳怎么疯的,她只会说见到脏东西迷了心智,再问就要问候祖宗十八代了。
  越城闻言立马松了口气,方才只要在对着他指控一番,他险些要不打自招了。可是越珒却从中看出了端倪,他一把搭住越城的肩膀,用力往下压着,命令道:“今晚不准去野,回家。”
  越城心虚道:“我哪日不回家,大哥你别污蔑我啊,琉璃听见了又要跟我吵!”
  越珒的确说不出具体的日期,毕竟他又不天天在家查他的岗。
  朱丹陪在佩琳身边,见他们要走,抽不开身,心里着急。只见越珒远远地朝她比着手势,一手托着,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作小人的腿在手掌心踱步,接着又比成电话听筒放到耳边摇了摇,朱丹学着也把手指话筒放在耳边摇了摇,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朱丹陪在佩琳身边,见他们要走,抽不开身,心里着急。只见越珒远远地朝她比着手势,一手托着,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作小人的腿在手掌心踱步,接着又比成电话听筒放到耳边摇了摇,朱丹学着也把手指话筒放在耳边摇了摇,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围在这厢凑热闹的是某家从不上班的太太、做完家务活的老妈子、刚应酬完回家的先生。手里分别是抓着一把葵瓜子,一卷毛线、一个公文包。
  罗太太嗤笑着说:“佩琳是没见过生人,怕生唻。”
  姓陶的老妈子手上捣着毛线,勾着脖子望了望蹲在地上的佩琳,她的眼珠子发灰,长了许多翳子,眼皮上吊着褶子,扯了扯指尖的红色毛线,起哄道:“乖乖,阿是大姑娘又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罢?辰光不早咯,吴太太晚上把门窗关关牢,勿要半夜三更的放出来弗杀头!”
  罗太太笑着凑到她的手上瞧了瞧,鲜红的毛线团,捞起荡到膝盖的一缕搓了搓,道:“陶妈吤早就打毛线啦,还是羊绒的,打给哪个穿啊?”
  陶妈笑着说:“欸,大房东支使我给伊先生打一件过年穿,今年是他本命年。”
  “刚入秋,冬天还早着呢。”
  “带着慢慢打,不急诶,打完先生的那一件指不定还要打太太的唻。”
  再后来巷子里变得冷冷清清,一抬头,一格一格的窗户溢满亮光,朱丹不由自主地去寻那扇旧窗,灰的窗,她曾经趴在窗台上看琉璃家的月亮,她的童年都在那扇窗里关着,没有光,最终成了一所空房子。
  朱丹惊奇地发现破旧的鸟笼里有一只窜动的黑影——
  她的鸽子望月又飞了回来,就在今夜,笼子的门依旧是敞开的,望月却甘于困在这破旧的鸟笼里,她抚摸了一会它,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诧异于自己可以在漆黑的楼道里来去自如,她连火烛也没有,一阶又一阶的楼梯她闭着眼睛也能踏准,哪里需要拐弯,哪里需要防止撞头,她心里都明镜似的。她提着鸟笼出了楼道,往前走了几步,看见琉璃正蹲在壁灯下看野猫伏在地上吃剩饭。
  她在等她,淡紫色的丝巾垂在水门汀上。
  “我猜你也是要回去看看的。”琉璃直起身,见她手上提着鸟笼子不禁一怔。
  “这小东西回来找我了,我得带它走。”朱丹说。
  “我以为它早就变成鸽子肉了。”琉璃笑着说。
  朱丹低头见望月在鸟笼里打了个寒噤,尴尬地笑了笑。
  琉璃盯着她的脸说道:“这里和公寓是没法比的。”又说:“很快,很快我也会离开这里的。”
  朱丹想了想道:“嗯。离开也好,这拥拥挤挤的弄堂有什么好的呢......”
  楼上的无线电飘了出来,声音扭的极大,唱的是英文歌,两人突然都沉默了,那人似乎是骂了两句,迅速关了无线电。
  朱丹道:“听声音,像刘爱黄。”
  “这么久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窘,朱丹连忙移开眼睛道:“你演戏很灵的。”
  “你的意思是,我唱歌不灵。”琉璃撇着嘴说,说完自己觉得矫情,又道:“再不灵也比她刘小姐灵,还不是差在背景,刘主任要是我阿爸,我还需要假唱吗?我就算是扯着嗓子乱叫他们还要给我捧场叫好嘞。”
  朱丹“唔”了声,应道:“是这样的,现实是有些蛮不讲理的。”
  孔太太见到朱丹,一下子殷勤起来。以往她来找琉璃,是她站在门外等都不请进去喝口水的。
  孔太太眼泡子比以前更肿,人也胖了一圈,坐在沙发上也喘得很大声,一面剪手上的倒刺,问:“听琉璃讲,侬亲爸是唱片公司的老总?”
  朱丹乖巧地应道:“嗯。”
  “可怜了大海唻,怪老实的,幸幸苦苦到最后家却搞散了,到头来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诶。听说,伊今朝不在牙刷厂干了,啊在上海都难说咯。”
  朱丹睫毛一颤,暗暗有些庆幸,她倒是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可是孔太太的话分明是在骂她没有良心似的。她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说:“诶,他以后遇到了好女人还是可以再成家的。”
  孔太太穿着睡衣洗净了脸,两条眉毛却是新描上去的,她自己解释道:“年轻的时候留刘海,眉毛都被扫光了。”又望着朱丹的眉毛端详了一会,评价道:“侬这眉型生得还蛮好看。”
  朱丹有些腼腆,张望道:“好久没见到天明了。”
  琉璃抢着说道:“住在学校不回来了,没日没夜的简直就是书蠹虫,以后娶不到老婆就娶书吧。”
  孔太太连忙呸道:“那是侬弟弟,麻烦侬下次讲话前牙齿娖娖齐,下巴托托牢好伐。”
  琉璃龇着一嘴小白呀,托着下巴讪笑道:“姆妈你快去歇息吧,早睡美容呢。”
第六十章
  顾公馆今夜灯火通明。刘妈刚哄六小姐睡下,楼下的嬉笑声又将杪悦吵醒了,蹬着被子,闹着不肯睡,翠芳来哄,也不见好,只好抱下去一块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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