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眼里闪着光,笑出泪来,狐狸似的觑着他。
他抚着她的脖颈,拨开香肩,朱丹忽而求饶道:“呜呜,我错了,真的错了,别闹, 还有人呢!”
他笑着停手,端起茶水润了润自己的口舌,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
朱丹挪进他的怀里,出其不意地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亮了亮自己的小白牙齿,昂起下颌道:“我看得出来,思琪喜欢你。”
他眯了眯眼睛,沉吟道:“喔,怎么办,可我只喜欢你。”
“万一有一天你突然就喜欢上她呢?”
“也不是不可能,但你先教我如何不痴迷你......”
琴师闭上眼睛,嘴角上扬,乐调不自觉地暧昧起来。
朱丹睃了一眼屏风,突然小声嘀咕道:“这音乐怎么越发不正经起来了?”
“音乐还分正不正经?”
“我认真的,我总觉得这琴师听得懂我们说话。”
越珒笑道:“看来是老琴师了,懂得应景。”
思琪愁眉不展地坐在梳妆台前端详自己,身子前倾,贴在镜面上一处一处细看。眼前突然浮现出朱丹的面孔,细细比对,竟也有三分相似,她又刻意学了学她的神态,又像了一分。
季妈端着茶壶进来,道:“小姐,喝点菊花茶败败火吧。”
思琪一惊,回过神来,烦躁地拂去桌面上的物件,蒙着脸呜咽起来。
胭脂香粉碎了一地,浓香扑鼻,季妈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连忙收拾,一面劝道:“小姐要是受了委屈,尽管去跟老爷太太诉苦,让他们给你做主!”
思琪哭得更加凶猛,叫道:“谁还会替我做主?一个个全都护着外头的小野种。自从她来了,一切都变了,她像是爸爸亲生的,我倒像是外头捡来的!”
文珊闻声进来,皱着眉头道:“说的什么混话,老远就听见你鬼叫,这又是跟谁怄气呢?”又对外头漫声喊:“王妈——拿抹布来!”
季妈挤眉弄眼道:“还不是外面那位小的。”
陈家的佣人不敢说小野种三个字,但又不好直呼姓名,更不好当着主人面称呼陈小姐,只能称外面那位小的。
养在小公馆的姨太太便是:外面那位老的。
文珊歪坐到床沿,两条腿扭到一起,从袖口抽出绢帕捂住鼻子,嗡嗡问:“哭什么,她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都没有……呜呜,我就是看不惯她矫揉造作,看不惯她抢我的东西!”
文珊嗤鼻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非要和一个乡下丫头争来争去,眼光放高点,什么好东西没有。”
季妈绞了把热毛巾递给思琪擦脸,滚烫的,敷在肿眼泡上很是舒服。
文珊动容道:“她抢了你什么东西,你再抢回来就是。”
“那你怎么不把爸爸抢回来?”
文珊哑然。心里五味杂陈,拿起酒杯一口接着一口的灌酒。
她近来时常想起香港的早茶、棕榈树、玉兰花、维多利亚港和浅水湾。
她厌恶上海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尤其是春天,毛毛雨般的飞絮无孔不入,她一接触便会过敏。自从丈夫有了小公馆,上海的一切都变得糟心起来,连孩子也使她闹心。
她听思琪说:“妈妈,我喜欢顾叔叔,我第一次见他就决定要嫁给他。”
她很诧异,“你也是小家子气,上海这么多的男人,你非要盯着她手里的干什么!”
思琪叫道:“什么叫我盯着她手里的!恶心死人了,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分明是她为了报复你,处处针对我,都怪你!都怪爸爸!是你们毁了我!”
文珊脸色大变,甩手泼了她一脸的红酒。
季妈连忙上前替她擦拭。
思琪一把推开季妈,哭着冲了出去。
“太太……”季妈欲言又止。
“让她去,无非跑去同学家,你晚点打电话去确认一下。”
“好的太太。”
第七十一章
陆太太近两年发了福,坐在牌桌上很是臃肿,藤黄色旗袍,黑色滚边,领口镶了一排细钻。美人尖旁梳着两片花瓣似的刘海,耳垂肥厚,坠着琥珀耳环。
陆太太虽胖,平日却爱穿收腰紧身的旗袍,只因认识的一位新潮的裁缝同她讲:精瘦的人最好勿穿紧身的衣服,排骨根根裹得清清楚楚,被人一眼就掂量出几斤几两来;胖也勿要紧,千万别水桶外头搭块布,叫人分不清前后左右来。
陆太太听了他的话,日日将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菲菲受不了她的穿衣哲学,时不时劝她穿舒服一些,五花大绑的,在家也跟受刑一样。
陆太太却道:“你懂什么,我因为衣服穿得紧,吃饭都扣着吃,也不见体重再长了。”
翠芳笑道:“是这么一回事,裁缝哪天要是给我新做的衣裳多放了半寸,回去没两日就能长上半寸的肉,肉是软的,得给它绑绑紧才老实。”
“说的对,男人也要绑绑紧才老实!”陆太太抚着脑后新烫的卷发笑道。
姚妈领着思琪进来,酒气熏天,脚上还趿着拖鞋,底边一圈踩的漆黑,身后还跟进来一个要钱的黄包车夫。
陆太太抓着牌,蹙着眉头差姚妈赶紧拿钱将车夫打发走,嫌他踩脏了家里的地。又睃了一眼思琪,眉头皱得更深,尖着嗓子道:“哎唷,思琪,怎么搞的呀,姚妈,快带陈小姐去楼上洗洗。”
菲菲因在牌桌上不好走开,也只能吩咐姚妈:“东西都用我的,还有衣服,衣柜里你随便拿一件。”
菲菲因在牌桌上不好走开,也只能吩咐姚妈:“东西都用我的,还有衣服,衣柜里你随便拿一件。”
思琪洗干净了重新坐到菲菲身旁,那一点酒气还是似有若无的,像酒酿圆子吃完之后的余味。
“刚刚你家可来电话了,批准你今晚可以住在我家。怎么,和家里吵架了?”菲菲捻起一块花生米放进嘴里,又捻了一块喂到思琪嘴边。
牌桌上的人忽然都抬起头望着她。
思琪难为情道:“还没争上两句,就被酒泼了一脸,我气不过就跑出来了。”
“难怪一股子酒味,我还以为你个小丫头栽酒缸里去了。”陆太太笑道。
翠芳抿嘴笑了笑,道:“叫你姆妈也来跟我们打打牌,别整日闷在家里喝酒,酒有什么好喝的,辣嘴!”
思琪看着牌桌上的几双活动的手,撅嘴道:“她哪里肯听这些话,不知怎么就变得跟酒鬼似的,上了瘾,就连爸爸也不管她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欸,慢着,碰,八万。”
翠芳瞥眼看到思琪的耳坠子,嬉笑着问她哪儿买的。
思琪道:“霞飞路的一家珠宝店。”
翠芳眸子亮了亮,又问:“霞飞路上店太多了,你这耳坠子我喜欢的紧,哪家珠宝店,改明儿我也去买一对。”
翠芳眸子亮了亮,又问:“霞飞路上店太多了,你这耳坠子我喜欢的紧,哪家珠宝店,改明儿我也去买一对。”
思琪感到诧异,回想着把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她,又道:“不过那店卖的东西好些都不成双不成对,很多又是稀缺货,仅此一件,怕是芳姨去了也寻不到我这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子。”
翠芳道:“你那耳坠子一看就是稀缺货,自然难寻。”
思琪见她围着说来说去,以为她当真欢喜欢的不得了,于是当即摘下递了过去。
翠芳摸了一张红中,瞥了一眼金光闪闪的黄钻耳坠子笑道:“陈小姐这是做什么?太贵重了,陈小姐还是仔细收起来吧。”
“不过一对耳坠子,我是觉不出有多好,芳姨要是喜欢,就替我保管着吧。”
“陈小姐果真豪气,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改日我也还你一件好物件,保证不让你吃亏。”说完刚好和了牌,哗啦一推,笑得花枝乱颤。
“陈小姐这一对耳坠子倒是给人带来好运。”
思琪扯了扯嘴角,她这样忍痛割爱,也只是因为她是越珒的姨娘,她为了他,舍弃些金银珠宝又有何怨言呢。她从小到大要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偏偏他,费尽心机也得不到!
翠芳一眼看出这一对耳坠子是三姨太过生日的时候老爷送的生日礼物。因三姨太闺名娇月,特意叫匠人打造了一对月亮图案的耳坠,虽也没有多新奇,好歹是老爷的一番心思,并且镶的一颗正黄色钻石实际值不少铜钿,她因羡慕眼红,记得格外深刻。
没料到三姨太平日里不哼不响的,竟也闹亏空闹到要变卖首饰的地步了?一般的首饰当也就当了,偏要当老爷送的生日礼,活该让她抓住了把柄。
翠芳如获至宝,打了两圈便没了兴致,夹着皮包迫不及待的回了顾公馆。
十一姨太上一次因误服了生发药水闹了笑话,眼下整日愁着如何剔除私处过于浓密的阴毛。魔怔似的整日盯着报纸上的广告看,登广告的仿佛知晓她有这样的苦恼,还真让她寻到了法子,随即剪下来交给佣人比照着去买。
买了回来又迟疑着不敢草率使用,命令阿桃替她先试一试。
阿桃惶恐着跑到六姨太跟前哭,“六姨太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再伺候十一姨太了,她简直是魔怔了!”
“喔?她如何魔怔了?”
“还不是长毛的事!一会子要让不长毛的地方长毛,一会子又要长毛的地方不长毛,上回闹了肚子疼,倒是学精了,这次买了药回来竟叫我先替她去试试,谁知道用了又会出什么问题,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十一,作践自己不够,还作践起佣人来,你去把她买的药水拿来给我瞧瞧。”
阿桃起身抓起围裙揩了揩泪,抽抽嗒嗒道:“哎,六姨太你稍等,我这就去取。”
翠芳刚好上楼瞧见阿桃红鼻子红眼睛的,喊住道:“三姨太可在家?”
阿桃道:“不在的,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十一姨太的东西,十姨太你还是少打听的好。”
她这么一说,翠芳反而来了兴致,硬从她手里抢过来一探究竟,掀开瓶盖顿时臭气熏天,立马捏着鼻子还了过去,嫌弃道:“尼姑就是尼姑,香的不用偏要用臭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第七十二章
裴秋拿着茶色玻璃药水瓶研究起来,阿桃在一旁提醒道:“方才十姨太打开闻了闻,说臭得很哩。”
盖子里面附带一个玻璃棍,里面的液体很浓稠,黑乎乎的,散发出类似鸟粪的臭味。
“瞧样子大概是真有点作用,只是这味道刺鼻,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对身体不好的成份。这样吧,你过来,我替你在眉尾上塌一点试试,要是你觉得不舒服立马去用水洗掉。”
阿桃向来信六姨太的话,蹲过去让她涂抹。涂上去之后顿时有一点点刺刺的灼烧感,但可以忍受,过了一会六姨太见液体凝固变色,便叫阿桃去洗脸,洗完脸之后,好端端的眉毛豁了一角,整张脸都跟着不协调起来。
但还是欣喜地喊道:“没了没了,六姨太没了。”
裴秋笑着骂她:“你这丫头一高兴就语无伦次,什么叫六姨太没了!”
阿桃反应过来,连忙掌自己的嘴。
“快去让十一姨太也高兴高兴。”
阿桃一路小跑回屋,邀功道:“太太你看,这药膏把我的眉毛都烧掉啦!”
玉萼凑在阿桃半边眉毛上端详了半天,欣喜道:“痛不痛?”
“回十一姨太,一点点,刺刺的,不是太强烈。”
玉萼努嘴看着她,“让你试试下面,你就试这一小块眉毛敷衍我,怎么,怕我害死你啊!”
阿桃窘道:“都是毛,试哪里不都一样!”
玉萼想着阿桃说的也有道理,迫不及待地让她退下,自己赤身躺到浴缸里仔细脱起毛来。
下面辣乎乎的,因涂抹的面积比阿桃多,刺痛感也比阿桃所谓的一点点要强烈许多,心想还是上了这小妮子的当!
可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着牙挨了一会子,毛下的皮肤烧得粉红,玉萼试着用毛巾尖擦了擦边缘,竟有黑色的鬈毛粘在毛巾上面,玉萼脸上痛苦的表情逐渐被笑意取代。
当夜玉萼就缠着老爷子去她的房里。
老爷子见玉萼躺在床上的胴体一惊,眼睛忽而亮了起来,发着绿光。
丛林消失,洞穴无处遁藏。
老爷子伏在洞穴面前朝里窥探,看得津津有味,用手指掰着揉着,玉萼羞耻的夹着腿,一声声唤着“老爷”,他像是在沙滩上开贝壳,玩得不亦乐乎。
裴秋失了宠,独守空房,发着呆,一只手把炉子里的香灰拨来拨去,听到隔壁唱起了戏——
“被纠缠徒想起婚时情景,
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
蝶仙大半夜的穿上戏服,扮起了张氏。
“莫辜负好春宵一刻千金。”
《春闺梦》,唱了一夜。
晌午,老爷子刚从十一姨太的房里出来,佣人立马上前说道:“老爷你去看看四姨太吧,四姨太昨夜站在阳台上唱了一夜的戏,把嗓子都唱哑了。”
老爷子顿时心疼,转身去了蝶仙屋里。
蝶仙半卧在床上,穿着水衣子,用眼尾无情的瞥了他一眼。
老爷子从背后搂住她问:“昨夜唱的是哪一出?”
蝶仙没好气地指了指挂在镜子前的戏服,手腕一转,用帕子捂着嘴唇干咳了两声,沙哑道:“我唱的那样大声,你没听见?”
老爷子心虚地摇了摇头,想到了玉萼的一叠叠浪叫,心痒痒的又将手伸进了蝶仙的衣服里,握住她的双峰,嘿嘿笑道:“你这屋不是离那屋远着嘛。”
又看见那身戏服,思索道:“唱的春闺梦?”
蝶仙轻嗯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看他一脸的憔悴,想必昨夜没少折腾,摸着他下面一摊软,请教道:“我倒是好奇,十一是尼姑庵里学了什么好本事,还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老爷子抽回手,坐起身道:“哼,那你该问她去!瞧你嗓子哑成什么样,还是好好休息,少说些话吧。”
蝶仙气得用枕头砸他,老爷子怒瞪了她一眼,甩手走了。
饭桌上大家不自觉地偷看玉萼,她和往常一样带着一顶花帽子,身上穿的很素,水蓝色的宽松旗袍,长至脚踝,一双绣花鞋。
不吃肉,只搛素菜吃。
她与这个家向来格格不入,连杪悦都知道:十一姨娘不是凡人。
这原是佣人背后取笑玉萼的话,叫小孩子听了去,不知道意思,以为十一姨娘是神仙,又以为神仙都要戴着花帽子,常常吵着要戴一顶十一姨娘一样的花帽子。
玉萼每每看见别人在她面前戴花帽子,都有一种耻辱感。
从表面上来看,玉萼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再去看六姨太,很淡然,看不出情绪,身上的熏香却很浓郁刺鼻,盖住了食物本身的味道,仿佛在吃香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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