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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堂——畸人【完结】

时间:2024-04-18 14:34:29  作者:畸人【完结】
  从表面上来看,玉萼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再去看六姨太,很淡然,看不出情绪,身上的熏香却很浓郁刺鼻,盖住了食物本身的味道,仿佛在吃香灰一样。
  很快,三姨太发现了十姨太头发里闪闪发光的耳坠子,瞥了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当出去的那一对,低着头吃饭,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以免警醒了他人,暗想下了饭桌私下去找十姨太问个清楚。
  谁知紧接着裴秋一眼掸到,并且指了出来,“咿——这不是老爷送给三姨太的耳坠子吗?”
  翠芳早就等着有人发现,这会子兴奋道:“别人赠我的,刚好三姐姐在,不妨认认,这是不是你的耳坠子?”
  三姨太自然不肯认,“别人送妹妹的,怎么会是我的呢?”
  “也是,老爷送姐姐的东西自然不会流到外头去,我也是糊涂了,看着长得像,以为就是姐姐那对呢。”说着将耳坠子取下来,把在手心看。
  谁知老爷子忽而道:“拿来,让我看看。”
  翠芳连忙献宝似的献了过去。老爷子接过手只看了一眼,脸色一沉,心里已有答案,又喊佣人去拿放大镜来。
  原来是这耳坠字的背面隐密处刻了名字,这一点,连三姨太自己也不知晓,惊恐地看着老爷子掷碎放大镜,将耳坠子朝自己脸上一扔,黑着脸诘问道:“你如何解释?”
  “我没了钱,不得不当掉一些首饰周转。”
  “你没有钱?我月月让账房支给你们每个人五百块的零用钱,衣服首饰又是另算,即便如此,你还亏空到需要变卖首饰过日子?看来我不得不亲自查查你的帐了!”
  “你没有钱?我月月让账房支给你们每个人五百块的零用钱,衣服首饰又是另算,即便如此,你还亏空到需要变卖首饰过日子?看来我不得不亲自查查你的帐了!”
  越城挡在前面替母亲求情道:“现在这世道消费五百块又能顶什么用呢,母亲自然是不会乱花钱的,钱都是被我花掉的。”
  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直骂他是孽子!
  三姨太又跳出来说:“不是的,这钱都是我花掉的,不关越城的事。”
第七十三章
  太太们冷眼注视着三姨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表情迥异,各怀鬼胎。
  这与翠芳设想的又是两样了,她躲在一旁不敢吱声,听见老爷在吼,吓得两腿发软。
  又逼问了三姨太几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老爷子一怒之下便将三姨太软禁了起来,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娇月被恐惧折磨的一下子老了许多,她也知晓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可她宁愿赌一赌。
  色衰爱弛,女人老了就该认命吗?
  不,她才不要像二太太一般活在虚无的佛的世界里。她要具体的,有温度的身体,要可以说话谈心的对象。
  事已至此,她唯一担忧的是无辜的儿子,思忖着还是让身边的佣人去请二少爷过来交代几句。
  越城平日里玩世不恭,眼下瞧见母亲的状态也知道有些灾难即将来临。
  他抚着母亲鬓角新生的白发,红着眼眶问:“母亲你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姨太一把握住他的手,摇头道:“我的事你别多管,你告诉妈,你和那位孔小姐谈得怎么样?”
  越城不假思索道:“我和她很好。”
  “好就好,要是处得好,你好好同人家商量,抓紧把婚结了。”
  “母亲你一向不催我结婚的,怎么今天......”
  “母亲你一向不催我结婚的,怎么今天......”
  娇月拍了拍他的手,恻然泣下。
  “我怕你再延宕些时日,这婚恐怕就结不成了。”
  之后越城一想到母亲的话,便头皮发麻,又无意间听到佣人背后嚼舌根子说:“二少爷怎么能和大少爷比呢?上梁不正下梁歪,已故的大太太可是名门闺秀,岂是三姨太能比的!”
  “如何不能比了?”
  “咿——你们不知晓?三姨太从前是在十六铺码头摆摊卖豆腐的哩!我记得好像还登过什么晨报,夸她是豆腐西施,每天乌泱乌泱一堆人排队去买豆腐,也不知她是卖的豆腐还是卖的人哩!”
  “原来老爷也喜欢吃豆腐!”小杏捂嘴窃笑。
  “不然你以为老爷为什么娶一个卖豆腐的进门?年轻时的确是嫩的像块豆腐,能掐出水来。可是女人是不禁老的,眼瞅着三姨太今年都五十了,好好的一块豆腐就这么熬啊熬,熬成了豆腐渣子。”小厨房里,刘妈一面说一面喂杪悦吃鸡蛋羹,木勺子刮了刮她嘴唇上的残羹,换了副慈善面孔道:“六小姐吃完蛋羹睏觉觉好不好啊?”
  杪悦把肉嘟嘟的小手伸进碗里抓着残羹玩,脏兮兮的,摇头晃脑道:“不要睡觉,不要睡觉,要玩!”
  小孩子总闹着不肯睡觉,成年人又闹着不肯起床,老年人是不舍得睡觉,一躺下,听得见生命的沙漏淅淅沥沥往下流淌的声音。
  小孩子总闹着不肯睡觉,成年人又闹着不肯起床,老年人是不舍得睡觉,一躺下,听得见生命的沙漏淅淅沥沥往下流淌的声音。
  越城想着母亲的话,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把琉璃约了出来,开车到外白渡桥约会,捧着一束玫瑰花,头发梳得发亮,藏青色西装熨的笔挺。阴天,灰白的云,风也是灰色的。越城左手攥着红丝绒的小方盒,手掌很大,不易察觉。
  他和她并排走着,看她时不时低头去嗅花瓣上的香味,他又歪了歪脖子,嗅着她脖颈的香气,女人身上总是香喷喷的,好看的女人连发丝和指甲都是香的,一靠近魂都要被她们勾去。
  他倏忽想母亲的话,心头一惊,冒了一身冷汗。
  “我们结婚吧。”他突然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风把字挟裹着吹到对岸。
  琉璃瞪大了眼睛看他,一眨不眨,看他的嘴巴又重复了一遍。
  “这太突然了......”琉璃心乱如麻,脸一块白一块红。
  越城插着兜,笑了笑:“还不是怕夜长梦多。”
  他的笑在嘴边苦苦的,眉毛也垂了下来,怕她拒绝。
  琉璃以为他方才是在开玩笑,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见他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臂膀伸到了花上,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枚戒指。
  琉璃以为他方才是在开玩笑,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见他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臂膀伸到了花上,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枚戒指。
  白色的钻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琉璃看愣了神,眼底布灵布灵的,莞尔一笑道:“你容我想想。”
  过了几日老爷子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说三姨太在外头租了公寓养小鬼,养了有几年了,身上的钱都败光了,不得不去变卖金银细软供着。
  虽说上海的阔太太养小鬼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像三姨太这样被小鬼吸干榨干的可谓是少有。
  裴秋叹道:“怕就怕三姨太动了真感情,不只是消遣。”
  探子又说,两人在一起有五六年了,男的叫赵兴邦,四十一岁,没有工作,整日不是逛舞厅就是蹲戏园子听戏,不仅衣食住行依赖三姨太,还哄着三姨太拿钱捧戏子。
  老爷子拄着司的克,当着众人的面扬手甩了三姨太一记耳刮子,指着她骂“贱货!”
  三姨太默默受着。
  “出洋相,吾养条狗都比你忠心!”老爷子又骂。
  赵兴邦打扮得很花哨,嘴里更是灌了蜜糖似的哄得娇月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两人捧得是广和梨园的小生杨水笙,孤儿,原本是叫水生,不出名,赵兴邦欣赏他,劝他将“生”改成“笙”字,以免未来成了角,名字上不了台面。
  水笙幼年习过青衣,成年后转习小生。面孔白净,气质儒雅,倒也不辱了他的名字,如涓涓流水一般柔和。
  有一次娇月在租的公寓里看见兴邦坐在水笙腿上,两人嘴对嘴,眼对眼,两件长衫如蛇一般纠缠不清,当下惊得弹眼落睛,捂着胸口,方知晓这赵兴邦原来是个男女通吃的主!
  水笙大力推开了兴邦,擦着嘴,慌乱的理着衣裳怯怯地看向她,脸忽地涨红,忙道:“你别误会。”
  他有着男子不该有的媚,可他亦有着男子的刚强,他既是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又是玉堂春里的王金龙。
  娇月也说不清自己对水笙什么感情,她欣赏他,喜欢听他唱戏,可怜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日子久了,两人关系变得暧昧起来,后来三个人索性如此不清不楚地交往到了一起。
  外头下着雨的时候,三人一道躺在床上,水笙被两人夹在中间,一只手握着兴邦,一只手勾着娇月,一只耳朵听兴邦说票戏的事,一只耳朵听娇月说家长里短的琐事。
  兴邦同水笙讲爱,水笙就问他什么是爱?
  兴邦以指代笔,在水笙手心一笔一划塌着,有几笔刚好与掌纹重合,命运似的。
  水笙只觉得手心一阵阵酥痒,连忙抽回手在脸上搓了搓。
  兴邦笑道:“你看,飞檐之下,用心交友,这不就是爱吗?”
  兴邦笑道:“你看,飞檐之下,用心交友,这不就是爱吗?”
  娇月一怔,倒是头一次说这种想法,掠过水笙看向兴邦,觉得他朦朦胧胧的,看不透。兴邦眼珠子一转,迎上了她灼灼的目光,报之以微笑。
  什么东西砸在了背上,娇月回过神来,老爷的司的克闪着银光,戳着她的肩膀,冰棍一般刺骨。
  她吃了痛,跪在地上凄厉地呻吟。
  她猛地抬起头,问:“老爷,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岂会知晓,他的飞檐之下或许根本没有心。
  又或者,他的一颗心下,叠罗汉似的叠满了女人——
第七十四章
  老爷子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一声令下,手下弟子围在戏院门口逮住赵兴邦,个个揎拳捋袖,手臂上文着刺青,把嘴里吸的正旺的烟头往赵兴邦的鼻孔里插,如此还不够,他们是来帮他投胎重新做人的。
  赵兴邦求饶,一个手臂上文了野猪图案的寸头男人从身后抽出一把斧子。
  “告诉你,爷以前可是杀猪的,刀法好得不得了,甭害怕。”
  “兄弟下辈子别再偷鸡摸狗了,不然爷还要砍你!”
  斧子一挥,血溅广和梨园门口竖着的水牌和广告画,画上的水笙,不,是虞姬,头戴如意冠,身穿鱼鳞甲,正幽幽地望着他,眼里泣出两行血泪来。
  “虞啊,
  天将破晓,
  看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京胡和月琴奏响,霸王继续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水笙眼底噙泪,蓄满眼眶,翘起兰花指拭泪。
  “大王——
  虞姬跟随大王,
  见证了你叱咤风云终身无悔,
  今日这宝剑,
  我为大王歌舞一回”
  “有劳了!”
  “好!好!”戏园子里的吆喝声溢了出来。赵兴邦气息奄奄地张了张嘴,似乎也在替虞姬叫最后一声好。
  厢坐里朱丹听得如痴如醉,拉起顾越珒的手揩泪。
  “我真是看不得这样的戏,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死呢?”
  越珒弹去她唇边挂着的一滴泪珠,想了想道:“也不是非要死,只是不愿意苟活。”
  “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越珒揶揄道:“所以你不是虞姬嘛。”
  朱丹托着腮思考,一时分辨不出此话是褒义还是贬义。见他好似在笑,皱了皱鼻子,用两只手扒拉眼尾向上一提,整个眼睛斜着吊了起来,飞眼看他,用戏腔酥酥地喊他一声:“大王——”
  喊得人骨酥筋麻,他抚着额头,苦涩笑道:“你这恐怕演的不是虞姬吧......”
  她松下眼皮疑惑地看着他。
  “你这是妲己。”越珒打趣道。
  “哼,妲己就妲己吧,纣王不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的眼睛钉在她的脸上,似笑非笑道:“嗯。”顿了顿,又道:“我也是。”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真叫人羞臊,朱丹难为情的转过脸去看戏,从瓜果碟子里抓着一把瓜子嗑了起来,见那虞姬耍着花剑,台下喝彩连连,她也跟着拍手叫好。
  越珒笑她,“别把嗓子叫哑了。”
  又递给她清茶润喉。
  她喝完茶,拿着毛巾把子擦了擦手,痴痴地看他嗑瓜子,只见他徐徐地捏起一粒葵瓜子放在唇齿之间,清脆一声,而后又将废弃的瓜子壳放进另外一个空碟里,从始至终都很儒雅。
  她喝完茶,拿着毛巾把子擦了擦手,痴痴地看他嗑瓜子,只见他徐徐地捏起一粒葵瓜子放在唇齿之间,清脆一声,而后又将废弃的瓜子壳放进另外一个空碟里,从始至终都很儒雅。
  她是第一次见人嗑瓜子不邋遢的,展开毛巾把子挡着脸,捡到宝似的偷着乐。
  突然有人冲进来喊了两声,她们的厢坐离得远,没听清那人喊了什么,可后排的人闻言都跑了出去。
  朱丹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越珒好整以暇地坐着喝茶,专心看虞姬舞剑。
  底下乱哄哄起来,观众没了心思听戏,瓜子一撒,桌椅歪斜,一片糟乱。
  虞姬的剑架到了脖颈儿,剑冷冷,泪涟涟。
  警察突然冲了进来,掏出枪,对即将自刎的虞姬命令道:“中央巡捕房查案,都别演了,全都老实呆着,现场封锁。”
  水笙仍是持着宝剑,自顾自演着。倒是班主从后台一路小跑出来,拱手询问:“这位探长,请问出了什么事体,这戏一旦开唱不好叫停的呀。”
  探长不耐烦地觑了他一眼,又瞥了瞥自刎的虞姬,喝道:“都给我停了,什么玩意,门口死人了知道吗?再捣乱休怪我带你回巡捕房喝茶!”
  戏比天大,却没有死人大。
  宝剑咣当砸在地上,霸王在一旁替她捡起。
  “你们都跟我出去认认尸体。”
  霸王携虞姬下了台,挤挤挨挨,鱼鳞甲上缀着的红流苏被人扯掉了几缕,有人趁乱伸手在水笙身上乱摸,水笙一低头,太多的手,黄的手、白的手、胖的手、瘦的手……
  他心烦地走到门口,触目惊心的一条腿,横在戏院门口,血肉模糊。
  “呀,别看。”霸王提醒道。
  还是提醒晚了,水笙惊慌之中睃见死者的皮鞋,棕色的方头皮鞋,他记得他在永安也买过这样一双鞋。
  他趔趄走到尸体旁,裙裾一路沾血,赫然见赵兴邦四肢不全地倒在血泊里,扭过头去一阵作呕。呕着呕着,哗的呕出一滩血来。
  水笙转过头去摸着他的脸,泣不成声。
  戏是悲一点才叫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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