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正经。”二太太虽是明知故问,但想着在子女的婚事上他或许会严肃对待,心里有些失望,想他几十年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晚饭喝了两杯酒,越城兴致高涨,虽然坐上了车,始终不肯放她们回家,于是四人叫司机又折返去了舞厅。
舞池里,朱丹还是偶尔会踩到他的脚,只不过现在踩的理直气壮,好像他欠了她许多的债务,需要委屈一双脚来偿还。
第七十九章
朱丹望着舞池里的男女,勾肩搭背,只有在这种情形下男士可以正大光明的揩油。据说清朝那会就有了交谊舞,肌肤相触,衣袂相蹭,蹭上一夜能擦出火花来。
她这样说,越珒却不完全赞同,他笑着道:“有些人,即使两人衣服都擦破了,也擦不出来一星半点的火花。”稍钝,“可见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我们的火花可不是擦出来的!”她双脚踏到他的皮鞋上,狡黠道:“你忘啦,分明是踩出来的!”
越珒宠溺一笑,任由着她欺负。须臾说道:“我和你跳舞,手占了便宜,脚却吃了亏。”
朱丹捂着嘴哧哧发笑,她认为男人吃些亏反倒显得可爱些,尤其像他这样成熟的男人,让他这样的人吃瘪是需要一种手段的,她没有手段,全凭他一厢情愿配合,不过是仗着他爱她。
四人跳了两曲便退到一旁休息,朱丹一口气饮下半瓶汽水,而后与琉璃一道去了洗手间。
回到包厢后打了两把扑克牌,规定输了要用口红在脸上画图案,画了一只乌龟之后,琉璃投降,撒娇耍赖起来,把手里的扑克牌一撒,嚷着不肯玩了。见大家不依,又找借口说太晚了,再不回去姆妈要骂的!
越城拗不过她,只好先送她回去。
朱丹也赶忙擦掉脸颊上画的红色小猪,擦干净之后怡然自得的靠着越珒的肩膀剥花生米吃,碾掉红色的花生衣子,一粒喂自己,一粒喂他,半晌说道:“你知道琉璃在洗手间和我说什么吗?”
“嗯,说了什么?”
“她说越城最近要给她在法租界租间公寓。”
朱丹昂起脖子觑了他一眼,见他若有所思地嚼着花生,嘀咕道:“真是奇怪,为什么一恋爱,男人总迫不及待的找个笼子将女人困起来,仿佛遇见你们之前女人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领回家之前必先安排一个住处。”
她枕在了他的膝盖上,仰着头瞅他。
越珒低头凝视着她,怪笑道:“你做了男人就懂了。”
“哼,我看你们是天生的大慈善家!”
越珒乐不可支道:“我要是愚钝一些,还以为你当真夸我呢,不过,我且当作你是在夸我好了。”
他摇着杯子里的洋酒,递到她的下颏,哄小孩子吃药似的哄道:“喝一口罢。”
她猛地起身,刚好撞到他的鼻尖,他的鼻子太高太挺,从侧面一瞥宛如山峰一般高高地耸立。
“你不晓得,我醉了是会说胡话的!”
“我想听你说胡话,你这样清醒的发问,我招架不住。”
朱丹把嘴往前凑了凑,越珒立即将杯子缓缓地倾斜合在她的唇瓣,只是抿了一小口,她便皱着眉头推开了,急忙在桌上找了蜜饯含在嘴里,鼓着腮道:“喝不惯。”
“开始都是不习惯的。”
“喝不惯还要硬喝,你说是不是自讨苦吃?喝药一样的呀,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爱喝酒。”
“这的确是药,成年人的药。”越珒答道,紧接着又换了一条腿翘在上面,搓着她的脸颊道:“古时候不就是有药酒治病的方子,叫醪醴,这两个字挺难写的。”
说着食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给她看,朱丹凑过去,就着五彩的闪烁的灯光仔细辨认着,的确是很复杂的两个字,到最后也没能记住。
她想着想着脑海里陡然浮现出葛大海喝得醉醺醺的一张脸,他大概也是病了,所以需要拼命地喝酒治疗,他们这样一个悲剧组成的家庭,换做是谁久居都会生病的。
她浑身战栗着,蓦地从他手中夺过酒杯,试着大口吞下。越珒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吃惊,听见她说:“刚好我也成年了。”
他懊悔着去阻拦她:“喝慢些,我想也不是每个成年人都需要醪醴治病。”
朱丹凛然道:“你怎么自相矛盾。”
“没办法,在你面前我常常是矛盾的。”
她不说话。越珒讪讪一笑,见她拿着桌上的骰子玩了起来。
他突然有感而发道:“我越发觉得爱情使人盲目,使人矛盾,使人卑鄙。”
朱丹把骰子摇得咕噜咕噜响,胳膊上的肉微微随之震荡,在他看来,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性感。
朱丹把骰子摇得咕噜咕噜响,胳膊上的肉微微随之震荡,在他看来,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性感。
“按你这么说,爱情却是一种很不健康很不好的东西,使人变坏!”她一面笑,一面把骰盅举到他的面前,“不妨猜猜是大是小,猜中了我陪你去荡马路,猜错了你要立刻送我回家!”
她笑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觑着眼挑逗他。
上海人说话本就酷爱说一半,另一半叫人去猜,或许因为他是上海人,所以他骨子里偏爱去猜,于是抬了抬下巴,不假思索道:“大。”
朱丹缓缓地开蛊,笑容僵在嘴边。
越珒忍俊不禁,惋惜道:“可惜,还是先吃点宵夜再出去荡马路吧。”
爱情的确是会使人变坏。她从前鲜少深更半夜在外头闲逛,夜晚更深露重,阴气森森,只觉恐怖,早早睡下,以求平安。
自和他恋爱起,两人游魂似的夜不归宿,在清辉明月之下牵手荡马路,他们在前头荡,汽车远远地在后面龟速跟着,往往是走到脚酸腿胀,直接坐车返回。
“如果现在要你嫁给我,对你来说,还太早了罢?”他试探性地问她。
他们离开舞厅,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赏月,这月亮仿佛是中秋之后被人啃过一半的月饼,缺了一块。她两只腿搭在他的膝上,心里有两种声音在打架,打来打去也没个胜负,于是折中答道:“嗯,现在来说是有点早。”
他们离开舞厅,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赏月,这月亮仿佛是中秋之后被人啃过一半的月饼,缺了一块。她两只腿搭在他的膝上,心里有两种声音在打架,打来打去也没个胜负,于是折中答道:“嗯,现在来说是有点早。”
“待冬天就太冷了,怎好叫你寒冬腊月里穿婚纱?这一等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他亲着她的手背,呵护道:“到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犹豫了片刻,面色酡红道:“好......可是如果你的父母并不接受我,那又该怎么办呢?”
“不必多虑,他们早就盼着我能赶紧结婚生子,岂会棒打鸳鸯。你信不信,过两日我母亲还要见你。”
第八十章
过了两日,二太太当真约她来家里吃中饭,偏巧这个消息被翠芳听去,她左思右想,还是打电话给了表妹菲菲。
菲菲和思琪是下午一点钟来的顾公馆,特意挑在饭点之后,出门的出门,午睡的午睡,客厅里也就二太太留着朱丹喝茶谈心。
翠芳解释说:“下午辰光无聊,找小姊妹过来打打牌的呀。”
佣人端着水杯伺候着,犯难道:“这位也是陈小姐,那位也是陈小姐,两位陈小姐坐在一块喊也喊不清楚欸。”
朱丹闻言脸色一灰,有些别扭。
翠芳绕到两人中间说道:“这有何难。”说着拉起思琪的手说:“这位是陈大小姐喽。”又翘起下巴指着另一边,“那位是陈二小姐呗。”
思琪弯着一双星眸含笑看着二太太,眼梢时不时瞟着朱丹,听见佣人们恍然大悟说:“原来两位陈小姐是亲姊妹呀。”
思琪听不得这话,连忙撇清关系道:“准确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不过我们并不熟的,我爸爸也是过了十几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个遗落在外头的女儿,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反正人家找上门来,硬说是他女儿,逼着认下。”
朱丹听得一肚子气,竖着眉头瞪着她,想她脸皮怎么这样厚,跑到别人家里颠倒黑白。
“陈先生肯认,应该是没错的,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
“陈先生肯认,应该是没错的,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
“什么清楚不清楚的,十几年前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二太太嫌她聒噪,也是不耐烦道:“你们不是要打牌吗?陈妈,铺桌子去。”
翠芳赶紧拉着思琪上了牌桌,三缺一,算着刚好六姨太在家,佣人便上楼去请。
只要不是老清早打扰六姨太睏觉,其余时间找她做牌搭子准一口答应。
裴秋潦草披了件外套,下楼一看来了客人,连忙扭头去骂佣人:“话也说不清楚,急急催我下楼,也不讲声有客人在!”
翠芳难得殷勤道:“不碍事的,菲菲是我的侄女,也算啊是六姨太的侄女不是。”
裴秋不领情道:“别呀,照你这么说,杪悦也是我的女儿咯?哈哈,我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孩子好歹也叫你一声姨娘,怎么不算你的孩子呢!”
裴秋不与她继续争辩,径直走到牌桌前徐徐坐下,翘着小腿,拖鞋松松地挂在脚尖,摇摇晃晃,欲掉不掉。她独自摸着牌,并未将客人放在眼里,打了个哈欠,支使陈妈去给她冲咖啡。
“磨那新买的意大利地豆子,磨细一点冲,水温别太高,苦。”
陈妈记性不大好,嘴里跟着小声重复着,一路走一路嘀咕,生怕遗忘。
阿桃刚好伺候完十一姨太午睡 ,拿着针头线脑下了楼,准备坐在花园里一面晒太阳一面缝自己通掉的袜子。
阿桃刚好伺候完十一姨太午睡 ,拿着针头线脑下了楼,准备坐在花园里一面晒太阳一面缝自己通掉的袜子。
陈妈端着咖啡杯撞见她,一把拦下,问:“你跑哪儿去了?”
“我还能去儿,我阿桃除了伺候人还不是伺候人!”她以为陈妈怀疑她偷懒去了,明明都是佣人,偏谁也见不得谁有片刻的清闲。
她们是生来的劳碌命,不管到了什么年代,她们都是伺候人的奴才。
陈妈听出她话里的怨气,瞪着她道:“有本事你也去当个姨太太叫人去伺候你,呵,也不谁都有享清福的命!”
阿桃紧攥着手里的针线笾,嘴巴翘的老高。
陈妈忽而想起来了正事,亟亟道:“差点忘了,那厢六姨太等着你给她篦头呢!”
阿桃应了声“晓得啦。”回屋去拿篦子和梳头油,六姨太的头发鬈得干枯,睡一觉起来打结虬曲,得用篦子沾点油慢慢篦,这是细心活,六姨太最信赖阿桃,只有她不会扯得她头皮生疼。
那厢呼啦呼啦洗着牌,咚地把牌掷的震天响。二太太嫌她们吵,又想同未来儿媳谈谈心,于是领着朱丹回了屋,关上门来聊自己的。
又支使小杏去烹桂圆莲子茶。
二太太道:“看样子楼下那位陈小姐是来者不善,但经她这么一说,我反倒笃定你就是陈先生的孩子。”
二太太道:“看样子楼下那位陈小姐是来者不善,但经她这么一说,我反倒笃定你就是陈先生的孩子。”
朱丹自己都不敢百分百肯定自己是他的孩子,不禁纳罕道:“太太你为何如此肯定?”
“嗳,陈先生又不是傻子。”
朱丹仍是云里雾里,呆呆地看着她。
二太太笑着说:“傻孩子,他自己撒的种岂会心里没数?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做父母的一眼就能辨认得出来。”
朱丹思考了一会方才理解她的话,不禁脸颊一红。
小杏端着桂花莲子茶进来,热情道:“陈小姐你尝尝,我这桂圆莲子茶可是二太太手把手教的,味道正宗着呢。”
二太太道:“越珒就爱喝我屋里的莲子茶,和别地的味道不大一样。”
朱丹双手捧着茶盏苏苏地尝了起来,好喝到连里头的桂圆莲子都嚼着吃了。
静静地吃了一会茶,二太太踌躇着从枕头下取出一张手心大小地黑白旧照,是一位梳着中分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二太太道:“这是十年前的越珒,你看看,那会子白白净净的,多招人喜欢。”
廿一岁的越珒,对她而言无异于在欣赏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前方,她觉得是他又不是他,仍是先用心地拓在心里,回去之后再慢慢回味。
“从前瘦些。”她一瞬不瞬盯着照片说道,听二太太轻嗯了嗯,又接着道:“还是现在好,现在看着健康许多。”
就着老照片,二太太同她说起了越珒的身世,“其实越珒的亲生母亲不是我,是顾家的大太太。”
朱丹惊讶地抬起头看她,二太太也看着她抿了抿唇,说:“得了肺痨病,去世的时候越珒才五岁,我是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养的,他也懂事,从小没让我操过心,唯一就是这婚事,有一阵子我是真担心他要出家做和尚去了,你说好好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迟迟不结婚是何缘故啊?愁的我这几年经常失眠。幸好,幸好老天开眼。”
“我怕我配不上他。”朱丹嗫嚅道。
二太太握着她地手背轻轻地拍了拍,“我信佛,佛说众生平等,只要你们互相喜欢,我是不会反对的。”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落下了一块石头。
第八十一章
佛说众生平等,可佛也说众生皆苦——
人活一世未必有好运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八苦尝遍,至少也能尝上一半,连苦都吃不全,又何尝不是一种苦。
朱丹离开顾公馆时一眼瞧见大门前横死着一只老鼠,密密麻麻的蚂蚁正在啃食死肉,另有一长队蚂蚁笔直延绵至公路一侧,放眼看去宛如一条细长的黑色棉线托在马路上。
而后到了冬天,沿街总有许多的蚂蚁长龙似的运输着被啮咬成渣滓的腐肉。
万物有灵,不合常理的死亡似乎是一种暗示和征兆。
“再好的东西一经糟蹋也就不值钱了。”朱丹听到一个过路的老人喃喃自语道。
她暗自想:好的事物总是招人惦记,有些顶顶坏的人以糟蹋好的东西为快感。
“小鬼子就是这样的坏!”老人又对着行人啐道,她的口水不慎喷溅到朱丹的脸上,陈年的带着腥气的味道。
朱丹本能的难以忍受,连忙抽出手帕擦了擦,但着气味宛如强悍的涂墙的颜料,一经沾染轻易难以拭去,她就那样糟心的挤上了电车,浑浑噩噩,总是疑心别人也能闻见她脸上的口水味。
她忽而想,当自己老去的时候,是否连口水也会变得这样咸腥,吃了臭鱼没有漱口的气性。到那时,接吻大概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简直没法想象年老的自己和年老的越珒拥在一起接吻的场景,噩梦一般,让人幻想着立马想寻个地缝钻离。
她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脸,冷香霜搓了两遍,把一张冻僵的面庞搓得红光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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