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听见死人,下意识地贴紧越珒,他走一步,她紧贴着走一步,走到门口的时候,越珒很快反应过来,捂住她的眼睛慢慢挤了出去。
探长连忙上前搭话:“没想到顾先生也在这儿听戏呢,啧,该是扰了您的兴致,见谅见谅。”
“死的是谁?”越珒的手还虚虚的遮住她的眼睛。
探长双手搭在腰间,松了松皮带,道:“刚查出来,叫赵兴邦,诺,听说跟那个唱戏的是老相好。”
“凶手抓到了吗?”
“嗬,请您借一步说话。”
越珒搂着朱丹朝一旁移了两步,探长欲言又止,挠了挠鼻子道:“能否单独说两句?”
“不必,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探长道:“有人看见几个左青龙右白虎的小混混拿斧子砍的人,会不会是青帮的人?”
“我岂会知道。”
探长讪笑道:“也是,顾先生向来刚正不阿,想必不会买凶杀人。”
“你怀疑我?”
“不不不,我哪敢怀疑您呢。”又道:“据我所知顾先生您很少听戏,不知您和那位唱戏的杨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朱丹移开他的手,愤愤不平道:“这位警官,我们本是要听小月仙的贵妃醉酒,不巧她今日不舒服,临时改成了这位杨老板的霸王别姬,有什么问题吗?”
朱丹移开他的手,愤愤不平道:“这位警官,我们本是要听小月仙的贵妃醉酒,不巧她今日不舒服,临时改成了这位杨老板的霸王别姬,有什么问题吗?”
她虽满腹疑团,第一时间还是要站出来替他澄清。
她见不得别人冤枉他,也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探长笑了笑,“行,我知道了。这里乱,你们先回去吧,有需要还请配合警方查案。”
“这是自然。”
他们离开的时候,她好奇地低头瞥了一眼死者,只是一眼,方才喝的茶水全都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广和梨园门口各大报社的记者闻讯赶来,围在警戒线外迅速按下快门,镁光灯频闪,一团团稍纵即逝的炸裂的白光,交替闪烁。
柯达相机的镜头从尸体移到了血迹污染的水牌,残肢,啜泣的虞姬,吹唢呐的乐师,佩戴青天白日徽章的警察,嗑瓜子的围观群众、俏丽的背影——
镜头定住。
她与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并肩走着,牵着手,间或附耳低语,举止宛如恋人一般的亲密。
谈司珂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来找寻倩影。寻见了,痴痴地尾随其后,拨开人群,犹豫再三,轻轻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祈祷转过来一张陌生面孔。
朱丹回首,一怔,不可思议道:“谈先生?”
“啊!”谈司珂回过神来,缓缓垂下手,满眼失望,随之又感到愤怒,不好发作。
越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主动上前打招呼道:“谈摄影师,许久不见啊,好巧。”
谈司珂佯笑道:“果真是你们,我就说看着背影很是熟悉,想着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认错人,哈哈哈哈哈。”
是一种沉重的干瘪的笑声。
“你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老眼昏花,摄影师的眼神最毒了!”朱丹笑道。
她还是那个她,与众不同的说话方式。可她却蓦地远了,是藏在镜头里永远洗不出来的人像。
越珒冷冷地看着他,手臂不自觉地将她圈得更紧些。
朱丹难为情的想要逃离他的臂膀,挪了挪,完全摆脱不了,他的手臂像螃蟹的钳子一般死死将她攫住。
“你干嘛呀?”她仰起脸来小声抗议。
越珒面带微笑,对她的不满充耳不闻。
谈司珂装傻充愣地看着他们,挠了挠头问:“你们这是......?”
越珒得意道:“啊,谈先生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在打情骂俏吗?”
“哈哈哈哈,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一阵沉默。三人很默契的抬腿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谈司珂回过神来,回首一看,街道变了,连广和梨园的招牌都无处可觅。
朱丹问他怎么了。
谈司珂转头看着她道:“唉,遇见你们一时高兴,聊着聊着竟忘记自己的正事。”
朱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相机,又想到方才是在案发现场相遇,随口一猜:“你不会是来拍死人的吧?”
谈司珂耸肩道:“是啊。我在报社还兼了记者的职务。”眼神移至到顾越珒,笑容立马冷了起来,心里有种东西在作祟,指使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道:“改日再约你们喝咖啡,我得先去完成工作。”
朱丹应下,朝他挥了挥手。
他一走远,越珒愤愤地钳住她的手,板着面孔道:“人都走了,你还这样的依依不舍?”
朱丹翻了翻眼珠子,不理他。
她的手腕被他嵌出了一圈红印子,吃着痛,嚷道:“你先松手!痛!”
他忽地灵光一闪,诘问道:“那天晚上该不会就是和他看的电影吧?”
怕她赖账,又善意地提醒道:“你们看的好像是《新旧上海》,我没记错吧?”
见他翻起旧账,朱丹连忙认怂道:“是是是,顾先生你记性真好!”
后来他一路沉默,直到走到了一家电影院,硬是拉她进去重新看了一遍《新旧上海》才肯罢休。
翠芳将赵兴邦的死讯告诉了三姨太,原本是好心告知,谁知三姨太听闻之后受了刺激,拦不住,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再罪孽深重的人一旦处于弱势,一样叫人唏嘘。
顾家的佣人们虽背后时不时说太太们的坏话,可真眼巴巴看着三姨太落了难,又莫名的同情起来。
“一把年纪了被丈夫嫌弃,这后半辈子怎么活?”
她们仍是旧社会的思想,女人离了男人是没法活的。
“都给我听好了,这个家以后没有三姨太!”老爷子气得胀紫了脸,一面咳嗽一面叫她“滚!”
娇月退了之前住的公寓,搬到了离广和戏园很近的弄堂,分租一室,一根钉子贯穿一面墙,隔壁挂着月份牌,这边露着一截钉头也能挂张画。
屋子潮湿阴冷,没有隐私可言,房东太太要是杀鸡杀鱼,娇月躲在屋里都能听见鸡惨叫和鱼腥味。
水笙穿着一件灰袍坐在炉子旁,她正在烧水,炉子上还烤着白果。
“今日是兴邦的头七。”
娇月在心里算了算,“唉,晚上给他烧点纸钱。”
水笙望着她道:“兴邦死的惨。”
“你别说了,我知道对不起他,真正该死的人是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顾裕民杀了他。”
“不——不是老爷,是那个屠户!”
“屠户只是行凶者,他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虐杀兴邦?你我分明知晓真相,却不能替兴邦报仇,只因为他是你的丈夫,所以袒护他吗?”
娇月落泪。
“他有那么多的女人,他早就不爱你了。”水笙觉得眼前的女人正在加速衰老,变得有些陌生。
水笙低头,银色水壶呜呜尖叫,娇月慌忙提起水壶。
“难道在你心里,我和兴邦根本不值一提吗?”
娇月被壶嘴喷出的热气烫伤,握住耳垂,摇头道:“你们与我而言是蓝颜知己。”
“知己?”水笙腾地站了起来,觉得可笑。
“有在床上坦诚相待的知己吗?”他抓住她的手,放进嘴里吮吸。
娇月一把推开他,别过脸调整情绪。
她已经害死一个了兴邦,她万万不能再去害他。他还年轻,她不能毁了他。一咬牙,狠下心道:“你我以后不要再见了。杨老板,你有大好的前程,何苦和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女人纠缠不休。”
他突然像一只野兽扑向了她,水壶踢翻,白果撒了一地,他将她摁在桌上,粗糙的蛀满虫眼的四方木桌,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呜咽起来。
“不要......不要抛弃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她红着眼摸着他的头,他因为从小没有母亲,所以对母爱格外渴望。她不止是他爱的女人,也是他失而复得的母亲。
他无法接受第二次被抛弃。
顾越城见到眼前这一幕震惊不已。
他不由分说的冲上去攫住水笙的衣领一拳揍到脸上。
“无耻!无耻!”他咆哮道。
原来一切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他的母亲当真与野男人苟合。
“号外!号外!青帮老大顾裕民买凶杀人,杀人凶手逮捕归案!”
“卖报,卖报,光明大剧院今晚七点钟,顾氏电影公司《烽火佳人》首映!”
不消片刻,买凶杀人的一沓报纸被人缴获,接着全上海的号外销声匿迹,只剩下单薄的卖报声。
“卖报!今晚七点钟光明大剧院《烽火佳人》首映!”
“卖报!今晚七点钟光明大剧院《烽火佳人》首映!”
“卖报卖报......”
听说刊登顾裕民的报纸全都被青帮买回去堆叠在厕所里,专门用来登坑擦屁股。
当然,帮规规定不能用顾老爷子的名字对着屁股。
第七十六章
入了深秋,老爷子频频咳嗽。他忽然不在宠幸玉萼,偶尔会去裴秋的屋里小憩,大多时候他都留宿二太太处。
“老爷这是怎么了?”
有一日玉萼和裴秋一道坐在花园里喝咖啡,聊起老爷子近来的变化。
裴秋道:“你感觉不到吗?”
玉萼茫然。
“他啊——不行了!”裴秋说的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己,又道:“你猜他又为何还来我这儿?”
玉萼摇了摇头,忽然起风,顽皮的吹跑了她的帽子,露出一头男人似的短发,可她的眉眼细细的,柔柔的,即使留着寸头,却无半点男相。
佣人滑稽的跌跌撞撞去追帽子,拂掉枯叶,重新交予主人。
玉萼连忙戴帽,难为情道:“帽子戴习惯了就是这点不好,一旦除下帽子,这头上凉飕飕的。六姐姐,你接着说。”
裴秋似笑非笑的吞了一口咖啡润润喉,接着说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我那儿有一种特制的香,能激发人的情欲,不过——疗效越来越差啦,依我看老爷内里已经被掏空了,他现在就怕见我!”
玉萼恍然大悟道:“我看他躲着我,还以为二太太那儿又玩什么新鲜花样呢!”
玉萼恍然大悟道:“我看他躲着我,还以为二太太那儿又玩什么新鲜花样呢!”
裴秋噗嗤笑道:“那倒不是,他是去躲清闲的。”
玉萼笑不出来,她好像和他一同老去了。
裴秋突然拉着她的手道:“妹妹要是寂寞了,就来我屋里坐坐吧,我教你焚香。”
顾公馆许久没有操办喜事了,上一次还是老爷子的寿辰,请戏班子唱了堂会,每个太太都精心准备了寿礼,红丝绸布包裹着,有送手表围巾的,还有送内衣烟斗的,送来送去,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眼下这个家急需一些喜事冲冲晦气。索性借着杪悦的生日,老爷子突然将越珒和越城叫到面前,二太太坐在他的身旁,表情很是端凝。
老爷子来来回回盯着两人许久,半晌方道:“我想抱孙子了。”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二太太附和道:“人上了年纪,可不就盼着抱孙儿,越珒啊尤其是你,作为长子,迟迟不娶,简直教坏弟弟妹妹。”
越城站出来澄清道:“这可是冤枉大哥了,我本来就坏,还需要他教我吗?”
“混帐东西!你还挺自豪?”老爷子擎着烟斗指着他骂。
越城顺手掳走老爷子的烟斗衔在嘴里,流里流气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乱搞儿子栽。”
老爷子气得拾起桌上的烟灰缸朝他扔了过去,二太太劝道:“好了好了,越城这孩子从小就叛逆,你和他置哪门子的气!”
“十岁叛逆也就罢了,三十岁还叛逆,丢不丢人!”
越珒知晓他是在趁机闹情绪,皮鞋尖碰了碰他的皮鞋,暗示他适可而止。
越城还是很听他的话,又把烟斗重新还给了老爷子,抱着胳膊一脸倔强。
老爷子又说:“周末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别什么猫啊狗啊的都给我往家里带,吾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感到不满意,你们趁早给我结束掉。”
越城因母亲的事情和老爷子之间也生了嫌隙,原本急着结婚的心一下子冷却,见老爷子着急,他反而不急了,吊儿郎当道:“您老想抱孙子了就催着我们赶紧结婚,怎么,当我们是你养的小动物呢。”
老爷子边咳嗽边骂道:“你个小畜生还不如动物呢!”
二太太抹着老爷子的背,也在骂:“赶紧出去吧,瞧给你爸爸气得!害!”
佣人们永远记得两位少奶奶第一次进顾家的场景。
她们是时下最年轻时髦的小姐模样,不啻如并蒂芙蓉,斗妆竞美,丝绒旗袍外头搭了一件针织外套,一绿一白,像是戏本子里描绘的白蛇和青蛇。
她们的眼里闪过惊骇之色,仿佛初到人间,讶异于这人间的繁华。
小杏滴溜溜转动着眼珠子,热情的上茶,端水果盘,拧湿毛巾把子,殷勤道:“孔小姐陈小姐,老爷太太马上下来,你们稍坐。”
小杏用余光偷偷瞥着她们,不敢直视,招待完主动退下,躲到暗处窃窃私语。
“你们猜哪位是大少奶奶?”
佣人们以擦楼梯为赌注,纷纷下注。
琉璃靠近朱丹,两人端起茶杯掩盖内心的慌张,交头接耳道:“喊我们来,怎么只见佣人?”
“是有些奇怪,不是六小姐的生日宴吗?怎么这样冷冷清清?”朱丹留神看着前方道。
“是啊,越城也说是他小妹妹的生日宴,该不是诓我们的吧?两人说是上去请个安,都多久了,怎么还不下来!”
“诓我们做什么呀,你真是乱想,难道要看我们在他家人面前出丑吗。”
“也是。”
琉璃等的百无聊赖,起身在客厅里闲逛起来,一会儿摸摸柱子,一会儿摸摸古董花瓶,不是雕龙画凤,就是描金掐丝,满是金钱的味道。
琉璃等的百无聊赖,起身在客厅里闲逛起来,一会儿摸摸柱子,一会儿摸摸古董花瓶,不是雕龙画凤,就是描金掐丝,满是金钱的味道。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射进室内,一道黄绿色的光洒在朱丹的手腕上,她痴痴看着,思绪飘得很远。呆坐了一会儿,胭脂味渐浓,回首一看,几位太太嬉笑着下了楼,朱丹一眼认出了十姨太翠芳,她怀里抱着个小女孩,梳着两个小辫子,穿一身红,手里握着一串冰糖葫芦。
翠芳嚷道:“要死唻陈妈,家里来客人了怎么也不上楼通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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