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尔鹤愚忠着朝廷一样,她又何尝不是被潜移默化而逐渐愚忠着另一种信仰?
“尔鹤……”她轻轻唤了声,叹道:“你真的很了解我呢,要不是因为你,我都已经忘了原来我当年那么做并不是想要杀人,而是为了救人啊。可是你有想过吗?我最想救的人是谁?”
“……”尔鹤无言以对。并不是答不出来,而是答不出口。
“我曾眼睁睁看着我最重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却又无能为力,你觉得我会甘心吗?说不定我就真的像钟离苒所说的那样,刻意接近你们就只是为了杀李无恙呢?”
“你舍得吗?”尔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
……有什么不舍得的?
这话已经到了苏砚唇边,可又始终无法若无其事地吐出。
她沉默着、挣扎着,不是为了向尔鹤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让自己坚定。
眼看着她就快要把心里那个不断在动摇的自己扼杀了,忽然有双手从身后的帘子里伸了出来,略显苍白的指节却格外有力,牢牢擒住她的手肘。
“进来陪我。”是李无恙的声音,透着些许喑哑,自她身后传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了马车里。
第45章 谁能执热,逝不以濯(6)
苏砚手里还握着缰绳,来不及撒手就猝不及防地被往后拽。
“马马马……”她接连叫了数声。
幸亏尔鹤反应够快,及时接过缰绳,要不然马儿突然被勒紧,天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跌坐在马车里的苏砚顾不上坐起来就率先朝着李无恙瞪了过去,“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弄个不好会翻车啊!”
他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唇,嘟囔了句,“做噩梦了。”
闻言,苏砚气势突然就软了下来,缓缓爬到他身旁,轻声询问:“梦见什么了?”
“我们小时候的事。”
“……我们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如此不堪回首?”居然能被称之为噩梦?!
“还记得我们一块去看过的皮影戏吗?”
苏砚蹙着眉端回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记性真好。”李无恙淡淡地白了她眼。
“怪我咯?不是都说小孩子是没有记性的吗?除非是印象特别深刻的事。”对她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她爹娘的死,那两道被悬在城楼上的身影占据了她儿时大部分的回忆。
“这么说来……”他弯起了嘴角,“我让你印象很深刻吗?”
“不是在说皮影戏吗?是什么戏?”她扯开了话题。
当然深刻了,爹出事的时候,他曾帮过她,这她记得;杀她爹娘的人是他父皇,这她更记得。
“金屋藏娇的故事。”能够感觉到她避重就轻地绕开了某些事,但李无恙还是很配合地没有继续深究。
“然后呢?我冲上去把武帝的皮影给拆了吗?”
李无恙嘴角微微颤了下,“那时候的你还没那么简单粗暴。”
“那时候的我真没劲。”苏砚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该不会我还挺喜欢那场戏的吧?”
“那倒没有,你还警告我以后不可以像武帝那样。”
“我小时候管得还挺多……”她现在管得也不少,还是忍不住好奇追问,“你怎么回答的?”
李无恙顿了片刻,倏然绽开了微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为你造一座金屋了。”
“……”是他会说的话。
“但是我会待你好的。”
“哈!”苏砚哼出一记讽笑,“真亏你能说得出口,那会儿待我好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你这一个。”
李无恙默默地看了她会,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果然不假。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连说出来的话都像极了。
有那么一刹那,记忆和现实仿佛在他面前重叠了,在那张没有了任何易容和伪装的脸上依稀还能捕捉到她小时候的痕迹,玲珑剔透的瓷娃娃,娇俏逼人。
他不由地有些庆幸,还好,物是人不非,还有机会重来。
“我和他们不一样。”时隔那么多年,他终于能给出答案了,“也许我不是待你最好的那一个,但会是最久的那一个。”
“说的好像我爹娘不想陪我更久似的……”苏砚撇唇轻哼了句。
“嗯,也是,想来你爹娘和你哥也是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你的……”他伸出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对不起,你重要的那些人我没能替你守住,我能做的就只有替他们宠你了。”
“……”
好烫,她分不清这灼热温度究竟来自于他的掌心,亦或是她的脸颊。
也好吵,她不确定这杂乱心跳是她制造的,亦或是他。
苏砚就像是被点了穴般,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眼眸好似沼泽,将她的理智缓缓吞噬,再多片刻她都无法确定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好在,李无恙及时把手收回,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说起来,方才马车是你驾的吗?”
她暗暗松了口气,但心绪还是有些乱,脱口而出的话音也不自在,“怎…怎么了?”
“驾那么慢不像你的风格啊,是被那个娄阁刺激傻了吗?”
“欸!你有没有良心啊!”苏砚瞬间被他激得清醒了,“要不是怕速度太快会把你伤口颠裂,我们这会儿早就到别院了好吗……”
他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眉梢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满满都是得逞的神色。
苏砚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颊边还未褪尽地红晕又一次加深,慌忙解释道:“不…不是……跟你没关系……嗯,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被娄阁刺激傻了……”
“承认吧,你舍不得我死。”
“……”
“毕竟你做人挺失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讨厌你、总想弄死你,仔细想想,你身边勉强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就只有我和尔鹤了,虽说我确实动机不纯,但也的确对你很好,万一我死了,不就没人对你好了吗?”
“……李无恙,你怎么那么卑鄙!”虽然这话是吼出来的,可是她的语气很无力。
苏砚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卑鄙了,没想到这个人比她还卑鄙。
居然拿她之前的话来堵她,完全没办法反驳啊!
更卑鄙的是,他非常精准地掌握了她的弱点,就算动机不纯又怎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护着了。
饮鸩止渴虽蠢,可解舌燥啊。
第46章 谁能执热,逝不以濯(7)
赤原地处偏远,往南便是流放之地岭南,往西是突厥,这里就如同法外之地,大渝百姓和突厥人时不时地会起些冲突,人祸不断,每年甚至连赋税都交不出,在朝为官的人也大多不愿来这里任职,所有人都觉得被派往赤原就等同于下放,空万里是唯一主动请命的。
陛下大悦,破格将他提拔为赤原节度使。
空万里凭借着本就是突厥人的优势,与突厥各部关系都颇为融洽,何况他骁勇善战,各部对他也都有些忌惮。
自那之后,突厥人不敢再犯,百姓也渐渐做起了些小营生。
赤原渐渐成了大渝的贸易重镇,空万里也随之平步青云,愈发受陛下重用,距离位极人臣仅几步之遥。
而他也从不懂低调为何物,夜夜笙歌,穷奢极侈。
也曾有人向陛下进谏劝其收敛,但众所周知,空万里平生唯一的爱好就是女人,贪得坦坦荡荡反而对了陛下的胃口,陛下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经常会赏些女人给他,他也因此更加的肆意,府里简直堪称肉林酒池、云鬓环绕。
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空漠早已见怪不怪了,他默默倚在门边,冷眼看着面前那些随着丝竹箜篌声翩然起舞的倩影……
那些姑娘大多十三四岁,看起来还很稚嫩,这也是空万里的特殊嗜好,他喜欢幼女。
她们穿着兜衣、披着薄纱,欲遮还休,脖间璎珞随着舞动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可惜的是,纵然她们舞得如此卖力,空万里却只是意兴阑珊地躺靠在椅子上,面对着衣不蔽体趴靠在他身上的美人,他也不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对方光滑细致的背脊,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致。
直到瞥见门边的空漠,他眼眸一亮,突然打起来了精神,“可算回来啦!”
他边嚷嚷着边步下台阶,朝着空漠迎了过去。
空漠不发一言,微微蹙眉,扫了眼那名紧随其后贴靠在空万里身上的妖媚女子。
“去去去……都下去!”知道他不喜欢这些靡靡之音,空万里连忙挥手把人全都赶了下去。很快,厅堂里便恢复了安静,他这才拉着空漠坐了下来,“怎么样?李严智真的派人去找传国玉玺了?”
“嗯。”空漠点了点头,“派去的还是七皇子。”
“李无恙?”空万里颇为意外,“看来这老家伙还是挺疼李无恙的,虽然没立他为太子,却还想着找机会让他立功呢。”
“我倒是觉得,他想立七皇子的心仍未死。”
“哦?”空万里扬了扬眉,“此话怎讲?”
“传国玉玺并非凡物,若是七皇子真的找到了,那恐怕就是天命所归了。”
“哈哈哈哈哈……”空万里溢出猖狂笑声,“可惜这老家伙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那不过就是用来试探他的局。”
“义父圣明。”虽是说着溢美之词,可空漠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圣明?”空万里自嘲地笑了笑,感叹道:“我唯一圣明的就是当日把你给领了回来。”
他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不过就是一介莽夫,勾心斗角的事他着实不擅长。
但在朝为官,难免要步步为营。
年初时,李严智在太子的怂恿下有意削弱他手里的兵权,好在空漠平日里一直在替他打点,那些朝中老臣或多或少收过他们的好处、又或是被他们握着把柄,众人联名劝谏,硬是逼着李严智收回了成命。
空万里本以为这事算是过了,也没有多做计较。
没成想,前阵子陛下突然以七皇子即将大婚为由招他入京观礼。
虽说后来七皇子的婚事不知怎么的就暂缓了,但空万里必须得搞清楚——究竟真的只是想邀他去观礼,又或者不过是个由头?
于是,空漠布下了这个局,故意散步谣言,让李严智相信有传国玉玺的存在,并以为他正在派人寻找。若是李严智还一如既往地相信着他,那也定会跟从前一样认为他找到之后会如实上交,对于此事并不会多做过问;可若是已经防着他了,那必然会立刻派人去墓穴,试图想要先他一步找到玉玺。
如今看来,果然是防着了,甚至是认定他有谋反之心了……
“义父过奖了。”
空漠的谦虚之词拉回了他的神,他摆了摆手,“哪里是过奖,要不是你,我一旦入了京恐怕就回不来了。”
“义父吉人自有天相,七皇子的婚事不是暂缓了吗?即便你当时接到传召即刻入京恐怕也到不了临阳就回来了。”
“那时候我都已经走半道上了,那话怎么说来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离了赤原和梁西,可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谁晓得届时还有没有可能折返。”越想空万里越觉得后怕,也更加觉得空漠救了他一命,“不管怎么说,这次一定要好好赏你一番。前些日子突厥那边送了我几个女人,我瞧着挺好看的就给你留下了,你一会去挑个中意的吧。”
“没兴趣。”空漠很不给面子的果断拒绝了。
“别这样啊……”空万里满脸的无奈,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苦口婆心的父亲,“你就随便挑一个玩玩呗,也好让为父放心些啊。”
“你现在就可以放心,我喜欢女人,只是还没碰上让我有兴趣的。”
“那你对什么样的有兴趣?只要你说,为父立马帮你去找,就是抢也给你抢来!”
“比起这个……”空漠格外生硬地扯开了话题,“义父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
“啊?”
“李严智知道你在找玉玺,却只派人暗中行动,可见他也怕把你逼急,应该也清楚前阵子召你入京的事你已经起疑了,想必短时间内是不会故技重施了。不过,他必然也不会闲着,怕是还会想其他法子渐渐削弱你的兵权,到时候再来对付你简直易如反掌。”
空万里不耐地道:“那老子现在就反给他看!”
“恕我直言,义父羽翼还未丰,如今以下克上,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你也太直言了。”
“忠言逆耳。”
坦白说,空漠到底忠不忠,空万里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心怎么活下去且活得更滋润。
而就这一点上来说,空漠深得他的心,他自然也乐意维持这父子情深的局面,“也有道理,那你说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探听李严智准备怎么对付你,然后再做打算。”
“那就这么办吧。”空万里并没有就此被带跑偏,又一次将话题绕了回来,“现在可以谈谈你的终身大事了吧?人家像我这岁数都已经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了,你年岁也不小了,不是说非得你立刻就给我找个媳妇回来,起码也开个荤吧?”
“事不宜迟……”空漠倏地站起身,“我这就派人去探听朝廷的动向。”
“欸?欸…欸……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啊?怎么就那么不近女色啊?!”
“我本来就不是你儿子。”
“……逆子!”
空万里被气得不轻,叫骂声隔着重重回廊都能听见。
以至于,空漠才刚跨出院子,便有一道身影迎了上来,来人年近五十,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一些,眉间眼角的沟壑很深,似是被岁月磨砺得不轻。
尽管如此,他笑起来却格外得和蔼,话音也是轻轻软软的,“空大人又催你成亲了?”
“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爹。”空漠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
事实上,即便他成了亲、生了孩子,那也并非空家的血脉,含饴弄孙这种事空万里是没兴趣的,若是生了个姑娘,他甚至还得担心她的安危、日夜防着空万里。
“话虽如此,可你也并非是为了他成亲,总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
闻言,空漠扫去一道斜睨,冷冷地道:“连你也要来烦我吗?”
“我只是怕你在空万里身边待久了,会跟他一样染上些奇奇怪怪的嗜好。”
“你想多了。”
“我看未必……”
话音未落,空漠便狠狠地瞪了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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