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在他手上顿了顿,而后别开脸。沈策将擦手的帕子随意扔在一旁。
“我吃了药。”他将手掌贴上萧蕴龄的小腹,隔着一层布料揉着,“真可爱。”
他真是疯了。
萧蕴龄气冲冲地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盖住。
身后贴上的气息滚烫,她闻到了酒味和皂角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
次日,萧蕴龄从宫中出来时,熟悉的马车等候在宫门外。
她惊讶地上前,马车内的人也从车窗看到了她的身影。
“姐姐,你怎么来了?”萧蕴龄站在车窗旁问道。
萧蕴文的眼神透着奇怪的怜惜,萧蕴龄来不及思索,便听到她说:“王姨娘病重。”
萧蕴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姐姐说的是谁,她嘴角还在僵硬地维持笑容,担忧被萧蕴文看出她和沈策的异常。
“姐姐在说什么?”她听不懂萧蕴文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内容。
萧蕴文从马车上下来,心疼地抱住她。
回到杨府,萧蕴龄捧着热汤小口喝着,耳边是萧蕴文仔细斟酌的语气。
萧蕴龄婚期将近,誉王府的人到访时,萧蕴文还以为是嫁妆从永州送到了。
没想到比嫁妆先到的,是萧蕴龄生母的消息。
“她身体一向不好,我能接受的。”萧蕴龄反过来安慰姐姐,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余表现都算正常。
但太过正常了,让萧蕴文更加难受。
“你打算何时启程?”生母时日不多,做女儿的总要去送送。
萧蕴龄低下头,碗里映出她的容貌,柳眉杏眼,她好像看到了年轻的王霓,又好像是色衰后疯癫的王霓。
“她想见我吗?”
萧蕴文终于发现了她的奇怪,她以坚定的语气说道:“你是她的女儿,她当然会想要和你见面。”
“那我明天启程吧,明天下朝后我和长公主告假。”
萧蕴龄望了眼天色,问道:“姐姐,我能在这里住一晚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的屋子还和原来一样,早点去歇息。”
萧蕴龄将房门栓上,屋内的布局和她离开时一样,但是多了许多喜庆的物件。
她看了一眼摆放在铜镜前的凤冠,便走到书案前。
磨墨、铺纸、写字。
和她往常的生活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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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离京城路途遥远,她上次和沈策一起来到京城,路上花了半个月,那时他们走得不着急,有时间在驿站休整。
誉王的信件中只写到王霓病情严重,具体没有说明,萧蕴龄不知道姨娘还能坚持多久,和长公主说明情况后便立即坐上前去永州的马车。
马车内青莲已经在了,她们携带的行李简单,一辆马车就足够。
萧华从自己的侍卫中拨了八个人护送她前去。
萧蕴龄离开前没有再见到沈策。
昨天夜里她犹豫了许久,本该写给他的信一片空白,她将毛笔清洗后放回原处,再将镇纸拿开,收起纸张。
他已经让人监视她,不需要她再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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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龄在路上走了十天,只有青莲在车内,她不需要维持自己作为高门贵女的礼仪,最开始的三天她几乎将吃下的食物都吐得干净,后来习惯了道路的颠簸,不再吃不下东西。
永州不比京城繁荣,但却是她们故乡。
萧蕴龄抱着满腔期许从这里离开,回来时却没有扬眉吐气的畅快。
誉王府外早早安排了人等候着,一见萧蕴龄回来连忙恭迎上去。
“王爷让您先去幽宁院。”原本她应该先拜见父亲和母亲的。
为她引路的仆人都很焦急,隐藏在恭敬神情下,是不知所措的催促。
幽宁院那块陈旧的牌匾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笔墨崭新的一块。
院子内也重新布置了,只有院子中间的桃树和从前一样,枝桠上挂满成熟的桃子。
但闻不到桃子的香气,整个院子被沉重的药味弥漫,行走在其中,五脏六腑都充斥着苦涩气味。
李嬷嬷从屋内走出,看到萧蕴龄时,嘴巴无意识张开又合上,她喃喃片刻,终于找到合适的称呼:“郡主……”
萧蕴龄上前几步,她看向李嬷嬷走出的房间,问道:“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嘶哑的声音,好像闷在被子里一般模糊不清。
在李嬷嬷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萧蕴龄推开房门。
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看向屋子内部,扶在门上的手指惧怕地蜷缩。
她在京城的风光,让幽宁院得到好的照料,窗户边摆放新摘的桂花,原本泛黄的绢布屏风换了座屏,架子床上的被褥是柔软舒适的布料。
但是被绑在床上的女人却快速地衰败了。
李嬷嬷跟在她身后,悲伤地解释道:“姨娘神志不清,如果不绑着她,她寻到机会就会划伤自己。把剪子收起来,桌角包上,她就拿额头去撞墙壁……”
她声音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
萧蕴龄靠近王霓,眼神陌生地看着被缚住手脚的女人,她的头发干枯地垂落在床沿,剪短的指甲失了颜色。
李嬷嬷的话没有说完,为了防止她咬舌,她们只能把她的嘴巴也塞上布条,所以王霓的声音才像隔着一层被褥。
王霓没有理会床边的人,只虚弱又竭力地哀嚎。
“姨娘。”萧蕴龄叫了她几声,都不能引起王霓的注意。
她从永州离开时,发誓要穿着最昂贵的绫罗,找到一个比王万利好上千倍万倍的夫婿,风风光光地站到姨娘面前,让她为错误的选择忏悔。
她握着王霓消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腕,眼泪滴落在绳索上:“我还是报复了您。”
王霓生病了,无法忍受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
可是王霓的女儿越来越厉害,她的未婚夫处于权力中心,她也被长公主重视,明眼人都知道她有着不俗的前途。
她不愿意见到王霓,可是定期送回王府的书信都在嘱咐他们好好照顾姨娘。
没有人敢让这个疯女人自杀。
第76章
王霓哀嚎了一刻钟, 之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现在只是用药吊着,姨娘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夫说可能某一次就醒不过来了。”李嬷嬷探了探王霓的鼻息, 微弱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手指上, 她谈不上庆幸还是心疼。
“她为什么会痛?大夫没有止痛的药物吗?”萧蕴龄凝望着沉睡的人, 她坐在床边感到情感的生疏。
李嬷嬷长长地叹息一声, 她摇了摇头:“大夫查不出来病因, 服用了丹砂也不管用。姨娘总说有人拿锤子敲打她的头, 大夫猜测是心病。”
她说着犹豫地跪在地上:“姨娘的心病无非是王爷了,自从姨娘生病,王爷从来没有踏入幽宁院。郡主,老奴求求您,帮姨娘见王爷一面吧!”
年迈的奴仆泪流满面, 比她这个亲生女儿更为王霓着想,也比她更了解王霓。
萧蕴龄避开李嬷嬷渴求的目光,床榻上的女人形容枯槁,不复往日荣光。
她对那个男人爱恨交织,临死了都不能放下。
“我不会帮她的。”
萧蕴龄踏出屋子,院子中阳光正好,却驱散不去半分死亡气息。
姨娘将所有希望托付在丈夫身上,却只能孤零零地在小院子里等死。
黄昏时, 王霓又醒来一次, 侍女用小竹管给她灌入食物, 萧蕴龄守在一边。
王霓浑浊的眼珠子落在床边的女子身上,她穿着美丽的衣裙, 梳起整齐的发髻,眼睛红肿。
她长得很面熟, 王霓看着她,眼神短暂地清晰了一瞬。
在萧蕴龄察觉前,床上的女人垂下眼睛,任由侍女给她擦拭嘴角和下巴。
“定是因为郡主回来了,所以姨娘今日胃口变好了。”侍女说着吉祥话,萧蕴龄勉强地笑了笑,让她退下。
屋内只剩下这对母女,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如果不是王霓还睁开的眼睛,萧蕴龄以为她又睡了过去。
萧蕴龄从来都不理解王霓,也不知道王霓在心里怎么看待她。
“您从前爱美,不想被别人瞧不起,我想您不会喜欢被绑在这里。”萧蕴龄和王霓说话时总避开她的眼睛,她低下头自顾自地说着。
她将藏在手里的剪子拿了出来,剪开捆住王霓手脚的绳子,最后是压住舌头的布条。
萧蕴龄设想过解开束缚后王霓或许会扑过来打她,或者是和李嬷嬷说的一样寻死,可是她一直很安静,躺在床上浅浅地呼吸,眼珠子迟钝地转动。
萧蕴龄守在她床边,夜里惊醒时,她下意识握紧了手心里的剪子。床上的人仍然闭着双眼,胸膛微微起伏,她便又继续睡去。
第二天清晨,李嬷嬷照例试探了王霓的鼻息,她手指停在王霓鼻子下许久。
萧蕴龄握着王霓冰冷的手掌,平静道:“找大夫来。”
送走大夫后,幽宁院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清。
李嬷嬷早有准备,王霓的葬礼简单顺利地进行。
青莲将赏钱分给幽宁院的仆人,又安顿好李嬷嬷。
萧蕴龄离开永州前给王霓上了炷香,之后带着简单的行囊踏上回京的路。
-
夜寒更漏长,摆放在桌案上的一颗桃子散发清香。
吴百山将烛芯剪短些,他看向对面的沈策,提醒道:“主子,夜深了。”
最近沈策又和从前一样不爱惜身体,吴百山很担忧他。
“你退下罢,不必守在这里。”
再过了半个时辰,沈策将要歇下时,想起来今日收到的一封信,没有署名。
他在角落里找到信封,微微鼓起,撕开封口后,先从里面掉出来一张信纸。
他几乎以为那是萧蕴龄的字,在喜悦升起前,他发现字迹和她有些区别,萧蕴龄的字要更加婉约。
“卿不入梦,寝不成寐。遥望东南,月皎星明。愿君如月我如星,相恨相思长相映。”[1]
沈策从信封中倒出剩下的东西,是一方帕子,绣着竹林与鸳鸯。
萧蕴龄的嫁衣是长公主赐下的,放在杨府中,她只带来红盖头。盖头不需要她绣完所有花纹,但为表对婚姻的期盼与祝愿,她拿起针线简单地绣了几片叶子。
那时她坐在身边,沈策偶尔抬头看她绣得如何,自然也认得她的绣品。
沈策靠在圈椅上,半边面容隐藏在光亮不及处,他又拿起写着寥寥几句的信纸。
遥望东南……
那人在西北,西北有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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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日,一匹快马驶入京城,侍卫狼狈地跪在长公主面前。
萧华怒容满面,手中的茶杯砸到地砖,溅起的碎片划伤了侍卫的额头。
他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在回程的水路上遇见河盗,我们抵御拖延时间,在救兵到来时,郡主失足落水,现在还没有找到人。”
“好好的人,怎么会找不到!”
第77章
暗香浮动, 金光陆离。
萧蕴龄缓缓睁开眼,昏暗的环境下,目之所及都有金色的光影闪过。
她坐起身子, 不适地眨了眨, 脑袋中浓重的睡意还残余着, 让她的眼皮随时又要闭上。
她记得昏过去前, 有人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看不清周围景象, 手掌谨慎地四处摸索, 身子底下是光滑柔软的绸缎,顺着流光伸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栏杆。
她被关押在大牢中?
可是牢房里,怎么会有安神的香气和名贵布料制成的床单。
还有头顶,也是跳跃的金线。
这样的场景,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蕴龄扶着栏杆站起来,她一边摸着一根根栏杆往前走,一边思索自己的处境。
回京路上需要走水路,在水流湍急的河道,有盗贼的船只拦住她们,侍卫与他们谈判不成,之后两方冲突。
长公主给她的侍卫人数虽然比不上河盗,但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 所以萧蕴龄被他们护在船舱中时并不觉得害怕。
可是有人闯入了她的船, 打晕了青莲, 她还没有看清来人面貌,就被迷晕了神智。
萧蕴龄疑惑地停了下来, 她已经走了一圈,这里是竟然是用栏杆围成圆形的区域, 她从未听过哪里的牢房是建造成这个样式。而且途中她碰到了床榻还有桌案等用具,与其说牢房,这里更像一间屋子。
她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眼睛逐渐能看到模糊的景象。
她站在起点的栏杆前,双手紧张地握着它,它的颜色是金色,萧蕴龄顺着这根栏杆抬起头望去,它在半空中弯曲,与其它相同的二百五十五根栏杆一起在最中心的顶点相汇。
这是一个笼子!
萧蕴龄被自己的猜想惊骇到,恰逢物件挪动的声音响起,她心中一惊,脚底不稳跌落回柔软的绸缎中。
刺眼的光线从缝隙照入,那缝隙越来越宽,最终成为一人宽的通道。
她抬手挡着光,有一人的身影逆光而来。
在萧蕴龄看清那人长相之前,忽然闪过的记忆令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剧烈地敲击着。
墙壁旁边的博古架,冰裂纹白釉梅瓶,一人宽的暗道与浮动的金色丝线……
阳光争先恐后地照入不为人知的角落,她终于知道自己置身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密布的金色栏杆锻造成金碧辉煌的笼子,笼子顶端分布着高歌的太阳鸟,羽毛和鸟喙被宝石点缀得熠熠生辉。而被栏杆围住的区域,与她寝屋布局相近,她从堆叠在地上的绸缎堆中醒来,现在也无力地跌坐在它们之中。
“你将我救回来了?”萧蕴龄隔着笼子走向沈策,密道在他身后渐渐阖上,他手中捧着的灯盏成了唯一的光源。
等着他将四角的烛台点亮后,萧蕴龄向外伸出手去拉他,她尚且没有意识到出现在这里的含义,但是诡异的场景令她心中不安愈盛。
沈策伸出手让她握住,他的神情平静,垂下的眉眼温柔多情:“手这么冷。”
他说着,便将萧蕴龄的手握紧,由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意。
和从前一般无二。
“怎么在颤抖?”他问道。
见沈策看过来,萧蕴龄弯起眉眼佯装不知:“哥哥,我感觉饿了,我想念吴管家做的桂花糕。”
她想要出去,这里只有她和沈策,令她感到危险。
沈策听到她的称呼,脸色陡然变得阴沉,萧蕴龄愈发觉得害怕。
“萧蕴龄,你有几个好哥哥?”
她听到沈策这么问她,于是蹙眉不解地看向他,想要粉饰太平的心思顷刻成了灰烬:“你在怀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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